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一段漫长的旅行,我们终于想要回家,却在推开家门的一瞬间,发现无人在。这样的事情,你有过吗?
“年姐姐,还有多远?”
“累了吗?”
“不是,就是问问。”君岚是个好奇性子,饶村是个偏远山村,集市往饶村去的路,是一条单调的泥石小路,路旁是一条长长的河流,河流中并不可见船只。半里路上只能见几棵枯槁的树木,枝干长而干,树枝上坠几片要落不落的叶片。
“觉得无聊?”
“嗯,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比云雾山还无聊?”
“云雾山上至少有风景繁茂,鸟儿欢鸣,这里……”君岚皱了皱眉毛。
“嗯,这里比较偏僻,这条小路,平日无人照料,所以路边的树木都长不好。等再往里走走就好,进了饶村,算是山区里,山里的风景还过的去。”
“山?哪里有山?年姐姐,你不会是指前面那个土墩子吧?”
“呵呵。”惜年笑了笑,“嗯,饶村的山只有这么大。我们已走过一座桥,再过两座就到我家了。”
“年姐姐的家是什么样子?”
“不太好。”
“嗯?”君岚一脸好奇,可惜年不打算再说,于是她只好沉默的走着,没多久她们走上了第二座桥,第二座桥上,君岚看到了不远处的第三座桥。
“年姐姐,我看到第三座桥了,是不是要到了?。”
“嗯,快了。”
果然远远的能看到错落有致的村落,皆是低低矮矮的房子,不过远远看去,别有一番情致。
“年姐姐,我收回刚才的话,饶村看着还是可以的嘛。”君岚没有见过这样的风景,所以她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
惜年笑了笑,说了句:“阿岚,到了。”
这是君岚第一次来惜年的家,说实话,印象果真不太好。这是一座不算独楼的独楼,二层之上只有一个盖顶,盖顶之下放着一些架子,架子上晒了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应该是一些干货,可这样的干货真的能吃吗?所以,整座独楼,实际能住人的只有一层,很小的一个地方,君岚觉得,整个一层楼,可能还没有她的卧房大。独楼的院子中间晒不到阳光,场地间有许多积水,积水上泛着油光,走近一些,能闻到一股子奇怪的味道,又臭又腥。院落的门歪歪扭扭的搭着,独楼的门紧紧的闭着。
“……”君岚试图说些什么,可所有的话在嘴角上转了一圈后消散。她忽然想起惜年初上云雾山时,那一身全是补丁的衣衫。她曾经对惜年有过的猜测,本以为已经是极其的凄惨,却原来还不够凄惨。眼前的这一切,真的能被称为家吗?这样地方,要有怎么强大的心性,才可以住的下?
“进去吧。”惜年说。
“嗯。”君岚答。君岚的眼眶中已有湿意,她在惜年的背后,努力的眨了眨眼,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哥哥说过,君家的人不能没有礼仪,如果她哭了,那真的是对惜年最大的失礼。
推开堪堪搭上的院门,惜年踩着几块碎砖块,走过了狭小而脏污的院子,踏到屋檐下,君岚有样学样,跟着惜年到了屋檐下。屋檐的一侧,挂着一把萎缩的只剩下一根杆子的蓍草。
“年姐姐,怎么了?”
惜年摇摇头,在屋檐下挂一把蓍草,是饶村的习俗。新年里,一把新鲜的蓍草,挂在屋檐下,可以驱散一年的不吉。可墙上的这根枯萎的蓍草干,看起来像是一把被挂了很多年的草。
惜年敲了敲门,声音很大,惜年所用力量之大,已经敲的门板都在震颤了。
长久的敲门声,却没有等来开门的人。
惜年放下手,抬手又敲了一次,比之更响更久,依然无人来应门。
她的脸冷峻了许多,阴力落于手心,再下力时,击碎了门锁,门开了。
屋中一如既往的暗,门后的重栓并未横上,桌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尘灰,惜年随手一抹,留下清晰的指印,案台上放着一盏烛台,烛台里有一根燃尽的烛火。
这是一间许久没有人住过的屋子。
“年——”
“嘘——”惜年制止了君岚的发问,因为她听见院外有人。她指了指外面,君岚点头,两人回身,向外望去。
屋外是白日,屋内黑沉,屋外的人看不清屋里的人,屋内的惜年和君岚,却能清楚的看到屋外站着的人,是一个老胖女人。
饶金玲。
惜年是一个记性不好的人,见过的人,记得过的人名,不重要的话,都会在一年两年后被忘的彻底。而这样记性不好的她,居然记得饶金玲的名字。她自嘲一笑,难道说,这个老胖女人,对她,是个重要的人?
惜年走了出去。
“哟,小贱崽回来了?找你家老母?”饶金玲猖狂的大笑起来,君岚不懂她为什么要笑,但惜年大概懂。
惜年问饶金玲:“她在哪里?”
饶金玲一直在笑,笑了很久,惜年不着急,她等着饶金玲笑完。笑了很久的饶金玲说:“求吾啊,求吾,吾就告诉你。”
“喂,老女人,你谁啊?”君岚问。
“原来不光是贱崽回来了,还顺带带了个没教养的贱丫头回来。”
“你才贱,你全家都贱。”君岚骂道,论骂人,君岚可没怕过谁。
惜年不是年轻气盛的小姑娘,她根本不在意这些口舌之争,她只想知道,张氏去了哪里。于是,她说:“求你。”
“年姐姐,干嘛求她,我跟你说,像她这种人一看就是烂人,你求了也是白求。”
“贱丫头比贱崽子有脑子,不过求吾可不是白求,只不过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妇人摆了摆手,“你这样的,怎么能是求呢?”
“那怎么才是求?”惜年再问。
“跪下来,磕几个头,磕的吾满意了,吾就告诉你。”
惜年没有跪,她甚至还来不及去想,要不要跪,君岚已经出手了。人三境修行者的怒火,哪里是普通人可以承受?但妇人承受住了,不是因为饶金玲的修为高深,而是因为君岚低估了饶金玲的能力,所以她的一击,只是普通的一击。
“修行者?难怪贱崽子带你回家,原来是个护身符。贱崽子,吾告诉你,那日你杀了吾女儿,若不是为了留你替吾孙上云雾山,吾早已杀了你。今日你既然回来了,那就不要走了,吾定要你尸骨无存,血祭吾儿!”
饶金玲刚说完,就对君岚出手了,一座小山压在君岚头顶,君岚只觉头顶沉重异常,胸腹间气血翻腾,片刻内鼻腔中血色横流,君岚受了重伤。
这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饶金玲的修为真的这般厉害吗?
不是,饶金玲的修为,尚且停留在地二上境,根本没有破镜入人三。可一个地二上境的饶金玲,居然将人字中境的惜年,压制到重伤,只因为君岚的人三境,徒有虚名。君岚天资极好,可比云雾山上的云寒云,可天资极好的人,通常容易犯同一个问题,不努力修行,君岚更是此中之最。君莫违等人,为了提升君岚的修为,费劲脑汁,但借用的方法,更多的是外力,所以,修为虽然上去了,实际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太虚了。
饶金玲将君岚打伤以后,没有停顿,而是再次出手,想要一鼓作气击杀君岚。惜年怎么能让饶金玲得逞?
惜年手中无器,迅速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枝,破空一划,山压溃散。惜年一招破了饶金玲的土力,使得她大退两步,饶金玲因此被重创,肥胖的身体忽然消瘦了很多,顷刻间少了十斤肉不止。
饶金玲很痛苦,她身上消失掉的肉,仿佛是被人一刀刀生生的割去了。
“我不想杀你,说,她在哪里?”
“哈哈哈……小贱崽,你以为有三分本事吾就怕了你?!这里是饶村,吾不想你走出去,你就走不出去。”
饶金玲再次站定,一座更大的山向惜年袭来,可惜并未如她期待中的将惜年压入地底,山依然被惜年手中的枯枝所破。
饶金玲更瘦了,瘦的成了一根杆子。一个年老的胖子,若是急速的瘦身,那必然是皮肤松弛的厉害。眼前的饶金玲,松弛的皮肤垮垮的挂在骨架上,看起来很可怖。
“我再问一次,她在哪里?”
“呵呵……你不会知道的。”饶金玲意图再出手,暂时恢复的君岚大力一挥,干瘦的饶金玲被强风刮起,扑通一声,坠入黑死河。
君岚已经受了伤,原本不该再动用道力,却因为窝火,强行运行风力将饶金玲吹进河里。饶金玲虽然死了,可君岚却是吐了一大口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下下招。
“阿岚,你怎么样?”
“没事,受了点轻伤,等会儿调理一下就能好的。”
惜年不知君岚真实的伤势,她单纯以为,君岚是人三境界,高了饶金玲一个等级,应该也不会被伤的太重。
“没事就好。”
君岚问惜年:“接下来怎么办?”
惜年摇头,因为她不知道。
她不认识饶村里的任何人,村里的人和张氏到底有怎样的纠葛,她也一无所知。她应该去问谁,才能找到问题的答案?
不过,她不知道的事情,祠堂里的人一定知道。
“谁?”君岚突然出声。
惜年一看,来的人,是个干瘦的老头,惜年对君岚说:“饶穆阳。”
君岚不知饶穆阳是谁,惜年又说:“饶金玲的爹。”
“哦,女儿死了,爹要杀回来。”君岚说。
饶穆阳不是饶金玲,他不管君岚说什么,只问惜年:“你杀了金玲。”
“不一定,饶金玲掉进河里了,你找人去捞一捞,说不定还有的救。”惜年说。
“你杀了吾的女儿,现在又杀了吾的妻子,你说,吾当如何?”
“都说了,去河里捞一捞,说不定还有救呢。”君岚说。
“找死!”
惜年举起枯枝。
饶家或许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家族,但入的了饶家祠堂的人,必然是有些本事的。果然,饶穆阳挥出的山威,惜年无法破除。她仿佛又一次被困在山谷之中的山洞里不能动弹。君岚靠着惜年,承受的痛苦没有那么多,却还是被山威压的气血翻腾。
“怪不得杀的了金玲,你竟然入了人三境!可惜,还不够。”
随着饶穆阳的话落,山之上再覆一山,惜年被压入地底半截的腿再次被压入,很快只能露出半截身子。
饶穆阳再次出手,但山未能挥出,有人击碎了他的山。
来人,正是君莫违,楚风醉和萧飒三人。而出手的人,是楚风醉,击碎饶穆阳山力的,是楚风醉手里的赤霄。
“岚妹妹,你受伤了?”楚风醉的这句话,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句结论。楚风醉动了真怒,失落一族的小公主,他楚风醉捧在手心长大的人,怎么能被人伤成这样?
“老不死,看剑!”楚风醉挥动赤霄,就是一次重击。
修行者之中,擅长武修的人极少,修的好的更是少之又少,但楚风醉修的很好,不仅武修好,文修也不差,赤霄裹着离火,像是一把能融化大山的巨剑,巨剑横向饶穆阳。
饶穆阳是个厉害的修行者,可他不是武修,扛不住近身战。但他有灵兽。
异兽狸力,山兽,行土力。
狸力一出,楚风醉的赤霄剑受阻,一人一兽战成一团。萧飒赶到受伤的惜年和君岚处,他随手一挥,一个水泡罩住二人,正是坎道修者的水之囚笼,是坎道里的一种防御术,除非修为高一阶的人不可破。
君莫违迅速出手解救被山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惜年和君岚,他以为惜年一定受了伤,却在山力被卸后发现,惜年手中抵御山石力量的枯枝竟然未被折断,只是弯曲到极致。正因此,尽管饶穆阳的山石威压很厉害,却没有伤到君岚太多。
“没事吧?”君莫违问。
惜年摇摇头,刚想回君莫违一句,却一口鲜血吐在身前,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君莫违眼神晦涩,往场间望去,他看饶穆阳的眼神,如同是看一个已死之人。
“哥哥生气了。”君岚道,“他死定了。”
惜年想,怎能不生气?最疼爱的妹妹,被人伤成这样。
君莫违一念动,一道金光自掌心射出,饶穆阳企图以山力阻之,山破,金光没入饶穆阳胸前三寸,鲜血汹涌而出,饶穆阳匍匐在地,只剩喘息之声。
此时,又有人出现在惜年家的破落小院里。惜年嘲讽一笑,张氏高高在上的亲人,今日居然屈尊,全来了她家。
“谁人竟敢在饶家村放肆?”
来的人,是惜年的奶奶饶银珠,叔叔饶玉荣,和姑姑饶玉姝。
长辈在前,放话的自然是饶玉姝。
场间的人,无人应答。君莫违等人是不屑,惜年是不想。饶玉姝脸色极差,她的祖奶奶是饶家可居祠堂之后的人,她和弟弟是执掌祠堂的人,她在饶村,无人敢惹。可今日,竟有几个无知小辈当众下她的面子,她如何能忍?!
只是她没来得及出手,祠堂里的清修者有人被惊醒,急速赶到惜年家的院子里,饶家小辈向其行礼。
“拜见老祖宗。”
来人正是惜年的婆祖,饶红敏。
饶红敏还记得惜年,那日惜年觉醒时她见过惜年,还曾感叹了一番。
“吾乃饶家饶红敏,不知诸位因何前来饶村?”饶红敏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她或许认不得场间的小辈,但她认的赤霄剑。世间宝物,皆在各大世家,小辈的本事或许不高,可小辈的背后,饶家未必惹得起。
“我们是惜年的朋友,陪她回家探望母亲。”饶家的老人来了,同他们讲理,君莫违自然也会以礼相回。
“哦,原来是吾家惜年的朋友,幸会。”
“您是?”
“吾是惜年的婆祖,算是长辈。”
“既是长辈,为何要为难小辈?”君莫违问。
“此间有些许旧怨,非一日能说清。”
到底是别人家的地方,说话的又是一个修为深厚的老者,君莫违自当退让三分。
“惜年,你不是去了云雾山,如何下山了?”
君莫违的客气,萧飒和楚风醉的戒备,令惜年立刻明白,这个名义上的婆祖是个惹不得的人物。
“奉令,下山历练。”
“既是历练,如何归家了?”
“惜年思念母亲,想来看看她。”
“张氏不在饶村,你可离去了。”
“不在?我走的时候还在,怎么现在就不在了?”
“银珠,你来说。”
惜年自诞生起,饶银珠就看其不顺眼,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若非祖宗发话,她断不可能理睬。“她走了。”
“去了哪里?”
“放肆,饶惜年,你的家教都喂狗了吗?谁让你和亲奶奶这么说话的?”饶玉姝喝到。
“我没有奶奶。”惜年道。
……
“好了,银珠,玉姝,别和孩子较劲。”饶红敏说。
“是。十年前,张家来人,领走了张氏。”
“张家?”饶红敏皱了皱眉,“为何无人来报?”
“张氏本是张家人,张家要带走,理所应当。”饶银珠说。
“荒谬!张氏既然嫁了饶家,就是饶家人!你们——”饶红敏气的不行。
惜年不知道饶红敏的气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气。毕竟张氏在饶家的日子实在是凄惨,婆祖既然从不过问,自然不存怜惜,而今的生气,若是假还好说,若是真却是可怕了些。
“惜年,你听见了,张氏已经不在饶村,你若执意想见张氏,便去中原国的张家。”饶红敏说。
“我会去的。”惜年说。
“如此,你们可以走了。”饶红敏说。
“祖宗,他们杀了穆阳叔,怎么能放过他们?”饶玉姝说。
“哦?那你想怎样?”
“当然是杀了他们。”
“好啊,你去杀吧。”饶红敏对饶玉姝说。
“我?”饶玉姝哪里敢上去杀,这些人可是能杀掉饶穆阳的,凭她,怕是被杀的份。可饶穆阳是祠堂的管事之一,对饶家不算不重要,怎么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呢。
“不敢啊,那就闭嘴。”饶红敏很生气,她以为自家小辈里,只饶银珠不知轻重,却不想饶红姝也差不离。她看了一眼饶玉荣,幸好,还有一个知道厉害的。
“那我等就谢过饶家祖宗了。”君莫违说。
“好说。”
很快,所有饶家人退出了惜年家的小院子。
待惜年等人离开后,饶玉荣向饶红敏行礼:“祖宗,这样放走饶惜年真的妥当吗?”
“什么意思?”
“饶惜年离开饶村的时候,是个半点修为都没有的人,可不过二十六年,她的修为已经到了人三境。玉荣是怕,这一回会放虎归山。”
饶红敏淡淡一笑,她笑的是,小辈里总算有个清醒的。人三境界在她眼里不算什么,但饶惜年的进步速度,是个很大的问题,更大的问题是,饶惜年恨饶家,这样的人,本是留不得。
她对饶玉荣说:“你担心的很对,不过,你没听到,她要去哪里吗?”
“您是说……?”
“张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只要饶惜年去了,有些事情,说不定就不要饶家去做了。”
“玉荣明白。”
饶家对惜年的算计,惜年自然不知道,对他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离开饶村的地界。
黑死河边,君莫违问萧飒:“阿飒,阿岚怎么样了?”
萧飒笑了笑,说:“还好。”
“那我们尽快离开吧。”
“棠舟,就这么算了吗?岚妹妹受伤了。”楚风醉问。
“不然呢?”君莫违反问。
楚风醉当然明白君莫违为什么要他们尽快离开饶村,可是,明白是一回事,情感上是另一回事。
“饶惜年,你不该解释一下吗?”
对于楚风醉的质问,惜年不知如何回答。她不知道,这一次的回家,最后变成了一场大灾难,张氏不见了,阿岚受了伤。
“楚风醉,不关年姐姐的事,是我冲动,要不是我先动手,年姐姐也不用为了保护我而受伤。”
听了君岚的话,楚风醉还能如何,他再有不满,也不能当着君岚的面如何。
“风醉,有什么事情稍后再说吧,先给惜年和岚公主治伤要紧。”萧飒说。
楚风醉搀着君岚走在最前,萧飒和惜年在中间,君莫违走于最后,他们很快出了饶村,回到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