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酒店广场。
黑色的云慢慢向着北方押了过来，雨越下越大，街上的汽车像是一道道闪电飞速的奔驰，没人愿意在这个台风到来的天气多在外停留一秒。
“呦，这样的天气只怕飞机要晚点了吧！”车里的男人慢慢升起车窗，把指尖的雪茄撵入烟灰缸里，零星的火星跳动，最后熄灭在灰色的小山上。
“或许吧，不过如果是苏联的专机大概会顶着雷暴强行降落吧！”远宝玉笑笑说，“记得飞莫斯科的时候，机长喝着伏特加迎着暴风雪硬是把一架中程图-204迫降到了比科沃机场，当时一下飞机乘客们可兴奋了，都发自肺腑地呐喊‘感谢机长不杀之恩，乌拉’什么的。”
“苏联的机长也是个高危行业啊！”男人躺在舒服的沙发靠椅上，伸了个懒腰，“以如今的形势，混血种想要渗透苏联调查这件事几乎是不可能的，所有进入苏联境内办理公事的混血种都会被苏侦第一局的人监视，如果发现不诡举动立刻就会被他们的人控制，像我这样的特别专员会被24小时全时尾随，除了洗澡和上厕所他们会用红外光感监控，想接触圣瓦西里或是克格勃高层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说啊，我把情报带给你，是希望你借助紫荆学院的手调查这件事，靠的住吗兄台？”
“靠，简直让我佩服这群家伙的敬业精神啊，他们追求的科学和法律呢？民主和自由呢？还能更没下限一点么？”远宝玉哭丧着脸说。
“喂，喝多了吧兄台，苏联追求的是强国主义，国家至上，你混进去触碰人家的利益，人家能不跟你玩儿命么？至于你说的什么自由啊民主啊，那是西方国家的价值观念，还是架在利益上的虚伪的价值观念。”男人故作认真地拍了拍远宝玉的脑门儿。
“呃，楚兄你别说我不求上进，”远宝玉捂脸，“我觉得我还是待在香港过着我这猪窝一般的生活比较好……”
窗外的雨滴劈啪作响，黑压压的天空时不时地落下一道斑驳的闪电，像是天使降落香港，照亮了黑色的云层，落到酒店顶端，落到维多利亚湖畔。
短暂的沉默后，男人轻笑：“宝弟，还记得1987年，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苏联，在切尔诺贝利，那时候你还是副院长的小跟班……”
“当时你跟我拔枪对峙，若不是有外人在中途搅局，没准现在车里坐着的就剩我一个人了。”远宝玉挑了挑眉。
“应该是剩下我一个人吧，当时干掉你我还是有相当的把握！不过我们是一起扛过枪的兄弟啊，还一起挨过枪子……多亏宝弟你，我才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八七小组才会成立啊！”男人透过漆黑如墨的雨幕，望着飘带般悠长的街灯，思绪仿佛回到了数年前。
“只是当时觉得你这个人还不错！想都没想就救啦！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远宝玉强颜欢笑，沉重的呼吸暴露了他心态的波动。想起多年前那场在切尔诺贝利的血战，他若不救这个男人，那么到最后他也会跟着男人死去，那次事件他丢掉了很多东西，老师，同学，亲情，友情……唯一能平复伤口的就是和眼前这个男人成立的同盟——灰色名单中的八七小组。
这次见面，他和男人开玩笑说着欢快牛逼的话，聊着奢华懒惰的天，不过是故人重逢互诉心情。至于这次事件无论面临西天取经的磨难还是远洋寻找新大陆的漫长，他一定会去，这就是小组成立的初衷，也是弥补八七的遗憾，失去了那么多，他还会在乎什么呢？
“听着宝弟，你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准备，这将是一次影子中的行动，八七小组的重任就交给你了！这次行动代号嘛……”男人想了想，瞳孔中突然透出一股英明的雪亮，“代号就叫‘影子’，怎么样？”
“怎么忽然有种白帝城托孤的感觉！皇兄你这是要英勇就义了？要把皇位托付给臣弟？”远宝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心说还“影子行动”，你怎么不起个名叫“特务行动”呢，这样我们的口号打得更响亮，身份显得也更直白点，省的克格勃抓人找借口。
“这四个月的时间里，你首先要争取到学院的交换生名额，并且在其中培养八七小组的势力，在苏联的话势单力薄，能有个照应最好不过。”男人语气坚定。
“皇兄，我忙里忙外扫平天下去了，您干嘛呀？不会只是提供一下情报坐享其成吧？”
“臣弟稍安勿躁，自古内外素有分工，天下归您，皇兄我当然是齐家治国啦，等您凯旋而归，我带着臣弟最爱的烤鸡翅和卤大肠给您接风。”男人顺着远宝玉的话接着说。
“烤鸡翅是不是还要双倍辣呀，靠，只有你才有这种令别人敬而远之的癖好！”远宝玉瞪着小老虎般的眼神愤愤地说，大拇指和食指在空中比划出一个象征“Money”的圆。
“靠，多年不见，贤弟竟愈发变得老奸巨猾，”男人一拍大腿，从银色铝合金箱的卡槽中取出几张印有金色花纹的银行卡往木质长板上一拍，笃定地说，“早就为您准备好啦我亲爱的小宝弟，包括美国的万事达、苏联特批的Visa，还有香港的HSBC，也就是汇丰，在英国和香港都通用。今后生活费管够，什么红酒威士忌不限量供应，还有这箱子，专门为你准备的，里面有你需要的一切。这怎么样？我的后勤服务很到位的吧！”
“不合常理，不合常理啊！一定有隐情，”远宝玉盯着男人的眼睛摇了摇头，神情严肃，“楚兄，这么重要的任务，临阵跑路不是你的风格，快！如实交代！”
“宝弟，信任呐！”男人长吁短叹，“我是真的脱不开身！不然啊，你还是养你的老，我早提着刀奔赴前线了我！”
“那你去哪？”
“回大陆，明天的飞机，飞机停运就坐渡轮沿海岸线到上海。”
“靠，为了苏小妍？”远宝玉恍然大悟，心说我就知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然矜持于爱情，荒政于女色。
“呃，一部分原因……”男人犹豫了一会接着说，“还有学院交代的任务，长期潜伏，抽不开身……”
一道闪电刺破天幕落入不远处的还未落成的中银大厦，强烈的电光把车内照的雪亮。远宝玉默默地看着男人半明半暗的脸，那张被岁月雕刻但依旧英俊的脸，心里的回忆如潮水般泛滥起来。在闪电消逝黑暗笼罩他们的那一刻，他轻轻给了男人一个拥抱。
“楚兄，你离开家快半年了，妍姐姐怎样了？”远宝玉轻声问。
男人当即一记手刀敲在远宝玉的脑门上：“叫楚嫂，还一天一个妍姐姐！”
远宝玉挠了挠头，才反应过来。记得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在大陆南方的小镇上，由于一张错误的演出门票，男人认识了那位跳《丝路花雨》的、名叫苏小妍的女孩……能让一个刀口舔血的屠龙特工和一位街头舞女相爱，女孩该是有多么绝世逆天的容颜啊！不过也对，以男人骚包的聊天艺术和一张“梁朝伟”的脸，男欢女爱也属实正常。
“应该再过几个月吧，我就要当爸爸了。”男人语气平淡地说。
远宝玉平静如水的心像是被一颗陨石砸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他愣了好半天，硬是不明白男人何德何能以“今天天气不错”这种平淡的语气说出“我要当爸爸”这样的话来，感觉生孩子这么伟大的“业务”成了家常便饭一样。
“那……还真是恭喜你了楚兄！”远宝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是该好好陪一陪妍姐，哦不，是楚嫂才对，希望下次再见到她，还是那么漂亮。”
说到这里，原本应该同声祝贺的远宝玉心里莫名的有些酸楚。多年前，一位出自卡塞尔学院的超级精英，闯荡过世界，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大场面，也面对过各种危险的敌人，但从天而降的婚姻和不久后将问世的孩子，要他伪装成一个凡胎浊骨的凡夫俗子过普通人的平淡生活，那样想来更像是一种被世俗的囚禁吧！想到这，他突然想起了江洛冰……
“楚兄，帮个我个忙！”远宝玉突然说，“把这辆车也借我！”
“什么？”男人望着窗外的雨，一时没听清。
“我说，这车我要了！”远宝玉在男人耳边大吼。
男人一愣，随即把车钥匙丢到他的手里：“我倒是无所谓，隔壁停车场里还有一辆老式的劳斯莱斯银刺和一辆保时捷944，你想要哪一辆啊？”
远宝玉目瞪口呆，心说有钱就是放纵，“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道理楚兄已经领悟到了极致啊！
“保时捷！”
“理由？”男人挑了挑眉，随即从口袋里掏出那柄黑金色的钥匙。
“当然是为了江洛冰那小子，表白的话要一件像样的坐骑最好，总不能让那家伙和未来的女朋友接吻在风雨中吧？保时捷944是双门小跑，烘托浪漫氛围，江小弟需要一个塑形快的暴发户形象，他需要一个立体的外包装。”
“他是你的私生子吗？为什么对这小子这么上心？”男人好奇。
“他是我师弟啊，也是受故人所托……我就好比他的家长。唉，现实里不是所有带着一腔热血的男孩都能抱得美人归。”远宝玉耸了耸肩，“你对那小子不也很在意吗？说他正直命格什么的。”
“那种愚蠢的性格在社会上是要吃亏的，”男人叹气，“什么事情总是考虑太多的感受，与人为善所以优柔寡断。简单地说，他是个好人，就是面子薄，是个笨蛋。”
远宝玉把玩着手中的车钥匙，淡淡的笑了：“谁曾经不是个笨蛋呢！那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人不过是违心行事罢了。”
“哈哈哈哈，说的对宝弟，把他发展成我们的成员怎么样？”男人细细地琢磨着远宝玉的话，突然大笑起来。
“我正有此意，他会是个不错的执行官，这四个月会是一场有趣的蜕变。楚兄不早了，我现在就去接这个小家伙！”远宝玉拎起箱子打开了车门，向着一旁的停车场走去。
“喂宝弟，你没有带伞！”男人从副驾驶座的车门凹槽里抽出一柄黑伞。
“淋会雨让我静一静吧，今天听到的故事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远宝玉摆了摆手没有回头，“希望下次再见你是三个人，希望孩子继承他妈妈的绝伦美貌，而不是和你一样聊起天来让人头大！祝你幸福啊，楚天骄！”
“你也一样啊，远宝玉，情人节快乐！不带回来一个俊俏的俄罗斯姑娘就别回来啦！”看着藏蓝色的保时捷大灯亮起，男人默默关上车窗，把那柄漆黑的雨伞放回伞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