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又下了三天,之后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群山一片白茫茫雾气,烟笼雾锁,风吹起的时候,才稍微露出一点模糊的山影。
盘膝坐在炕上的秦武,面对着窗口,直直地看着沉郁的雾气,仿佛它里面有非凡的景象。
倘若有人看得到他的眼睛,就会知道他只不过在发呆,那双细长的丹凤眼有着明亮的光,此刻却呆滞如同一潭死水。
他脑子里想着的一直是源符,这神秘奇特的东西,数量有如天上浩瀚的群星,纵然花费六年时间,他也才记下一半,约摸六万多个。
这已经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了,过去绝没有可能记会这么多单调枯燥又乏味的东西,毫无乐趣可言,也没有什么独特的用处,它的存在只在不断告诉自己,这是穿越的馈赠。
但现在,终于有新的用途出现,一道由三千多个源符组成的圆形图案突兀得出现在脑海之中,它们似乎是静止地,又似乎在不断变化,时而如龙蛇一般盘旋遨游,时而如星河般缓慢旋转,时而如四季般轮番交替。
这些变化静默地发生,引不起注意,让这道神秘的图案变得诡异起来,以至于那古朴的气质也阴暗了起来。
“它意味着什么?”敏锐而深刻地观察完,秦武眼神灵动了起来,“难道用源符组合起来的图案才是它们的用途,但是这图案又有什么用呢?”
这样想着,他顺手拿起一块一尺大小的方木板,放在窗台上,拿起闲置着的小刀,开始在木板上刻下源符,直直地刻了一行,它们如同文字一般,没有任何特异之处,也没有含义。
“这样写毫无用处。”自语了一句,短暂的闭上眼睛,回忆了那道图案,睁开眼后,开始在木板上刻了起来,刚刻下三个源符,咔的一声响,一道裂缝从它们中间出现。
秦武讶异的张开嘴巴,停下了手中的刀,盯着这道裂缝和三个中间裂开的源符:“这些组合起来的源符竟然具有能量,能把这木板崩开……”
一贯冷静镇定的他顿时喜形于色,眼睛里冒出火热的光,热烈地看着木板,让微微颤抖的手安定下来,他咬了咬牙,继续在木板上沿着脑海里那道图案的轨迹刻下第四个源符,四笔只刻下了三笔,嘭的一声闷响,持刀的右手缘钝疼起来,仔细看去,那道裂缝直接崩碎了木块,崩在了他的手缘。
“果然……到今天我才知道这源符的用处。”他大喜过望,“这些源符能够组成图案,由此才有其用武之地,只是……”
他不是一个愚笨的人,瞬间就想到了困难之处:这数量繁多的源符该以什么样的样式组合,又该用哪些源符搭配。
仅这十多万的源符就有无数种组合方式,更不要想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表现出来,而且以其表现出的特质来说,木头无法承载,那么什么样的材料能让其具现而出?倘若这些问题不解决,知晓源符的用法,又有什么用呢?
这让他感到无力,然而心中的火焰腾腾燃烧着,不断将这无力感烧毁,认定为无用的东西蕴含着无穷妙用,这一点已足以催促他解决所有问题。
再度拿起一块木板,他决定先将这道图案里的所有源符刻出来记熟,迟早有一天,他将熟练的刻出图案,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先记会源符,再分解图案,一点点的做好准备。
四天的时间里,除了吃喝拉撒睡,剩余的时间都在记源符,以及将图案不止一次的在脑海里记忆,只记它的初始,同时左右手都在空气中虚划,尽管如此,他依然看到空气扭曲起来,这让他不断想到烈日炎炎的夏季,空气同样会扭曲。
也就是在这四天的末尾里,阴郁的小雨停了,白雾开始逐渐变淡,久违的太阳终于有驱散厚厚的层云的力量,这个过程持续了两天,之后,太阳开始暴晒大地。
处在山地里的风岭村并没有因此变得潮湿闷热,东西两道狭窄的山关让风能够吹的更远,带走湿气,驱散迷雾,让村子土路变得干燥起来。
第三天,秦武站在支离破碎的篱笆跟前,看到没有路的山坡上,两道身影正吃力地走上来,很明显这山坡没有彻底干透,走在上面要小心一些,防止摔倒。
等近一些的时候,他才看清来人,正是陈扶与陈未,这两个认他为主的同龄少年。
迈出篱笆,走到坡前停下,这是一种礼貌,意味着他不是那么高高在上,纵然这两人认他为主。
陈扶和陈未很快就上来了,抱了抱拳,喘了好几口气,才边抹脑门的汗水边说起来:“主公,几位叔叔找你过去。”
秦武仍然感到不适,道:“你们真不必认我为主,我们是一个村子的同龄人。”
“主公替我们报了父仇,认主也是理所应当,何况群山本就有这样的传统,您不必推辞!”陈扶恳切坚定的望着秦武说。
“主公不要再拒绝,否则背弃誓言,我兄弟俩也无颜立足天牢山!”陈未沉声说。
秦武叹了一声,只得点点头,和他们一起下山去。
这山坡本来有条小路,如今已叫大雨冲没了,沿着山坡,雨水冲击开的一道道沟壑里还有黄色的水淙淙流淌。
从村子中间流过的河流水势盛大,浩浩汤汤向东奔流。
如今村子里的人看秦武时,已不再是过去那副同情的模样,他们的脸上带着热切的笑,因为秦武杀熊证明了自己,而且那还是头狡猾凶恶的熊,这意味着未来村子里已经有一个领袖级的猎手了,既能让村人都活下去,也能够交付上贡的部分,不再让人因为惩罚而丧命。
弱势的村子给更强大的村落上交猎物,这就是山野生存的规则。
三人到了赵崖家里,作为能够狩猎的年轻一辈,他们有资格参与村子里的事务。
“今天叫大家来,有两件事要说。”赵崖高声说道,压下众人嘈杂的声音,“一者连日大雨,好不容易天晴,不日又到秋收时节,大伙都要去田里疏浚水沟平整土地,准备秋收,也为冬猎做好准备,第二就是又到了给原始龙洞上贡的时候了,今年要交一千五百斤肉并一万斤麦子。”
“今年怎么要交这么多?”话音未落,一道愤懑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站在门口的秦武循声看去,就见一个虎背狼腰的高大男子分开人群走了出来,用暗红色布条挽起发髻,长发披在背上,秦武认出他是赵浮屠。
“赵浮屠……在这个孤独的山落能听到浮屠二字,也是稀奇。”秦武在心里想着,他对赵浮屠没有多少了解,只知道他勇武过人,据说十四岁第一次狩猎就打死了一头插翅虎,渐渐成长为年轻一辈中的骄子。
“不得不交,原始龙洞什么地方,你们也该知道。”赵崖缓慢扫视过脸上显出愤怒神色的人,这些人有三四十号,密密麻麻聚在大厅中心,年龄处在十八到三十之间,意味着他们是村子中的中坚力量。
他们既不是刚开始狩猎的毛头小子,也不是有了顾虑的中年一辈,他们正处于皓日当空,有着热血和愤怒,看不惯一切压迫。
赵浮屠正是这一代里锋芒显露的一员,领军者则是陈飞驮与陈庆云这两人。
秦武和其他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末尾,这些年轻人有着茫然,也有着热血,这种境况下,也愤愤不平地跟着他们一起向前。
秦武则缩了缩身子,向一旁挂着暗红色粗布帷幕的柱子下靠了靠,贴近人群,又像是隔离在外,屋外进来的光照在他左边肩膀这一侧,头和另一半身子则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中。
陈扶和陈未有心向前,看了看秦武,见他那副样子,只得压下心里炽热的火,落后他半个肩,站在大厅里,红日的光照的他们像发光一样,正面看去,却因为光太亮,又像是两道模糊的黑影。
“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秦武瞥了他们一眼,“和大家走在一块吧。”
“主公你呢?”陈扶拉住抬腿向前的陈未,沉凝地望着秦武,目露尊重之色。
“不用管我,平日里我们还是跟过去一样吧。”秦武颇为无奈,认主之后,这两人的本性就被压制了,他自己也仿佛处在牢笼里了。
陈扶点了点头,和陈未一起走到最年轻的那一辈人里,他们的神情都是愤怒的。陈飞驮这一辈的人除了愤怒,却还有一丝自控。赵崖他们这一茬的人却都站在高台两侧的柱子下面,把中间让开。
“原始龙洞,也不过是个大村子罢了,凭什么要给他们上贡?”赵浮屠立刻质疑,“村子大又如何,论本领未必就胜过我等!”
“他们之中有三个修士,我们可有?”赵崖并不生气,在莽苍大山里,绝不能缺少勇气,赵浮屠表现出的模样,正是他期待的样子,只是修士这一道槛,就像天堑,把风岭村断在了底层。
“修士……”此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屋内只听得见呼吸的声音。
秦武隐在黑暗中的眼睛骤然一亮,终于,他第一次从别人的口里听到了“修士”二字,这意味着他的推算是对的,灭了他之前村子的人就是修士。
他捏了捏拳头,心跳都加速了,脊背冒出汗来,既是愤怒,又是向往。
“偌大一个村子,这么多年轻人,身体一个比一个强壮,难道我们就没办法出一个修士?”赵浮屠沉默良久,抬头咬牙切齿的望着赵崖和赵蹋。
“或许我们之中有能修炼的良才美玉,然而如何打开修炼第一关,就将所有人挡在了外面,何谈其它?”赵崖长叹了一声,神情沮丧,“你们想过的,我们都曾想过,也试过,可惜什么都没有,甚至有不少人为此付出了生命。”
“交就交!”赵浮屠英武的脸上肌肉紧绷,“但我不信我们不如他们!”
他狠狠一甩袖子,愤怒地离开大殿,众人都不说话,似乎接受了这个现实。
秦武眼神闪亮,心内忖度:“出路兴许就在源符上,那个图案可以称之为源阵,我要加快速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