翌日二人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
曾大相从床上坐起伸了个懒腰。
牟沄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听到身后有声音,回过身来微笑道:“你醒了。今天是个好天气。”
曾大相眼神尚且迷蒙,他深深呼吸了几口空气,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牟沄笑着答道:“大概午时了。”
“什么?!”曾大相瞬间掀开被子跳了起来,这一觉,竟是睡了六个多时辰。
他定神看了看牟沄,牟沄身上衣服和头发都已打理得十分整洁,面上也清爽干净,显然已经洗漱梳理完毕。
牟沄背上背着一个细长布包,曾大相微一思索,便知牟沄定是怕’离火’太过显眼,用布包起来了。
曾大相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惭愧地道:“都这个时辰了,你该早叫醒我的,这下耽误了行程……咦?我这是睡在哪儿了?”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不记得是如何睡到这床上的。
牟沄边从一旁竹架上取下一条毛巾递给曾大相,边道:“这是我的床铺。那酒后劲颇大,我也刚醒来不久。”
“哦,原来如此。原来在你的床上……什么?你是在哪儿睡的??”曾大相擦了把脸,略微惊愕地看着牟沄,眼神中带着几分怪异。
牟沄见状笑道:“你大惊小怪什么?”
曾大相见牟沄笑得暧昧,眼神中异色更甚:“大哥,你不会……有异好吧?”
“哈哈哈哈。”牟沄大笑着走过来拍了拍曾大相的肩膀,道:“赶紧洗漱,准备出发了。我这可没饭吃,咱俩还得上街买点吃的去。”
他说罢便走下楼去,剩下曾大相一个人面色复杂地看着牟沄背影消失的楼梯口,打了个冷战。
※※※
二人在城内随便找了个面食铺子饱餐一顿,便从南门出了扬州城。
扬州到天目山路途遥远,原本租辆马车最为合适不过,只可惜两人囊中羞涩,东拼西凑,租完车所剩银两便仅能够喝西北风,只得作罢。好在两人年轻力盛,徒步赶路不在话下。
天色晴朗,微风和煦,二人睡足饭饱,正精神抖擞。此时尚在城郊,路边仍有不少酒肆茶摊,每隔几里便有一处。路边林间树木早已冒绿发芽,不少早春的植物已经开花,令过往行人觉得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曾大相始终放不下昨晚是否与牧沄同寝一床的事,几番想要开口再问,却不知该如何启齿,脸上神色风云变幻,忽明忽暗,让牟沄看在眼中心里暗自好笑。
牟沄不忍他如此摸样,主动开口询问道:“你莫不是还在纠结今早醒来睡在我床上之事?”见曾大相眼神中分明便是迫切的探询之色,牟沄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昨夜咱俩醉在桌旁,我半夜醒来觉得浑身不适,想着上楼去睡,走出两步却想到还有一个你。回头看时没瞧见你,还以为你率先上楼去了。结果我到了楼上也没见你踪影,又下楼来看,才见你原来钻在桌子下面形同烂泥。我怕你在地上着凉,就将你也一并拖上楼了。”
曾大相听着,见牟沄没说到要紧处便停了,忙道:“这些都不打紧。接下来呢?”
牟沄还想再逗逗他,假装奇道:“接下来还有什么?”
曾大相急道:“你把我拖上楼后之后呢?就一张床上睡了么?”
牟沄眼神怪异地看着他道:“谁说是一个床睡了?”
曾大相道:“你方才不是说我睡在你床上?”
牧沄笑道:“你是睡在我床上不假,可我是睡在我师傅床上的啊。”
曾大相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牧沄是在有意拿他逗乐,顿时重重“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当今世道,盛行男风,有龙阳之好者数不胜数。你我是正经的结义兄弟,可不是契兄弟,你休要再拿此事说笑。”
听他说的认真,牟沄也收起笑意正色道:“好好,以后绝不拿此事开玩笑。”
曾大相见他如此说,这才满意心安。
过了近郊地带,二人远远地便看到了一处红瓦红墙的院落。院落颇大,周围房屋成群,清一色的皆是红瓦红墙,显得十分整齐,俨然一副小村落的模样,正是扬州附近最为有名的江湖门派——汐花派。
这汐花派向来与民相安,门下弟子在江浙一带走动,多行侠仗义,为人正派,是以汐花派在附近一带口碑颇好。汐花派弟子不论男女,常着淡紫色衣裳,衣饰上绣有各式花朵。
牟沄和曾大相在扬州城内偶尔也能碰上进城办事的汐花弟子,只是机会极少。二人与汐花派都无关系,当下路过,也不免观望一番。
汐花派主院前门十分宽大,正敞开着。门上牌匾刻着“汐花”二字,字体中规中矩,优美雅致。门口两只镇派石狮,形态威猛,颇有几分威慑力。院内隐隐传出读书之声,想必是门中弟子们在做下午课。偶有汐花弟子进进出出,脚步都匆匆忙忙,一看便知是有事在身。
两人走到汐花派正门前的石狮子旁,曾大相被院内传出来的声音吸引,好奇地向内张望着。
他大致看了几眼,奇道:“没想到这汐花派里的女弟子还不少啊!总不能都是附近人家的女儿,大老兄,你说这汐花派里的女弟子,都是哪里的人?该不会是他们掳来的吧?”
未及牟沄回答,两人背后突然衣声猎猎,响起一声厉喝。
“呔!”
一声大吼,将曾大相吓了一跳,牟沄也吃了一惊。
曾大相有些做贼心虚,边转过身边忙着道:“抱歉抱歉,我只是随口胡扯,冒犯之处万望……”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那厉喝之人瓮声瓮气地道:“妖女,你潜入我汐花派来到底有何阴谋!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
二人回过身,皆是一愣。
只见一个满面胡须的彪形大汉手拿长剑,正在与一个女子对峙。那大汉身旁还有一男一女,这两人看上去不到二十岁年纪,男的相貌英俊,女的身形苗条,三人皆身着汐花派服饰,此时正剑拔弩张地对着那个女子。
再观那个女子,让牟沄和曾大相眼前陡然一亮。
只见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模样,肌肤洁白如雪,一身淡粉色衣裙,脚下踏着一双精致的白色靴子。细看她容貌,眉如柳叶,秀鼻朱唇,嘴唇弯弯的弧线堪称精美,一对眸子晶莹闪烁、动人心魄,小巧的耳朵上缀着两粒宝石耳坠,乌黑的秀发简单扎起,整个人清丽中露着妩媚,娉婷间透着玲珑。
这四人衣衫头发皆缓落飘动,加之方才还有衣衫猎猎之声,想必是刚刚从院墙中跃出。这汐花派院墙虽然不高,普通人攀爬起来也需费些力气,这几人纵身跃出,显然俱是轻功颇有造诣的习武之人。
粉衣少女没有回答汐花派那粗犷男子的问话,倒是向牟沄和曾大相二人望来。她眉目间似有柔波,直看得两人心中恍恍惚惚,此情此景之下,别有几分暧昧。
汐花派三名弟子见粉衣少女看着牟沄、曾大相两人,也将目光转了过来。为首那大汉喝道:“你们两个小子,也跟这个妖女是一伙的么?”
牟沄和曾大相闻言一愣,面面相觑。
这事确实有些赶巧,自己两人刚好路过门前,这少女偏偏在此时跃出,真仿佛自己两人便是来接应她一般。
原本见到汐花派三名弟子对峙一个少女,曾大相心中便微微有些愤愤之感,此时又见那少女娇弱似水,而那大汉出言无礼,他心中一怒,张口便道:“是又怎样?你待如何?”
他这一开口,在场几人皆是一愣。
那大汉大概嘴笨,原本只是想问清楚这两个少年是不是并非和这妖女一伙,让他们赶紧离开莫要掺和闲事。
不料这少年居然如此答话,竟似真是一伙,顿时如临大敌,现场气氛更加紧张起来。
那粉衣少女也没料到曾大相竟会开口相助,表情也微微一愣,但随即笑了起来。她眼中笑意盈盈,全然不似身处险境,这一笑,腮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煞是动人。
那大汉看到粉衣少女笑容,竟心神微荡,面色恍惚了几分。而站在他身旁的英俊男弟子,眼神却愈加冰冷。
牟沄无暇多加顾及这笑靥如花的少女如何好看,他心中正暗暗思忖着:这少女不知是何来历,莫非是义弟相识之人,故而开口相助?若是如此,无论如何需帮上一帮。
他正暗自打定主意,却听那少女对曾大相道:“你这少年,真不知天高地厚。这几位师兄可是习武之人,我与你又不认识,你为讨好我得罪了他们,他们打你我可不帮你哦。”
她嗓音清澈,清脆动听,言语间可辨是北方口音,声音中似有嗔怪,却又仿若有说不出的温柔。
曾大相尚未应声,那大汉闻言却回过神来,怒道:“你这妖女,休要胡说,谁是你师兄!”
许是因为见大汉说话太过鲁莽之故,那英俊男弟子微微皱了皱眉。他向牟沄、曾大相二人打量了刹那时间,接着抱了抱拳,彬彬有礼地道:“两位想必与此事无关,方才言语冲撞,还望海涵。二位若无别事,请自便吧。”
他又转过头对那少女客气地道:“烦请姑娘移步后堂,待师尊回来见过姑娘之后,也自当由姑娘随意离去。”
他话虽然说得客气,身姿却不见松懈,仍然戒备地对着那少女。
这英俊男子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你们两个小子,我看出来你们只是路过的,但是吼你们一嗓子也就白吼了,你们识相的赶紧走吧。至于你这妖女,乖乖地跟老子回去吧。
既然知道这少女与己方并无瓜葛,若是依牟沄的性格,此时便不再管这闲事了。可偏偏一旁还有个曾大相在,牟沄刚要开口,却又听曾大相抢先道:“你这人说话倒还不难听。我们确实没有别事,便在这里看看吧。”
他说罢又向那少女道:“喂,你做了什么坏事,引得汐花派的大侠们追你不放?”
那英俊男子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牟沄心中也暗暗叫苦,而那少女则笑得花枝乱颤起来。
她娇笑着向那英俊男子道:“这位俊俏的师兄,这两个少年好像不买你的账哦。”
那英俊男子扫了一眼少女,眉头已然蹙成一团。他强自压着肚中的火气,向牟沄、曾大相二人沉声道:“两位看来是一定要插手此事了?”
牟沄心中一凛,知道再让曾大相说下去真要出事,赶忙抱了抱拳,道:“舍弟莽撞,却无敌意,还请大侠原宥则个。贵派侠名远播,我兄弟二人素来十分敬仰。今日只是路过此地,并无插手贵派家事之意。舍弟方才玩笑话,几位不必当真。这便告辞。”
他说罢,拉起曾大相便动身要走。曾大相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此刻被牟沄拉着,不能违了他的意,虽不十分情愿,却也只能草草抱了抱拳,转身跟他离去。
汐花派毕竟是一方的名门大派,当下三名弟子心中纵然不快,却并不与牟沄二人多做计较,也不失礼数,向两人抱了抱拳。
二人刚转过身,却听背后少女喊道:“喂!你们真走啦!”
牟沄和曾大相皆是一愣,对望一眼,正要回身,倏然只觉贴身一阵劲风掠过,分别有一股力道撞在二人肩头,一个身影从两人中间直冲过去。
牟沄与曾大相功夫何等扎实,瞬间便稳住身子,这一撞只是让他们的身体向外侧微移半分。二人定睛一看,前方那身影体姿婷婷,浑身粉色,不是那少女又是何人?
粉衣少女步法飘逸,施展身法从两人中间穿过,在场之人尚未回过神来,她便已抢出去数丈之远。此时她脚步不停,回头嫣然一笑道:“二位公子且替我拦他们一拦,小女子在此谢过了,咱们后会有期。”
她说话间并未停步,身形渐远,到最后几个字时,已然听不清楚了。
牟沄看着那少女远去的身影,暗道糟糕,曾大相正欲开口呼喊那少女,忽听身后风声霍霍,二人急忙分别低身闪躲,又听一声轻喝:“算了!”,风声这才止了。
二人回过身,见那大汉站在两人身后不远的地方,满面怒容,方才想必是欲对自己二人出手。
曾大相恶狠狠地回瞪着他,若非牟沄按着他的肩,此刻便要冲上前去用拳脚跟对方理论一番。
那英俊男子看着少女远去的方向,眼中精芒一闪。此刻他心知难以追上,对这两个少年出手也是无用,是以出口制止,倒是颇为冷静。
至于那苗条女子,自始至终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牟沄心知方才若非是自己二人挡住了这三名汐花派门人的去路,那少女能不能顺利逃跑还很难说,竟是无意间助了那少女一臂之力。他心下惭愧,抱拳道:“我二人虽无心之失,却十分抱歉。不知那少女窃取了贵派何物,我二人愿意代为赔偿!”
曾大相闻言,并未异议,也点了点头。
“她倒未拿走什么东西,只是……”
那英俊男弟子打量地看着两人,轻叹一声,道:“唉,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也不必再说了。看你二人也是习武之人,敢问是何派高徒,师承何人?”
这男弟子倒也有几分眼力,见二人被那少女一撞全然无事,便知二人身怀武艺。然而牟沄和曾大相闻言却皆是一怔。
牟沄虽师承昆仑,却并未正式拜入山门;曾大相更不必说,只有光棍的一个师父,根本说不上宗门。二人虽自幼习武,却根本无门无派,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英俊男子打量着二人,心中暗忖:这白衣少年言语谦恭,礼数周到,不似邪魔外道;这绿衣少年却行事随意,放浪不羁,二人虽非敌人,但也不像友人。
此刻见二人模样迟疑,汐花派英俊男子只道是他们不肯透露来历,也不愿再生事端,当下道:“既然二位不便透漏,那咱们就此别过,我等还要回去处理门内之事,告辞了。”他说罢拱了拱手,与那大汉及那苗条女子向大门走去。
牟沄见几人转身向院内走去,心知大概就此息事,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正要开口道别,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急忙转口道:“大侠稍稍留步。”
汐花派几人闻言停住脚步,那英俊男弟子转过头不动声色地问道:“还有何事?”
一旁曾大相也眼神疑惑地看着牟沄,不知他欲说何事。
牟沄脸色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变,道:“在下斗胆一问,那少女是何人?”
英俊男子眉头一皱,看向牟沄的眼神透出一丝冰冷。他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不知。”说罢,便回过头向院中走去,脚步比之前稍快了一些。
牟沄见状,知道再问便是自讨没趣,只得拱手道了声“告辞”,当下不再多待,和曾大相转身向着粉衣少女离开的方向走去。
不过这倒不是他们有意追寻那少女,只因二人去天目山,也正是走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