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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好胆识虎穴劝降 太轻信再中圈套

中国决定出兵朝鲜帮助平乱,对日本来说是莫大的好消息。陆奥宗光一接到汪凤藻提交的出兵照会,立即就去见首相。

伊藤博文感慨道:“万事俱备,只等这一纸照会了。”

的确是万事俱备。三天前,1894年6月2日(光绪二十一年四月二十九日),杉村濬就发来密电,说从袁世凯处得知,中国极有可能派兵。伊藤博文当日下午就召集内阁会议,并请参谋总长炽仁亲王及参谋本部次长川上操六参加会议。会议连夜决定派陆军一个混成旅团、海军八艘战舰入朝,出兵的时间则定于中国照会一到立即行动。

如今照会到了,伊藤博文立即邀请川上操六,他一到就将派兵照会递给他说道:“中国果真派兵了,我们再商议一下,然后我进宫面奏陛下。”

川上操六看完照会后道:“不是一切都商议好了吗?而且已经奏明过陛下,难道首相有什么动摇?”

伊藤博文回道:“当然没有。只是听陛下的意思,犹觉准备不足,与中国开战,似显仓促。如何打消陛下的顾虑,坚定陛下的信心,我不能不再做思考。”

“没什么好思考的,时不我待啊。请转告陛下,中国正在与我们赛跑,时间越久,对我们越不利。以中国之地大物博,如果对帝国起了警惕,聚全国之力对付帝国,局面将更加艰难。就是要趁中国尚未觉醒,待它尚未真正站立起来前,彻底打断他的脊梁骨,帝国才可以永除后患。还有一条,俄罗斯正在修建西伯利亚铁路,而且打算从满洲修支线,一旦通车,将对帝国极为不利!”川上操六所说的俄罗斯西伯利亚铁路,1891年就已经从东西两端同时开工,起点是莫斯科,最终抵达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从西部的欧洲直达太平洋。俄罗斯对中国东北和朝鲜觊觎已久,西伯利亚大铁路开工后不久,财政大臣维特就主张修一条支线通过中国东北直达海参崴,这样不仅缩短行程,而且更可拉近中国东北与俄国之间的联系,“西伯利西铁路一旦通车,运兵将极为便捷。从前俄国要到东北亚,军舰要四十多天的行程,而通过铁路运兵,则连一半时间也不到。俄国在亚洲的势力必将大为加强,甚至可能改变整个亚洲的格局。帝国如果不赶在西伯利亚铁路完成前征服中国,将来会更加困难”。

陆奥宗光赞同道:“川上将军所虑极是。如果我们专一对付中国,胜算尚无绝对把握,如果一旦有第三国干预,将十分被动。所以,应当千方百计避免第三国的干预,关键时刻甚至不惜向第三国让步。”

川上操六笑道:“那正是陆奥大臣的长项,军人只管在战场上取得胜利。如今的世界是用大炮说话,只要战场上取得胜利,外交上也会容易许多。”

伊藤博文也说道:“军人只管战场上立殊勋,但政府不能不多做考虑。总之,不引起第三国干涉是我们的一大原则,陆奥大臣肩上担子也不轻松。”

川上操六又催促了一下:“首相快去见陛下吧,我就在这里等消息,将军们都摩拳擦掌好久了。”

两人等着伊藤,虽然是闲聊,其实话题一直离不开朝鲜的局势。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伊藤博文回来了,两人同时站起来,都是期待的神情。伊藤博文语气严肃道:“陛下决心已定,决定立即成立由炽仁亲王、川上将军、陆军大臣、海军军令部长组成战时大本营,哦,陛下已经决定,我和枢密院山县议长也参与其事。”

日军去年制定了《战时大本营制度》,规定一到战时则由海陆军大员组成大本营,作为天皇指挥军队的最高统帅部。然而军方势力太强,难免与政府步调相异,因此伊藤博文力主首相也应参与大本营。他为此已秘密向天皇陈奏多次,当然,为了避免自己揽权的嫌疑,他同时建议枢密院议长山县有朋也加入大本营。这一计划他做得十分机密,就是陆奥宗光也未与闻,川上操六感到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表示:“如此最好,军务与政务、军事与外交步调一致,更见帝国团结如一。”

“陛下正是如此考虑,才让我位列其中。”伊藤博文又对陆奥宗光道,“陆奥大臣请通知大鸟公使,立即率四百人返回汉城,后续部队也将近期成行。陛下圣意,无论他国舆论如何,务求在兵力上超过中国,以避免壬午、甲申之教训。川上将军,陆奥大臣,这副担子很重,政府与军方要携起手来,共挑重担。”

“那是当然。”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大清驻朝鲜交涉通商事宜公署近来特别繁忙,各国驻朝使领馆人员频繁前来打探消息。俄国公使克露培亲自来见袁世凯,详细询问中国为什么出兵朝鲜,语气中满含不满的意思。

袁世凯回道:“我国出兵当然是受朝鲜所请,而且这是上国保护属邦旧例,等平定叛乱,便立即撤回。”

克露培语带不满道:“中国出兵,日本势必也要出兵,朝鲜局势反而复杂,俄国似乎也应出兵。”

“中国出兵是保护属邦、应邀平乱,日本又凭什么出兵?此事与俄国无干,俄国似乎也不必过问。”

“据我得到消息,日本可能会派兵到朝鲜来。”

袁世凯以肯定的语气回道:“一定不会,杉村濬曾说我国出兵平乱,日本政府必无他意。”

克露培刚走,英国领事嘉托玛又来见袁世凯:“奉本国外部电令,对朝鲜局势十分关注,担心俄、日两国会乘机生事,为了保护英国商民,如果俄、日出兵,本国也有必要派兵来。”

“我国援军正赶往朝鲜,叛乱不日就可平复,不必为局势担忧。俄日两国都不会派兵,贵国千万不要多事。”袁世凯颇费一番口舌,总算说服嘉托玛电请英国暂不必派兵。

嘉托玛刚要走,朝鲜外衙门督办赵秉稷来了,一脸焦虑,惶恐难安。

袁世凯安慰道:“赵大人,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赵秉稷出了口气,通报道:“俄国公使约定,明天到外署来,恐怕是为上国出兵的事情。”

“朝鲜请上国出兵平乱是遵旧例,俄国何必多管闲事?”

如何回复俄使,两人稍做商议后赵秉稷心里就有了底,但还是有别的担心:“我按总理的指教回复俄使就是,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现在担心的是日本人,从日本使馆打探到消息,说大鸟公使即将回任,而且要带着兵来。”

“带着兵来?”袁世凯有些不相信,“大鸟圭介我了解,他不喜欢多事,绝不会带兵来,顶多带几十个巡捕以资护卫罢了,不必庸人自扰。”

然而,赵秉稷并非庸人自扰,到了晚上李鸿章就发来电报,说日本驻津领事已经照会北洋,朝鲜局势不安,日本已经派兵入朝保护使领馆及商民。他令袁世凯与朝王相商,阻止日军上岸,更不能让日军进入汉城。

袁世凯立即让日语翻译到日本使馆去询问,一会儿回禀说日本使馆只接到大鸟圭介复任的消息,并没有派兵的电文。袁世凯自我安慰,心想也许日本人自知理亏,已经取消了派兵计划。

第二天上午,日本驻朝使馆中文翻译送来一份照会,十分简短,只有一句话:本使馆奉外部来电,我国已派兵来朝。

日本竟然真向朝鲜派兵了!这下袁世凯坐不住了,亲自去日本使馆面见临时代办杉村濬,问道:“杉村老兄当初说过日本不派兵,怎么现在又派兵入朝了?中国派兵为的是平定叛乱,贵国到底派兵所为何事?派了多少人?何处、何时登岸?”

袁世凯一口气提出一串问题,杉村濬微笑着从容回答:“阁下不必惊疑,本国派兵仅为保护使领馆。至于人数,电报你也看了,极简短,我也不知道。但阁下尽管放心,绝不会多。大约三四天内可到,由仁川下岸,本国驻华使馆已知照贵国总理衙门。”

袁世凯不满道:“如今仁川、汉城都十分平静,贵国似没必要派兵来。”

杉村濬回道:“眼下平静,将来未必平静。万一乱匪扰及汉城,贵国派军队来了,贵公署自然无虞,我国使领馆又有谁保护?”

“我国派军前来,是去全州平乱。就是不幸局面有失平静,朝鲜可派兵保护各国使领馆,这也是有条约的。”

杉村濬摇头道:“朝鲜连匪乱都不能平,如何能够保护他国?”

“如果贵国派兵,他国是否也派?都派兵来,局面反而更乱。因此,贵国之兵切勿到汉城来。”

杉村濬学西洋人的样子耸耸肩摊开双手道:“阁下应该知道,我只是代理而已,大鸟公使不日就到,届时阁下可与大鸟公使商讨。”

第二天上午,朝鲜外务督办赵秉稷来见袁世凯,说大鸟圭介下午就到,欲言又止数次才道:“殿下听说日本将派兵来,十分惊虑,希望总理能够协调贵国大军暂不登岸,以便敝署与日使辩驳。”

袁世凯一听就十分生气:“这话从何说起?日本要派兵来,并非朝鲜所请,外署自然应当全力阻止。如果不能阻止日兵入汉城,那大清也调兵前来驻防。至于大军进兵与否,何时登岸,全看全州的匪乱是否平定,当然不能因为日本派兵就停止进军。赵大人请想,是朝鲜请求援军,如今又要我们看日本脸色,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天热,再加紧张、羞愧,赵秉稷满脸汗水,嚅嚅连声:“是,道理的确如此。只是日本人不讲道理惯了。”

“这更没道理,日本人不讲道理,朝鲜外署就可以来为难讲道理的大清?”

赵秉稷连连致歉,声明绝无此意。袁世凯也不想太过为难他:“赵大人,我建议你到日本使馆去诘问他们为何无故派兵,以至于人心骚动。看日本人怎么说,咱们再做计较如何?”

“是,我立即去见杉村。”赵秉稷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

袁世凯料到赵秉稷根本不是狡猾的日本人的对手,也问不出结果来,果然,他垂头丧气回来了:“杉村是个滑头,推说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是奉本国政府之命行事,有什么要求应当向日本政府提出。”

袁世凯立即建议:“那你应当立即发电报给驻日人员,向日本外部诘阻。”

赵秉稷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安排人发电了。不过,我看几乎没有希望。杉村很不讲道理,日本派兵保护使馆是他们应有的权利,而且还要我国为他们准备兵营,真是岂有此理。”

“赵大人,向日本外部发电诘阻是一个办法,另外,你应当禀请殿下派人到仁川去阻拦大鸟带兵登岸。大鸟是公使,当然可以登岸,但日兵是不请自来,请他们退回日本,或者待在舰上。”

赵秉稷自知此事甚难,但也只能点头受教。袁世凯安慰他同时也安慰自己道:“朝鲜也不必被吓成这样,估计大鸟不会带多少人来。”

可袁世凯的估计又错了。中午饭前,接到李鸿章电报,据驻日公使汪凤藻探查,日本派兵三千余,已经陆续出发,确数难以探确。

日本竟然派了三千人!而且恐怕还不仅仅是三千!袁世凯恨得牙痛,郑永邦、杉村濬这两个小人,当初就是有意欺骗他!日本早就有出兵的野心!可恨自己毫无察觉,竟然相信日本政府必无他意的说法!他又恨又气,心事重重,天气又热,禁不住虚火上升,平时每天总要睡两刻钟的午觉,此时却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于是找唐绍仪过来说话。唐绍仪也有睡午觉习惯,此时睡眼惺忪过来,袁世凯指了指冰镇西瓜道:“少川,先吃块西瓜,我睡不着,也让你睡不成了。”

“我也睡不着,躺着也是白躺。”

“我上了日本人的当了,当初郑永邦、杉村濬都来鼓动我国派兵入朝,并信誓旦旦地说,日本政府必无他意。结果,他们竟然派三千多人来朝鲜,我们为了平定叛乱,才派了三营前来,不过一千五六百人。”袁世凯说着把李鸿章的电报递给唐绍仪。

“四哥也未必是中了日本人的圈套,当初郑永邦、杉村濬说的也许是真话,是日本政府改了主意罢了。”

唐绍仪这样说,袁世凯心里好受了些:“少川,现在日本派兵来了,朝王很着急,希望我们前来平乱的军队暂时不登岸。可有什么法子能够阻止日本人,至少暂时能不让大鸟带来的人登岸。”

唐绍仪回道:“恐怕很难。当然办法也不是没有,能起多大作用就难说了。”

“有没有把握,说来听听。”

唐绍仪出主意道:“不但朝鲜不希望日兵到汉城来,俄国肯定也不乐意,英国、美国还有德法等国也不希望汉城陷入混乱,我想请各国公使一起去劝阻日本,也许大鸟顾忌各国的态度,会有所改变。”

袁世凯一拍大腿道:“这就是以夷制夷!很值得一试。这件事你多费心,最好与外衙门的人一起去。”

“四哥放心,下午我就去各国使馆走动。”

下午两点多,外衙门督办赵秉稷再次来面见袁世凯,说朝王已经派外衙门协办成歧运前往仁川,待大鸟一到就当面谏阻,但对结果两人都没有把握。

“日本派兵来,不过是为了与大清争体面。大鸟圭介这个人我还略有了解,当过工部大学、贵族女子大学的校长,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即使劝阻不住,等他到了汉城我再与他理论。”袁世凯还心存希望。

理论自然是要劝他撤兵,但相劝的理由是什么?自然是中国派兵是为平乱,是应朝鲜政府所请;日本派兵是不请自来,当然师出无名。

“但是,恐怕大鸟圭介会说,我们是来保护使领馆和商民。如今杉村濬就这么答复,说全州一日不能平静,汉城就有受扰可能,所以日本不能不有所准备。”赵秉稷又提醒道。

袁世凯突然不说话了,拧着眉头在努力想什么。突然一拍大腿道:“如果全州乱匪受抚,局面平静,日本岂不就没有进兵的理由了?赵大人你说是不是这道理?全州的匪乱,最近有何动向?”

“昨天洪大人有电报来,说全州乱匪听闻上国大军到岸,很受震慑,已经不断有人逃出全州城。”一连串的问题,赵秉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赵大人,请你即刻回宫请殿下派人立即与乱民讲和,如乱民的条件不太过分,不妨先答应下来。等他们一就抚撤出全州,朝鲜局面平静,日本是不是就没了借口,是不是就要退兵?”

“当然,不过也许他们会要求上国也退兵。”

袁世凯回道:“那有什么,如果全州平定,我国大军自然不必驻扎朝鲜,可以与日本约定,同时退兵也无不可。”

赵秉稷脸色舒展开来道:“那当然再好不过。关键是全匪肯不肯就抚。”

“一定肯。如今直隶叶提督的大军已经在牙山登岸,是李中堂淮军最精锐的部属,而且叶提督久经战阵,极善用兵。只要殿下派一个果敢机智的人前往议和,晓以利害,一定能够说服他们。”

赵秉稷也以为找到了破解困局的灵丹妙药,满怀信心的进宫去见朝王。袁世凯则把黄元良叫来道:“老黄,这一阵我被日本人搅得头昏脑涨,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去办,不知你有没有胆量。”

先问有没有胆量,可见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不过,到底危险到什么程度,不问清楚当然无从判断。袁世凯既然找他,可见是认为他黄某人可以胜任。依袁世凯的脾气,最看不惯优柔寡断的性情。想到这一点,黄元良拿定主意,刀山火海,先答应下来再说,到时办不成,自有办不成的道理在,所以朗声回道:“没问题,刀山火海,只要总理一声令下,我一条命就豁出去了。”

“老黄,我不要你豁出命来,我要的是你有胆有识能言善劝。你到了之后最好能找到老赵,先打听一下情况。”对这个回答袁世凯很满意。

老赵就是赵国贤,长城郡大败后他回到汉城,第三天就被袁世凯赶回全州去了。

袁世凯交给老黄的差使就是当说客,面见东学党首领全琫准,劝他接受政府招抚。如何劝说,事关成败,两人密商良久。商议差不多后,赵秉稷来见袁世凯,说朝王已经答应尽量招抚东学党,派出兵曹参判严世永前往招抚。

袁世凯点头赞同道:“严老担负招抚重任,再合适不过。”

严世永时年六十三岁,资历颇老,任过吏曹、礼曹、刑曹、兵曹参判,曾经赴日本考察过,又与英国人交涉过巨文岛事件,是个稳重老成的多面手。更重要的是十几年前他曾经任过全罗道御史,官声相当不错。朝王这次任命他为三南廉察使,负责全罗道、忠清道、庆尚道的吏治,当然,首要的是借重他当年的声望,招抚占据全州城的东学党。既然朝王派他去,就要让黄元良与他见面通通气,商议一下两人如何合作,完成使命。赵秉稷打发自己的跟班,立即去请严大人前来。

严世永一到,彼此一交流,见识非常一致,都认为第一步就是先把全州城的东学党解散,对东学党提出的要求只要不过分,就先答应下来。

“东学党作乱,有一多半原因是官逼民反,我此行去,少不得要撤换一批地方官员。我年纪大了,不怕得罪他们,无所谓了。”对黄元良肯冒险前去面见东学党头目,严世永非常感动,直竖大拇指,“黄分理,你为朝鲜事不惜以身犯险,老夫佩服。你放心,你只管去与他们谈,能让他们坐下来谈,就是大功一件,至于受降的条件,一切都好商量。”

黄元良知道此事已十万火急,所以希望连夜赶路,先到全州与东学党见面先做个铺垫,严世永一到就可以谈判。

严世永拱手谢道:“有黄分理当臂膀,我放心多了。你辛苦先行,我今天无论如何走不了,明天一早起行如何?”

“好得很,我到了后总要先了解下情况,大人明天一早走也来得及。”

当天晚上,黄元良胡乱吃口晚饭,便在两个武弁的陪同下,趁夜直奔全罗道首府全州城。

仁川分理发来电报,大鸟公使乘坐八重山舰已经于晚上赶到,下舰后到仁川日本领事馆休息,所带四百多名士兵已经陆续登岸,朝鲜派去阻止日军登陆的外衙门官员根本见不到大鸟。大鸟传出话来,日本出兵是接到中国照会后采取的相应措置,带兵保护使领馆也是日本之权力,朝鲜无权干涉。

袁世凯把电报拍到桌子上,大骂道:“小日本真是可恨,竟然把出兵的原因推到我们身上。”

第二天一早又接到电报,大鸟于四点趁天凉赶往汉城,所带水兵四百名,另有五十人带炮五尊,乘一艘小火轮沿汉江溯往汉城。到了傍晚,大鸟就赶到汉城,水兵在使馆内外堆积沙袋、构筑工事,荷枪实弹,如临大敌。

袁世凯亲自前去询问他为什么带兵到汉城来,大鸟圭介回道:“我国出兵业已根据天津条约的规定,互相行文知照;至于日朝之间,根据《济物浦条约》,我国有向朝鲜派兵之权力。我国出兵实在不必大惊小怪。”

“我国出兵是应朝鲜政府之请前来剿办乱匪,等匪乱一平立即撤回国内,贵国出兵似乎没有必要。”

大鸟圭介解释道:“因为匪乱猖獗,敝国商务大受影响。贵国出兵,自然不会保护日本商民,朝鲜之兵也无力保护,所以我率兵自卫,等朝鲜匪乱一平,自然会撤兵。”

“听说贵国已经派出三千兵赴朝,而且还不止此数,保护商民,好像不必派如此重兵。”

“我所带水兵只有四百五十名,并未接到政府派更多军队前来的消息。”

袁世凯又问:“听说仁川到汉城多处要地都被贵国军队占据,而且对过往华人搜检极严,请问贵使是何意?”

“完全是为防备匪乱,仁川到汉城咽喉要道关系至重,本使顾虑为匪所截,故而派人据守,实无他意。至于阁下所说对过往华人搜检极严,实无其事,只是对形迹可疑之人略加盘诘,以免匪类混入汉城。”

“乱匪皆在全州,并未到汉城来,贵使带兵入城,朝鲜极为惊疑,各国也都不以为是。”

“本使带兵纯系自卫,朝鲜及各国不必惊疑。等局势安定,必撤兵回国。”

袁世凯立即追问一句:“如果匪乱平定,我们同时撤军如何?”

大鸟圭介回道:“当然可以,不过现在做此设想为时尚早。”

“此约定望阁下勿食言。”

“本使向来讲究信诺,绝不会食言。”

根据袁世凯的建议,叶志超、聂士成赴朝清军登陆地点选在忠清道的牙山县,此地位于朝鲜西海岸,北距汉城七十余里,往东南三十里便是东学党占据的全州城。选此地作为登陆点,完全是为平定东学党,丝毫未考虑占据仁川、汉城等朝鲜要地。赴朝清军分三批登陆,首批是太原镇总兵聂士成所统芦台防军910人,为前锋,于6月6日(五月初三)自塘沽登图南轮,两天后下午6时抵达牙山海口。然后由民船驳接,行驶七十余里登陆,然后再走旱路十几里才到达牙山驻地。第二批是直隶提督叶志超所带榆林防营1055人,以及弹药、粮饷等,分载于海晏、定海两轮,于6月8日也就是聂士成军到达海岸开始驳接时起航,两天后下午3时抵达牙山海口,因为聂士成所部尚未驳接完毕,两天后才得全部登岸。第三批是总兵夏青云率马队100名、旱雷兵100名及步队300名,乘海定轮渡海,要到十几天后才起航。

叶志超、聂士成所部完成登陆时,恰好黄元良到达全州。东学党因为在忠清道为数亦不少,有人专责打探,因此清军陆续登岸的消息早就在黄元良到达前已经在全州城传遍。自从东学党军占据全州城后,虽然遭到洪启薰部的炮击,但伤亡不大,有坚城可守,无所畏惧。但对清军却相当顾忌,因此陆续有人偷偷跑掉。但官军要想攻下全州城也绝非易事,因为人数太少,根本无法合围,城内粮食毫无困难,势必要打成胶着战。洪启薰已经得到严世永前来负责招抚的消息,心里不满,认为他是前来争功,因此猛向城内开炮,希望在严世永到来前收复全州,独收其功。但炮弹打光了,效果却很有限。

黄元良找到赵国贤先了解了城内外的情况,然后再去见洪启薰,告诉他想进城去劝降之意,为了打消他怕人争功的念头,耐心开导道:“洪大人请想,如果在严大人到来前,乱军已经答应议和,那功劳不还是洪大人的?至于我,只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绝对不会与大人争功。可是,如果你想靠强攻收效,恐怕十天半月都无结果。殿下是希望尽快平定匪乱,迫使日本人尽快撤兵。如果这边战事久拖不决,殿下会把罪责怪到谁的头上?”

这样一说,洪启薰吓得直冒冷汗,如果久攻不下,日本不撤兵,俄国则可能借口派兵,英国也有出兵可能,那时朝鲜局面便会乱成一锅粥,自己便真是罪大恶极。脑筋转过弯来了,便极力促和,先停止炮击,然后再派人传话议和。本来洪启薰开始还夸口亲自进城去,但临到行前胆子怯了:“我一走,大军强龙无首,奈何?”

黄元良自然看透他的内心,却并不点破:“洪大人所虑极是,你在军中坐镇,我也容易谈出结果。我独自去好了,反正是去谈和,没必要人多。”

在黄元良起行前,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是日本玄洋社组织的天佑侠一行三人,为首的是《釜山日报》记者吉仓汪圣,不过他对东学党说自己是日本全权大使、陆军大将。另两人则是陆军中佐、少佐。

听说日本人来访,全琫准十分警惕,让部下严加戒备。吉仓汪圣见到全琫准,说他是奉大日本天皇之命前来帮助东学党,并把汉文写成的《天佑侠檄文》呈给全琫准,希望能在众人面前宣读。

东学党提出的口号之一便是尽逐倭夷,日本是他们的头号敌人,因此众人大都建议不要听日本人胡扯,把他们赶走就是。但东学党的另一重要首领郑益善却另有看法,他对全琫准道:“大哥,听说日本军队到了仁川,此时不宜与日本人闹僵。且听听他们说什么,再做决定不迟。若他们能帮助我们,给我们洋枪洋炮,有何不可?如果他们别有用心,让他们滚蛋就是。”

于是郑益善接过《天佑侠檄文》当众宣读,这份檄文先说明日朝友好关系,“日朝固称同祖同文之国”,自然不愿看到朝鲜百姓深受盘剥。然后述说闵氏擅权,贪官横行,百姓流离失所。尤其描述百姓疾苦一段,众人都是亲身遭受,结果满堂都是啜泣声,读到奸臣横行、社稷危亡时,群情激奋,甚至还有人拔剑砍了大堂的柱子。

接下来笔锋一转,说“残虐百姓者,守令也;纵容守令者,闵族也;横暴之闵氏何以横行无忌?皆因清国之庇护也。清国之庇护者何人也?袁世凯也。闵族暴政之根源,实为袁氏与清国。朝鲜百姓皆以‘袁大人’之尊称赠予敌人,以‘祖国’‘上国’之佳名献与敌国,贤明如公等出此迂腐之举,吾等实为不解也”,因此,“欲讨伐闵族,须先扫除清兵,欲扫除清兵,须先除袁贼也”。

然而,读到这里众人神情大变,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忍不住打断郑益善道:“郑头领先停停,这说法我不赞同。朝鲜人都知道,袁大人有恩于我国,两次变乱,救我殿下于水火者都是袁大人,而两次焚馆逃跑者皆日本人,何以说袁大人是贼人?我等不服。”

“对,我等不服!”堂下附和者极众。

郑益善道:“众位少安毋躁,且待我读完全文。”

接下来便是说日本人如何视朝鲜为兄弟,愿帮朝鲜开化富强,最后说“愿奉公等为领袖,只要坚持辅国安民之志,不惜全力以赴,予以尽力,如听我等所言,吾等将欣然为公等之先驱,冒箭石、排刀剑,开辟入京城之路,全力以赴死而后已也”。

日本人愿帮着攻打京城,有人认为不妨接受他们的帮助。全琫准拿不定主意,说道:“暂请三位后堂休息,稍后再议。”

打发走日本人,全琫准问道:“真正是无巧不成书,袁大人派人来劝和,诸位请说,见还是不见?”

郑益善认为既然打算接受日本人的帮助,就不宜见袁世凯,但更多的人则认为应该见袁大人的使者,谁是谁非,总要先听听怎么说。众意难违,全琫准下令打开南门一道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缝隙,接黄元良进城。

全琫准行事向来讲究广采众议,因此与黄元良会谈的地方仍然选在大堂,大小头目济济一堂。

黄元良向众人拱拱手,算是见礼。众人见他从容淡定,不仅暗自称奇。

郑益善先开口问道:“听说黄先生是为袁总理当说客,又听说前来镇压我们的清军就是袁总理请来的,黄先生还敢来当说客,真是好大的胆子。”

黄元良回道:“准确地说,我并非是袁总理的说客,而是国王的说客。国王派出的招抚大臣、三南廉察使严世永大人正赶往全州,我是先行一步,与诸位英雄联络。我此行完全是为朝鲜、为诸位好着想,诸位又是敢为百姓说话的豪杰,我又有何不敢来?”

郑益善不以为然道:“你废话少说,只说清军是不是袁总理请来的。我们敬重袁总理,但此事做得实在不高明。”

黄元良立即反驳:“高明不高明,说透了就知道了。诸位请想,壬午、甲申两次变乱,袁总理都是亲自带兵,不惜冒矢石之险,很快稳定了朝鲜局面,朝野上下,无不感激袁总理。此次请兵,与前两次无异,是为朝鲜大局着想。”

郑益善厉声道:“我们是替天行道,袁总理却请兵镇压,说什么为朝鲜大局着想,你莫不是欺我们都是三岁孩童?真是巧言令色。”

“袁大人请兵,原本就是希望不战而屈人之兵,并没说要来镇压谁。如果诸位肯坐下来谈,又何谈镇压?”郑益善要说话,黄元良伸出右手向下虚压,笑了笑道,“这位头领,我是客人,总要让客人先把话说完如何?我刚才说是为大局着想,的确不是巧言令色,因为三南局势动荡,各国都蠢蠢欲动,想借机干预朝鲜的国政,有的国家已经三番五次要求派兵保护商民。保护商民是假,借机在朝鲜谋利是真。大清作为宗主国,向来朝鲜有难,必伸援手。列强虎视,大变在即,所以袁大人请朝廷出兵,告诉他们,大军一到,威势所播,朝鲜乱局不日可定,以此安定各国之心,避免引来国际干涉。而如果全州城还在诸位手中,即使城中秩序井然,列国也会认为局势未平静,觊觎之心不死。诸位请想,袁总理请兵,可否是为朝鲜大局着想?诸位憎恨贪官污吏,却并不希望为朝鲜引来祸患,所以我建议诸位平心静气和政府谈谈。严大人当年任三南御史,为当地百姓办了不少好事,三南百姓无不念其善政。严大人让我先来见诸位,只要肯谈,一定能谈得成,诸位有什么要求,不妨说来听听。”

全琫准这时插话道:“黄先生说得不错,我们恨贪官,恨权贵,但并无危害国家之意。”

郑益善当即劝道:“大哥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无论他怎么说,清国庇护诸闵是实。日本全权公使说得不错,闵族和暴政的根源,就是清国。”

黄元良随即问道:“大清国极力维护朝鲜的安定,却不便干涉朝鲜内政。朝鲜内政向来自主,因此说大清是闵族和暴政的庇护者,此理不通。我不知这位头领,从哪里听来的日本全权公使的话?”

“刚刚听到,就在你进城前。”郑益善口快道。

黄元良质疑道:“这就怪了,日本驻朝公使是大鸟圭介,他刚带着兵回到汉城,我起行前他还未下兵舰,怎么可能跑到全州来了?”

“这不用你管,你只说日本公使说的是不是事实。”郑益善还要强辩。

黄元良摇摇头道:“我怀疑你说的人是个骗子。连这个人的身份都是骗子,他的话能符合事实吗?请问这位头领,你见的这位日本公使有多大年纪?”

“四十出头,身体健硕,还是陆军大将。”

黄元良哈哈大笑道:“大鸟圭介六十有三,身体干瘦,何来四十出头?何来身体健硕?他戴着眼镜,文质彬彬,何时又成了陆军大将?”

黄元良这样一说,众人都愣住了,要求把日本人请出来对质。等三人一到大堂,黄元良一眼就认出为首的就是《釜山日报》记者吉仓汪圣,哈哈大笑道:“吉仓先生,别来无恙啊?你何时成了日本全权公使,又何时升了陆军大将?这话要传回贵国,就是天大的笑话吧?”

吉仓汪圣的身份一被揭穿,窘迫得满面通红,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我是日本天佑侠的全权公使,专程来商议帮助诸位豪杰完成大业,我倒要问,你这个袁世凯身边的红人到全州又为何事?”

吉仓汪圣竟是个骗子,众人早就按捺不住怒火,此时他说什么都无用了。

“我本来不想说日本的是非,可你们竟然明目张胆来挑拨中朝关系,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黄元良把日本派兵的事情全盘端到桌面上,“袁大人正是担心日本居心叵测,因此才特别期望各位豪杰能够为朝鲜大局着想,坐下来谈。如今日本人的野心昭然若揭,他们是唯恐朝鲜不乱,而希望朝鲜变乱的原因,就是要趁乱谋求不可告人的目的!”

吉仓汪圣还要辩解,黄元良制止道:“吉仓先生,你是记者,知道舆论的作用,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汉城面见国王,说你在全州都干了什么?你又敢不敢跟我一起到各国使领馆走一趟,告诉他们你是日本全权公使,是陆军上将?”

吉仓汪圣仍然嘴硬:“有什么不敢,不过我不用你陪,我自己就可以去!”

“去吧,去吧,你这个骗子。”众人都喊。

吉仓汪圣见全琫准不想理他,就对郑益善道:“郑头领,既然诸位不能领会我等好意,我们只好告辞了。不过,为了安全着想,希望你能送我们一程。”

郑益善与全琫准商议,认为没必要开罪日本人,如果他们在全州出了意外,日本再派兵来进犯,全州就更难固守,所以全琫准让郑益善亲自送吉仓汪圣等人出全州。

接下来,大家都愿听听黄元良的说辞了。其实道理很简单,如果东学党继续与官军对抗,取胜几乎不可能,因为清军两千余人已经登岸;而乱局持续下去,引来列国干涉却是必然的,朝鲜从此兵连祸结,深受其害的还是百姓,东学党为百姓争活路、为朝鲜谋出路的说法自然站不住脚。黄元良与众人反复商讨,东学党拿出了议和的十三条,其中包括限制诸闵的权力、严惩贪婪暴虐的官吏、两班和富豪,取消封建等级制度,废除苛捐杂税和公私债务,废除奴婢和贱民制度,严惩私通日本者,平均分配土地等。

当天晚上严世永到达全州,黄元良、洪启薰拿着东学党的十三条与他商量,除了第一条限制闵族权势外,其他十二条稍做更改全都答应下来。限制闵族权势实在没法实行,而且容易惹起闵妃的反感,他对东学党的解释是,严惩贪婪暴虐官吏就包括闵族在内,将来只要为官贪婪不法,就当严惩,不论他是否闵族。事情非常顺利,电报往返,第二天下午就得到朝王教旨,完全批准十二条讲和条件,东学党当晚就陆续撤出全州城。

第二天一早,袁世凯收到黄元良发来的电报,知道全州东学党已经撤走,并接受招抚条件。他立即打发唐绍仪将这个信息告诉各使领馆,同时又令外衙门去与大鸟圭介交涉。他则给李鸿章发去电报,说他计划与大鸟商定同时撤兵。

此时朝王也得到消息,快吃中午饭时就派赵秉稷亲自送来一份请求中国撤兵的函。先是感谢上国大军,不战而克,神武昭著,接下来就说撤兵的理由,“巨寇即除,刻自不敢再劳天兵前进,且该匪散伏丛深,惟鄙邦卒役易图捕获,似非上国士卒堪执此责。更有危机,尤须通情。日本以天兵来剿,疑忌多端,日前突发五六百兵驻我都下,屡由外署驳论阻止,终不听从,意似必须天兵撤回始肯撤。传闻仍有数千兵继来于后,鄙邦警备素疏,有强敌包藏祸心,臣民危在旦夕,度日如年,人情大骚,不堪设想”。最后是希望袁世凯“迅即电禀中堂酌量,如荷始终庇护,望即施行,情急势迫,企望维殷”。

其实朝鲜的意图很明确,就是希望中国先撤兵,让日本没有驻兵朝鲜的理由,然后也撤回去。但毕竟是自己请来的救兵,形势稍好转就要求撤回,难道上国之兵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所以函中词不达意,没有出现请立即撤兵的词句。袁世凯也有撤兵的意思,但打算与日本人一起撤,朝鲜要求大清先撤,恐怕李中堂也未必答应,于是他将朝鲜函件全文转电李鸿章。

下午,大鸟圭介竟然来拜访袁世凯。其实他一入汉城,就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仁川、汉城十分平静,带兵护卫使领馆和商民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各国使领馆都来表达相似的意思,尤其俄国口气十分不满。今天又得到全州城已经收复、东学党已经就抚的消息,各国使馆都纷纷来询问,日本打算何时撤兵。他一则不胜其烦,二则也觉得再向朝鲜增兵实在说不过去,因此主动来找袁世凯商议。当然,大鸟圭介不会直抒来意,而是问道:“听说全州匪乱已平,不知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听说贵国还在向朝鲜增兵,有十四条船正往朝鲜赶来,到底要派多少人来?”

大鸟圭介回道:“大约三个大队,每大队八百人左右。我听说贵国也将增派两千兵,可有其事?”

“我国听说日本屡屡派遣大军入朝,或许会有增兵的计划。如果阁下能够阻止贵国不再增兵,我也可以发电给李中堂,不再加派。”

“已到汉城的八百多人,暂时不能撤。虽然全州乱匪逃散,但毕竟他们还未放下武器。如果阁下能够电阻添兵,我也可以设法让已到岸的士兵不登岸,未发者不再发。”

“对阁下的提议我十二分的赞同。匪乱已平,我军的确打算及早撤回,以免雨季到来,暑热难耐。若两国交相增兵,互相提防,必生嫌隙。如果西方强国伺隙播弄,或者列国都借机派兵来,不但朝鲜危险,就是大清、日本也必有损失。中日和睦,亚洲局势可保;若生嫌隙,徒自害!”

大鸟圭介连连点头。

袁世凯又道:“我辈忝为使臣,应统筹全局以利国家,千万不能效法赳赳武夫,动辄兵戎相见。他们为了一己之战功,置国家利益、人民福祉于不顾,我们做使臣的不能不冷静以待。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未调一兵一卒到汉城来。”

大鸟圭介赞同道:“我也有同见。如今我年逾六旬,实在不愿生事,我今天就发报,请敝国不再派兵。”

“如此甚好,我也电请李中堂,准备撤回牙山兵勇。贵国已到岸的兵勇,最好不要登岸,不然徒加扰攘。”

“他们在船上已经多日,必须下岸稍憩即回,我今天就派参赞杉村濬专往与陆将商议,如果不登岸当然最好。”

袁世凯没想到大鸟圭介今天如此好商量,信心大增:“如今汉城局面极稳定,贵国驻军八百多容易引人误会,何不稍减一部分,调到仁川去?”

大鸟圭介表示可以考虑调一部分回仁川。

送走大鸟圭介,袁世凯十分高兴,觉得一块石总算落地。当初自己太自负上了日本人的当,如今全州收复,各国诘责,终于迫使日本撤兵,一场大祸眼看烟消云散,他怎能不高兴?因此嘱咐厨房要加菜,他要请大家消消乏。

吃过晚饭,李鸿章给袁世凯发来电报,已经电奏朝廷准备撤兵,但应当与日兵同撤。李鸿章特别提醒袁世凯,日兵究竟何时必撤,是否尽撤,应当取得大鸟的书面凭据,信函也行,回文也行,总之不能空口无凭。如果大鸟游移,或仍留兵若干,那么我们也应当酌情留下部分军队。

袁世凯想,大鸟为人诚恳,不至于食言自肥,决定明天再与他商量。

而此时,大鸟圭介也未休息,正在向国内发一份长电,叙述当前汉城情形,提出建议:“目前若向朝鲜派遣过多军队,就会引起朝鲜政府和百姓尤其是第三国发生不必要的怀疑,在外交上实非得计。”

陆奥宗光接到大鸟圭介的电报,辗转反侧,一直到深夜两点多才睡着。那时他已经拿定主意,第二天一早就去见伊藤博文。

“大鸟君又犯了书生气的毛病。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之势,如何能够停止派遣军队?”伊藤博文看完电报,又望着陆奥宗光,“你说呢?”

陆奥宗光赞同道:“此时可以说是千钧一发之际,成败的关键完全取决于兵力的优劣,壬午、甲申之变帝国驻朝公使情形狼狈,皆因兵力太弱。此时,首相应当坚持定见,不但不能停止进兵,而且应当迅速将预定的混成旅团全部派去。而且我听川上将军说,中国也正在做增兵的准备。”

“在派兵前,帝国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个决心丝毫不能动摇。不但混成旅团应当派去,后续部队也应做好准备。只是,如何应付袁世凯同时撤兵的提议呢?”伊藤博文显然考虑的已不是派兵的问题。

陆奥宗光附和道:“此时外交应当从权,即使陷于被动,也必须在军事上先发制人。大鸟完全可以找个堂皇的理由,敷衍袁世凯的撤兵要求。全州乱匪虽然解散,但仍然有聚起的可能。所以,大鸟完全可以派人去调查,得出一个与朝鲜政府完全不同的结论,这样,完全可以拖延个十天半月。”

伊藤博文望着房顶久久不说话,这是他深入思考的习惯,陆奥宗光不去打扰,只等着他新的主意冒出来。果然,过了一会儿伊藤博文道:“这个主意就很堂皇!朝鲜屡屡发生内乱,就是因为内政不修。我们可以提出一个共同改革朝鲜内政的方案,邀请中国人参与其事。中国自视为朝鲜的宗主国,自然不愿我们干涉朝鲜内政,更不愿与我们共同改革朝鲜内政。这不但可以为留兵找到一个极好的借口,也可以为中日冲突埋下伏笔。”

陆奥宗光大喜道:“那样,我们还可以扭转外交上的被动。中国人不肯共同改革朝鲜内政,便可使谈判破裂,让密云不雨天气一变为狂风暴雨。”

“且待我仔细考虑,提出一个中国人必定拒绝的方案。今天下午或最迟明天就召开内阁会议。”

“好,我给大鸟发电,让他设法敷衍袁世凯。”

陆奥宗光一回到外务省,立即亲自给大鸟起草电文: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万无撤兵之理。阁下可用最公然而坦白之态度寻找借口,如派遣公使馆人员赴暴动之地调查实况,而此调查务必缓慢,且须作成与和平状况相反之报告。即使外交上稍有纷议,亦须使大岛少将所率领的本队全部进驻汉城;并应向朝鲜政府建议,劝其速借我方兵力弭平内乱,是为上策。

袁世凯亲自到日本使馆与大鸟圭介谈撤兵问题。双方商定日本后面赶来的军队已经到仁川的,下船稍休息后就回船;大清不再加兵。日本已经进仁川的一千军队,留二百五十名驻扎,其余全部撤回国内。大清在牙山的两千兵,留四百移驻仁川附近,其余一千五百名同期撤回。

“大鸟阁下,撤走的人数已经达成共识,我们再商定一下确切的时间如何?”袁世凯见商谈顺利,想定下撤兵时间。

大鸟圭介回道:“确切的时间我实在不能做主,我与阁下一样是奉命办事,彼此先拟文稿,我派杉村濬乘快船回日本与外务省商办。”

袁世凯有些不解:“有电报不用,非要派人回去?”

大鸟圭介解释道:“我国与贵国不同,发表意见的人太多,一纸电文没法说服众人,与其函电往来费工夫,不如派人走一趟更能说得清楚。”

双方总算拟定了文稿,不怕将来空口无凭。但袁世凯高兴得太早了点,下午仁川分理就发来电报,日军已经上岸,霸占了各国租界,在交通要道摆沙袋构筑工事。而且运兵船已经返回,显然这些日本兵打算久驻。到了晚上,又收到李鸿章转发的驻日公使汪凤藻的电报,据探称又一批日军将乘船赴朝。汪凤藻曾经去日本外务省交涉,外务省回复,说从来没收到大鸟公使的电报。军队是稍多了点,但的确是为保护使领馆,别无他意。

第二天,袁世凯又早早去责问大鸟圭介,他回答道:“阁下放心就是,运兵船是租用的商船,他们要到贵国牛庄去装大豆,装上后即返回。”

“如今全州已经平定,可是贵国还以局势不靖为由增兵,不知道理何在?阁下又为什么不电告贵国外部?”

大鸟圭介又解释道:“我的确电告过外部,可能电报不通之故。今接外部急电,命我立即查看暴乱是否真的平定,为首者是否就擒,我已经派郑永邦带人赴全州详查。”

“东学党已经接受朝鲜朝廷招抚,全罗道官员已经返城就职,这不是已经平定了吗?何必要去调查?”

“我也是奉命行事,调查一番后我才有话好说。”

袁世凯这才发觉大鸟圭介看似诚恳厚道的老者,其实是真正的老奸巨猾。他心中暗恨自己又上当了。如今看来,大鸟一直在敷衍他。所谓运兵船去牛庄装大豆,看来不过是说辞,要想让日军回去,暂时绝无可能了,如果能阻止仁川日军到汉城来就算不错了,于是话锋一转道:“贵方在汉城军队已经一千余人,原说好同时撤兵,如果暂时不撤,还望阁下能够阻止仁川的兵不要再到汉城来。”

“那是当然,我已经电告仁川领事,让他与带兵将领交涉,约束部属,不可骚扰地方。”

袁世凯心中十分生气,所以也语带威胁道:“我希望听到阁下一句顶用的答复。如果仁川日兵到汉城来,我驻牙山兵勇也调一部分到汉城。当然,我也不希望这样,两军杂处,难免引起事端。”

“请阁下放心,我一定阻止仁川兵到汉城。”大鸟圭介为了表示他的诚意,立即叫负责电稿的过来,他口述一份给仁川领事的电报,请他亲自去与登陆的军官交涉,阻止他们进兵汉城。

袁世凯心事重重回到公署,唐绍仪又拿来一份仁川分理发来的电报,又有八百名日本兵到仁川,并且立即登岸。看完电报,袁世凯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少川,我又上日本人的当了。日本人一再声明派兵是为了保护使馆,只要匪乱一平,他们就撤兵。我相信了他们的说辞,所以一直在尽快平定匪乱上动脑筋。匪乱平定了,我和大鸟商讨同时撤兵的计划,我又相信了他,可是现在来看,匪乱仅仅是日本人的借口。他们出兵的真正目的并非保护使领馆。保护使领馆,大鸟开始说,到仁川的兵不登岸,只是轮流下船休憩;后来又改成下岸不带械,可是今天,他们不但下了岸,而且在仁川构筑工事,已经占尽仁川的要地。刚才我见大鸟,他又一口答应,仁川的日军绝对不到汉城来,少川,日本人的话,你信吗?”

唐绍仪回道:“从这几天来大鸟一变再变,他的话也许不可信。”

“绝对不可信!我现在就想,日本人一开始就给我们下了一个套,背后有一个大阴谋。这个阴谋会是什么?少川,你帮我想想看。”

唐绍仪根据已知的信息分析:“李中堂来电,说日本人只不过是争面子,不想承认我们的宗主国地位。”

“如果是为争面子,日本人已经与我国同样出兵,也就够了,劳师动众数千人运到朝鲜来,能仅仅是为面子吗?你也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把五千人运到朝鲜,那就是一笔不菲的花销。日本人这么傻?”

“不为面子,那就是为里子——实际利益。”

“正是如此。你想一想壬午、甲申两次政变,日本人都参与期间,他们所为者何?无非是希望控制朝鲜,扩大势力。近十年,我们在商务、政治的影响力上都把日本人压了下去,他们能甘心吗?他们这次是与我们争夺朝鲜来了!”

窗户纸一捅破,一想果然如此。唐绍仪立即道:“怪不得全州闹东学党,日本人却派兵进汉城、占仁川,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与匪乱无关。”

“前两次政变日本人都相当狼狈。这次他们派来的兵力占绝对优势,而我们的两千多人全都在牙山!那两次我手里有兵,能够很快平定政变,而这一次,我是两手空空。”

“那只有马上把叶提督的人调到汉城来。”

袁世凯叹了口气道:“叶提督只有两千余人,连日本人的一半也不够。不但叶提督要来,还应请中堂立即增兵入朝。少川,辛苦你起草两份电报,一份给李中堂请增兵,一份给叶提督,报告这边的情形。”

唐绍仪下笔很快,拿来请袁世凯过目,袁世凯稍作改动,立即发出:

日人跳梁,意在防我,强以大兵入我藩都,终将相机狡图。我如一振,日必自衰。麾下不妨先播进汉声势,看其如何变态,再定行止。盼立复。

到了下午,叶志超就复电了,说得很痛快:

超意先播虚声无益,恐反添日兵。日在汉、仁已密而战备,我亦应切实密备。应如何筹办,已电请中堂钧示。

知道叶志超有意北上,袁世凯立即给李鸿章发电:

倾接叶帅电,因倭猖朝危,拟拨队来汉尽保护责,议极正大。惟倭使屡食言,非言语所能抵止。华如进兵防范,须继大军于后,倭慑我军威,反易结束。此谓欲和必先欲战。如以牙兵力,似不宜轻进。已商叶,待宪示进止。当否,乞示。凯禀。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鸿章电报就来了,令袁世凯大失所望:

倭性浮动,若我再添兵厚集,适启其狡逞之谋。因疑必战,殊非伐谋上计。日廷调兵五千陆续登陆,我兵不及半,切不可移近朝都挑衅。我未调一兵入仁、汉,彼岂敢夺踞汉城乎?鸿正与汪使电商日照前约撤兵。汝须力阻大鸟勿调仁川之兵赴汉为要,余则相机商办。万不可积疑成衅,致坏大局。

袁世凯把李鸿章的电报扔到桌上道:“日本人都占据朝鲜都城了,还不敢移近半步,怕落下挑衅的口实。一再挑衅的是日本人,对他们退让根本就不是办法,凭三寸不烂之舌要能阻止得了日军入汉城,何来今天的麻烦?可惜我手里没兵。”

唐绍仪还是第一次遇到袁世凯对李鸿章的指示如此不满,禁不住一脸惊讶,嘴巴不自觉地半张着,半天没有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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