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军在莫邪山输了一阵，粮道被劫，无力进军，殷琰便在山脚下和刘勔对峙了起来。”
阎湛之刚刚听过江北传来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邓琬的府中和他商议。
作为江州晋安郡太守，阎湛之自然在江州集团中有着极高的地位，但在晋安王刘子勋自立称帝之后，一切的军政大权却全都落了有第一从龙之功的江州长史邓琬的手里，以至于阎湛之都不得不亲自上门索要兵符。
阎湛之已经进府半晌，邓琬才慢慢悠悠地出现，而且还身着锦衣华服，长长的水袖直披到地上，配上邓琬那一副儒雅君子的形象，倒是颇为养眼，显然是刚刚还在后间清谈玄理。
邓琬的玄谈天下闻名，但此刻军情紧急，邓琬却视若无睹，阎湛之心中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刘子业的讨逆檄文传到江州早已是一个半月以前的事情了，但江州的大军却还没有开出寻阳郡，前锋的贵阳太守孙冲之带着部将陈绍宗、胡灵秀、薛常宝、张继伯、焦度等人领兵两万早已和刘休佑在巢湖相持，邓琬却还能在自己府中自得其乐。
在愤怒的驱使下，阎湛之忍不住将自己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仆射大人可知豫州战事？各州讨伐建康之军，接连失利，为何江州主力还不北上？莫不是怕了建康城中的逆贼，打算龟缩在这寻阳城中一辈子。”
邓琬却不发怒，只是淡淡道：“阎太守言重了，本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又岂会怕死而不敢出兵。”话中的语气之平淡，完全不似往日恃才傲物的邓琬，尤其是那看向阎湛之的眼神，几乎像是在看一具死尸。
“那又为何如此行事？”阎湛之却没有发觉邓琬的不对劲，只是一味地追问道。
“陛下年幼，朝中大事多要依靠众位大臣，但江州众臣却未必都是一条心，日前便有一位重臣倒戈建康，若是朝中之事都没有解决，又岂能发兵平叛？”邓琬仍是那种淡淡的语气，他所说的陛下自然指的是新近登基的晋安王刘子勋，而非在他们眼里早已死去的刘子业。
阎湛之高声道：“仆射大人所说内奸又是何人？还请尽快解决此事，在下还想早日领兵北上，扫除叛逆。”
邓琬诡异地一笑道：“阎太守若是要铲除内奸，那倒是社稷之福，这事儿也非阎太守你不能办，至于领兵北上，皇上自有安排，倒是不用劳烦阎太守。”
阎湛之猛然发觉不对，转而低声道：“仆射大人所说的内奸究竟是何人？”
邓琬退后几步，坐到了一旁的胡床上，这个胡床旁边悬挂着几个铃铛，一动之下立即发出悦耳的声响，邓琬则遥遥向阎湛之一拱手道：“外通建康者，非君莫属。”
阎湛之大惊之下，连退数步，却见屏风之后猛然射出无数箭矢，在阎湛之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已经射中了他的胸口各处，强大的冲力直接将这位老将军射倒在大堂的华贵地毯上。
阎湛之咳了几下，鲜血自他的口中溢出，箭矢造成的伤口也不断向外流淌着暗红色的血液，显然箭尖上还涂有剧毒。
阎湛之的右手无力地抬起，指向邓琬所在的地方，口中艰难地说道：“你·······你在·····在污蔑。”
邓琬起身笑道：“你有没有和建康勾结，待到你死了，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怪就怪你不老实，好好当你的挂名太守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何必总是要上书说些大家都不想听的话。”
阎湛之眸光黯淡，却充斥着无尽的怒火，“果然······果然是······是你。”
阎湛之近日在追查朝中卖官鬻爵之事，源头渐渐指向邓琬，但以邓琬平日的清高模样却完全不像会干这种事情的，是以阎湛之还有些迟疑，结果却是被邓琬先一步察觉，当即便是先下手为强了。
邓琬摇了摇头，好似无比遗憾地说道：“阎太守的领兵之能明明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可惜就是管不住这张嘴，不过北伐之事还有陶亮、刘胡、孙冲之，你也可以瞑目了。”
阎湛之的面色惨白，口中不知还在呢喃些什么，声音却是渐渐低了下去，最后终于断了气。
邓琬瞥了一眼堂下的阎湛之，随即叫来家中仆人吩咐道：“拉下去，到城外找个地方埋了。”
邓琬这次的举动并不是无谋之举，早在一月之前他便已经准备要扳倒阎湛之这个最大的政敌，即使阎湛之没有多事业一样，勾结建康的证据随便都能炮制出一堆，这整个江州，又有谁和建康没有联系，阎湛之自然也不例外。
杀了阎湛之，邓琬的心情似乎也更好了几分，于是他便叫来了自己的亲信，低声道：“传下去，今日的官位爵位，一律降价一成。”
亲信正要兴奋地冲出大门，邓琬却又将他叫住：“还有，速速去请各位将军到府中议事，北伐之事，已是刻不容缓。”
那亲信出门送信，不久便有无数官员上门拜访，前来买官位爵位的，邓琬下令送到厢房中亲自接待，前来商讨北伐事宜的，则让他们自行到大堂讨论，只要得出一个统一的结果上报便可。
这一商讨便到了傍晚，一场宴会之后，邓琬的财宝又添上了一大笔，北伐的定计也确认了下来。
明日便是义嘉元年元月六日，江州大军正式自寻阳出发，北上进抵雷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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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色初露，天空略带几分赤色，雷池的岸边再无闲人。
雷池是南豫州南部的大湖，也是南豫州南部最为重要的防线，但江州军很轻易便越过了这片大湖。
南豫州本就是响应了刘子业讨伐刘彧檄文的州郡，而且刘休佑的两万多大军还被江州军的前锋给拦截在巢湖附近，绝不可能跑到雷池来。
连绵的营帐蔚为壮观，里面便是江州主力的六万大军，无数巨大的船只在雷池中停泊，等待着搭载这六万士兵顺流而下，直取建康。
前面被邓琬提到的大将刘胡却正在面色阴沉地看着营帐外的天空，脸上没有半分即将建功立业的喜悦。
另一名领军大将陶亮在一旁大声开口问道：“你小子又在干啥？难不成是要学那些小娘们苦苦叽叽的。”
刘胡却不似陶亮那般粗狂，颇有几分儒将之风，闻言也只是慢慢地转头看向陶亮，哑着嗓子道：“你难道不怀疑阎太守之死吗？阎太守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很清楚，他不可能会勾结建康的逆贼，这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陶亮面色也阴沉了几分，直言道：“你小子别磨磨唧唧的，你不就是想说邓琬那家伙害了阎太守吗？可是你无凭无据，皇上又只听邓琬的，你还想做啥？”
刘胡目露沉痛之色，低声道：“北伐事大，阎太守的冤情却是没有办法洗刷了。”
陶亮怒声道：“他奶奶的，要是按我老陶，早都带着兵马北上投奔薛将军去了，才不会留在这地方受着窝囊气。”
刘胡摇了摇头道：“薛安都也非良人，相比之下，我倒是觉得只有建武将军吴喜才是最好的归处。”
陶亮惊道：“你小子疯啦，那吴喜可是建康那边的，你这话要是给邓琬听见了，那可就要脑袋搬家了。”
刘胡不发一言，径直走出营帐，陶亮则跟在他身后，两人慢慢地向着停泊着的大船走去，一路沉默。
到了船边，刘胡遣散了两人身边的护卫，看着不远处的大船，沉声道：“老陶，你说我们这次领兵真的是对的吗？”
陶亮憨声道：“我老陶不懂这些，不打仗，哪里来的军功，我家中有如今的富贵，靠的就是在战场上拼杀，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刘胡苦笑道：“是啊，哪里又有什么对与错呢？”
“你小子啥意思？”
“无论是江州还是建康，哪怕是徐州那边，都算不上是对的，这泱泱大宋，哪一处没有百姓流离失所，这些高官贵胄又何时有来管过。阎太守死前还在追查卖官鬻爵之事，大敌当前，江州的朝廷里居然还有人做这样的事，这个朝廷真的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陶亮大惊，连声道：“你小子可别说了，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就是谋逆的大罪啊。”
刘胡只是回头看了看陶亮，随即便苦涩地道：“算了，我哪里管得了这些事，回去吧，大军也该开拔了。”
陶亮诺诺连声，两人一同回到营帐中，然后便是大军上船，顺流而下，随风而去，此刻的这一番对话也好似一同落入水中，随风而散。
无论如何，江州的大军来了，三王之争，即将进入高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