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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秦三

秦客卿造谓穰侯

秦客卿造谓穰侯曰:“秦封君以陶,藉君天下数年矣。攻齐之事成,陶为万乘,长小国[1],率以朝天子,天下必听,五伯之事也;攻齐不成,陶为邻恤,而莫之据也。故攻齐之于陶也,存亡之机也。君欲成之,何不使人谓燕相国曰:‘圣人不能为时[2],时至而弗失。舜虽贤,不遇尧也,不得为天子;汤、武虽贤,不当桀、纣不王。故以舜、汤、武之贤,不遭时,不得帝王。令攻齐,此君之大时也已。因天下之力,伐雠国之齐,报惠王之耻,成昭王之功,除万世之害,此燕之长利,而君之大名也。《书》云:树德莫如滋,除害莫如尽。吴不亡越,越故亡吴;齐不亡燕,燕故亡齐。齐亡于燕,吴亡于越,此除疾不尽也。以非此时也,成君之功,除君之害,秦卒有他事而从齐,齐、赵合,其雠君必深矣。挟君之雠以诛于燕,后虽悔之,不可得也已。君悉燕兵而疾僭之,天下之从君也,若报父子之仇。诚能亡齐,封君于河南,为万乘,达途于中国[3],南与陶为邻,世世无患。愿君之专志于攻齐,而无他虑也。’”

注释:

[1]长小国:成为小国之长。[2]为:动词,创造。[3]河南:黄河以南。中国:中原之地。

【译文】

秦国客卿造对秦国相国穰侯魏冉说:“自从秦王把陶邑封给您,借助您制天下之权已经好几年了。如果攻下齐国之事成功的话,陶邑成万乘大国,您成为小国的领袖,诸侯无不俯首听命,这如同五霸之事啊!如攻齐不成,陶邑要为邻邦担忧,而不能作为依靠。所以进攻齐国对陶邑来说,是存亡的关键。您如想成功,为什么不派人对燕国相国公孙操说:‘圣人不能创造时势,时机来了不能错过。虞舜虽贤,如果不遇到唐尧,也不会成为天子,商汤、周武王虽贤,不是遇到昏君夏桀和商纣,也不会称王于天下。所以虞舜、商汤和周武王那样的贤人,如果不遇到时机,也都不可能成为帝王。现在诸侯要进攻齐国,这是您的大好时机啊!凭借诸侯之力,攻打敌对的齐国,既可报燕惠王以前的耻辱,又可成就燕昭王未尽的功业,还可以除掉万世之害,这是燕国长远的利益,也是您建成大名的良好时机。《书》上说:做好事要愈多愈好,除祸害要愈彻底愈好。吴国不乘势灭掉越国,越国反而灭了吴国;齐国不乘势灭掉燕国,燕国反而会灭了齐国。齐国被燕国所灭,吴国被越国灭掉,这都是因为除害不彻底的缘故。您如果不乘此时机成就您的功业,除掉您的祸害,一旦秦国发生其他的变故而放纵齐国,齐、赵联合,您的敌对势力就更加强大了。留着这样的仇敌来讨伐燕国,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如果您出动燕国所有的兵力,马上消灭齐国,诸侯也一定会像父子报仇那样,响应您的行动。如果能灭掉齐国,我们将把黄河以南一带作为您的封地,您将像万乘大国,身居中原,四通八达,南与陶邑为邻,永世没有祸患。希望您一心一意进攻齐国,不要有其他想法。’”

范子因王稽入秦

范子因王稽入秦,献书昭王曰:“臣闻明主莅正[1],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不能者不敢当其职焉,能者亦不得蔽隐。使以臣之言为可,则行而益利其道;若将弗行,则久留臣无为也。语曰:‘人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刑必断于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要不足以待斧钺[2],岂敢以疑事尝试于王乎?虽以臣为贱而轻辱臣,独不重任臣者后无反覆于王前耶!臣闻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此四宝者,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器。然则圣王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矣。是何故也?为其凋荣也[3]。良医知病人之死生,圣主明于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尧、舜、禹、汤复生,弗能改已!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阖于王心耶?已其言臣者,将贱而不足听耶?非若是也,则臣之志,愿少赐游观之间,望见足下而入之。”

书上,秦王说之,因谢王稽说,使人持车召之。

注释:

[1]莅正:亲自执政。[2]要:同“腰”。[3]凋荣:摧折与荣华。指不被赏和受赏识。

【译文】

范睢因王稽的帮助来到秦国,献书给秦昭王说:“臣听说明君主政,有战功的人必然得到奖赏,有能力的人一定授予官职;功劳大的人俸禄多,战功多的人爵位高,能治理百姓的人官位高。所以没有才能的人不能让他任职,有能力的人也不会被埋没。假如大王认为臣说得在理,就请大王试行之,臣自信有益于治道。如果不行此道,那臣即使久留于秦也枉自无用。谚语道:‘一般的君王赏赐所喜欢的,而处罚所讨厌的;而英明的君主却不是这样,总是赏赐给有功的而处罚有罪的。’现在,我的胸膛挡不住杀人用的垫板,我的腰板抵不住利斧,我怎敢拿毫无把握的计策献给大王呢?即使我鄙贱而可轻视,大王难道会认为举荐臣的人王稽胆敢欺诈大王吗?臣听说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这四样美玉,最初玉工都不能辨别,而最终成为天下名器。既然这样,那么圣王所遗弃的人难道就不能使国家富强吗?臣听说善于治家的,在国内招徕人才;善于治国的,更到诸侯国中寻觅良臣。正因为天下有明君贤主,则各诸侯国才不可能专有贤士。这是什么原因呢?在于识才与不识才。正如良医能预测生死一样,明主能够洞察事情的成败,有利则做,有害则不做,疑惑不定则稍稍尝试一下。虽是尧、舜、禹、汤等圣主再生,也无法改变。至关重要的言语,臣不敢写在这里;而一些肤浅的话语又不值得大王一听。我猜想,是臣愚味无知而不合大王的心意呢?还是由于推荐臣的人出身鄙贱,大王认定他的话不足相信呢?如果不是这些原因,那么我的心愿是,希望大王能稍微腾出一点游览观赏的余暇,容我当面进言。”

自荐的奏书献上后,秦王十分高兴,向王稽表示了荐举贤才的谢意,再派人带车马去召请范睢。

范睢至秦

范睢至,秦王庭迎[1],谓范睢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今者义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范睢辞让。

是日见范睢,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2],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请:“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3]。”有间,秦王复请,范睢曰:“唯唯。”若是者三。

秦王跽曰[4]:“先生不幸教寡人乎?”范睢谢曰:“非敢然也。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5],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即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臣]之事[6],处人骨肉之间[7],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而为厉[8],被发而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五帝之圣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伯之贤而死,乌获之力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而昼伏,至于凌水,无以饵其口,坐行蒲服,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庐为霸。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说之行也,臣何忧乎?箕子、接舆,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无益于殷、楚。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漆身可以补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又何耻乎?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也[9],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暗惑,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

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10],而存先王之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睢再拜,秦王亦再拜。

范睢曰:“大王之国,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战车千乘,奋击百万。以秦卒之勇,车骑之多,以当诸侯,譬若驰韩卢而逐蹇兔也[11],霸王之业可致。今反闭而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国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

王曰:“愿闻所失计。”

睢曰:“大王越韩、魏而攻强齐,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之则害于秦。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不可亲[12],越人之国而攻,可乎?疏于计矣!昔者,齐人伐楚,战胜,破军杀将,再辟千里,肤寸之地无得者,岂齐不欲地哉,形弗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露[13],君臣之不亲,举兵而伐之,主辱军破,为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藉贼兵而赍盗食者也。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舍此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赵独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则天下莫能害。今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而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赵强则楚附,楚强则赵附。楚、赵附则齐必惧,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可虚也[14]。”

王曰:“寡人欲亲魏,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奈何?”范睢曰:“卑辞重币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赂之。不可,举兵而伐之。”于是举兵而攻邢丘,邢丘拔而魏请附。

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若木之有蠹,人之病心腹。天下有变,为秦害者莫大于韩。王不如收韩。”王曰:“寡人欲收韩,不听,为之奈何?”

范睢曰:“举兵而攻荥阳,则成皋之路不通;北斩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兵不下;一举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15]。(魏)[夫]韩见必亡[16],焉得不听?韩听而霸事可成也。”王曰:“善。”

范睢曰:“臣居山东,闻齐之内有田单,不闻其王。闻秦之有太后、穰侯、泾阳、华阳,不闻其有王。夫擅国之谓王,能专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泾阳、华阳击断无讳[17],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者,下乃所谓无王已。然则权焉得不倾,而令焉得从王出乎?臣闻:‘善为国者,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裂诸侯[18],剖符于天下[19],征敌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国弊,御于诸侯;战败,则怨结于百姓,而祸归社稷。《诗》曰:‘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20]。大其都者危其国[21],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齿管齐之权,缩闵王之筋,县之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用赵,减食主父[22],百日而饿死。今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泾阳佐之,卒无秦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已。臣今见王独立于庙朝矣,且臣将恐后世之有秦国者,非王之子孙也。”

秦王惧,于是乃废太后,逐穰侯,出高陵,走泾阳于关外。昭王谓范睢曰:“昔者,齐公得管仲,时以为仲父。今吾得子,亦以为父。”

注释:

[1]范睢:字叔,魏人,后任秦相。秦王:指秦昭王。此处标点参清王念孙《读书杂志·战国策杂志》。[2]屏:同“摒”,遣退。[3]唯唯:应诺的声音,犹如“嗯嗯”。[4]跽:长跪,双膝着地,上身挺直。[5]吕尚:即姜太公,也称太公望。封于吕,故又称吕望。[6]臣:原作“之”,据姚宏、诸祖耿等说改。[7]处人骨肉之间:指当时秦太后与昭王为母子关系,太后与擅政专权的穰侯是姐弟关系。在这样的骨肉亲近关系中,范睢意欲劝昭王罢退穰侯,收回王权,无疑充满了危险。[8]厉:通“癞”,疮肿。[9]蹶:摔倒。比喻失败或挫折。[10]慁:搅扰。这里是烦扰的意思。[11]韩卢:良犬名。[12]与国:盟国,指韩、魏。[13]罢:同“疲”。露:败。[14]可虚:可使成为丘墟。指占据。虚,同“墟”。[15]国断而为三:指新郑以南、上党以北、荥阳以西三块地方。[16]夫:原作“魏”,旧注疑误,诸祖耿据《史记》作“夫”,可从。[17]击断:施刑。无讳:无畏。[18]决裂诸侯:指分割诸侯土地。[19]剖符:指加官封爵。符,符信。[20]披:折掉。[21]都:大夫封邑的都城。国:天子、诸侯的国都。[22]减食主父:主父即赵武灵王。公子成与李兑作乱,围困赵武灵王三个多月,致赵武灵王饿死,本文称“减食”,是委婉的说法。

【译文】

范睢来到秦国,秦昭王亲自在朝廷上迎接。秦王对范睢说:“我早就该亲自来领受您的教导,正碰上要急于处理义渠的事务,而我每天还要亲自给太后请安。现在义渠的事已经办完,我这才有机会领受您的教导。我深深感到自己愚蠢糊涂,请让我恭行宾主之礼。”范睢表示谦让。

这天,凡是见到范睢的人,无不肃然起敬,另眼相看的。秦王把左右的人支使出去,宫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秦王直起腰腿,跪着请求说:“先生怎么来教导我呢?”范睢只是“是是”了两声。过了一会儿,秦王再次请求,范睢还是“是是”了两声。就这样一连三次。

秦王又跪着请求说:“先生不肯教导我吗?”范睢便恭敬地解释说:“我并不敢这样。我听说,当初吕尚与文王相遇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渔夫在渭河钓鱼而已,那时,他们交情疏远。此后,吕尚一进言,就被尊为太师,和文王同车回去,这是因为他谈得很深入的缘故。所以文王果然依靠吕尚而建立了功业,最后统一了天下,自己立为帝王。如果周文王当时疏远吕尚,不与他深谈,这就是周天子没有天子的圣德,而文王、武王也无法成就王业。现在,我只是个旅居在秦国的宾客,与大王交情疏远,但想陈述的又是纠正君臣政务的大事,而且还会关涉君王的骨肉之亲。我本想尽我的愚忠,可又不知大王的心意如何,所以大王三次问我,我都没有回答。我并不是有什么畏惧而不敢进言。我知道,今天在大王面前说了,明天可能就会被杀。但是,我并不害怕。大王如真能按照我的主张去做,死亡不足以成为我忧患的事情,流亡也不足以让我忧伤;即使不得已漆身生癞,披发而发狂,也不足以成为我的耻辱。五帝如此圣明,终究要死;三王如此仁爱,终究要死;五霸如此贤能,终究要死;乌获力大无穷,终究要死;孟贲、夏育如此勇猛,终究要死。死亡,是人人不可避免的。死亡是自然界的必然规律,如果我的死能够稍补益于秦国,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伍子胥躲藏在口袋里逃出昭关,他晚上出行,白天躲藏,到了凌水,没有可以糊口的东西,就跪地爬行,在吴市讨饭,但终于复兴吴国,辅佐吴王阖庐成就霸业。如果让我像伍子胥一样呈献谋略,即使遭到囚禁,终身不被接见,实现了我的谋略,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当初箕子、接舆,漆身成癞,披发而发狂,却终究无益于殷、楚。如果使我与箕子、接舆有同样的遭遇,也漆身成癞,只要有益于我所认为的圣明的君王,这就是我最大的光荣,我又有什么可感到耻辱的呢?我所担心的是,唯恐我死了以后,人们见到臣下尽忠于大王,而身死人亡,因此都闭口不言、裹足不前,无人肯到秦国来。大王对上畏惧太后的威严,对下迷惑于大臣的虚伪,居住在深宫之中,不离宫中侍奉之人的手,终身迷惑不清,不能了解坏人坏事。这样的话,大而言之,会使国家覆灭,小而言之,则身处孤立危境。这是我所担心害怕的。至于贫穷受辱之事,身死人亡的祸患,我是不怕的。如果我死了,而秦国治理好了,这比我活着还要好。”

秦王跪着说:“先生这是说什么话!秦国是个偏僻边远的国家,我又无能,所幸先生来到这里,这是上天让我来烦扰先生,而保存先王的宗庙。我能受教于先生,这是上天宠爱先王而不抛弃我啊。先生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今后事无大小,上至太后,下及大臣,所有一切,都希望先生一一教导我,不要怀疑我。”范睢拜了两拜,秦王也回拜了两次。

范睢说:“大王的国家,北有甘泉、谷口,南有泾水和渭水环绕,右面有陇山、蜀地,左面有函谷关、陇陂;战车有千辆,精兵有百万。凭秦兵的勇敢,车马的众多,以此实力对付诸侯,就如猛犬追赶跛兔一般,霸王之业可以手到擒来。现在反而闭锁关门,不敢向东方诸侯用兵,这是秦国穰侯魏冉为秦国谋划不忠实,而大王的决策也有所失误啊!”

秦王说:“我很想知道错在哪里!”

范睢说:“大王越过韩、魏的国土去进攻强齐,这不是好办法。出兵少了,并不能够损伤齐国;出兵多了,则对秦国有损害。我揣摩大王的计谋,是想本国少出兵,而让韩、魏全部出兵,这是不恰当的。如今明知盟国不可以信任,却越过他们的国土去作战,这可以吗?显然是谋划不周!从前,齐国攻打楚国,打了胜仗,攻败了楚军,擒杀将帅,两次拓地千里,但到最后齐国连寸土都没得到,这难道是齐国不想得到土地吗?是疆界形势不允许它占有啊!诸侯见齐国士卒疲弊,君臣又不和睦,于是起兵来攻打齐国,齐缗王蒙羞,军队瓦解,遭到天下人的耻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齐伐楚而使韩、魏获得土地壮大起来。这就是所说的借给强盗兵器而资助小偷粮食啊!大王不如采取与远国结盟而攻击近国的策略,得到寸土是王的寸土,得到尺地是王的尺地。如今舍近而攻远,这不是个错误吗?从前,中山国的土地,方圆有五百里,赵国单独占有它,功业成就了,声名树立了,财利也获得了,天下也没能把赵国怎么样。如今韩、魏的形势,居各国的中央,是天下的枢纽。大王如果想要成就霸业,一定先要亲近居中的国家以便控制天下的枢纽,来威逼楚国和赵国。赵国强盛,那么楚就要附秦;楚国强盛,那么赵就要附秦。楚、赵都附秦,齐国一定恐慌,齐国恐慌肯定会言辞卑下、加重财礼来服侍秦国。如果齐国归附,那么韩、魏就可以占有了。”

秦王说:“寡人想亲睦魏国,但魏国是变幻莫测的国家,寡人无法亲善它。请问怎么办才能亲魏呢?”范睢说:“用卑下的言辞、厚重的财礼来服侍它;这样不行,就割地贿赂它;这样还不行,就起兵攻打它。”于是起兵攻打魏国邢丘,邢丘被攻陷,而魏国果然来请求归附。

范睢说:“秦、韩两国的地形,相交错如绣饰。秦旁有韩存在,就像树木有蠹虫,人有心腹之疾一样。天下一旦有变,危害秦国的没有比韩国再大的。王不如收复韩国。”秦王说:“寡人想收复韩国,韩不听从,可怎么办呢?”

范睢说:“起兵攻打荥阳,那么成皋的道路就不通了;北部截断太行的道路,那么上党的兵就不能南下了;一举而拿下荥阳,那么韩国将分成孤立的三块。韩国看到自身将要覆亡,怎么能够不听从呢?韩国一顺从,那么霸业就可成了。”秦王说:“好啊!”

范睢说:“臣在山东时,只知道齐有相国田单,不曾听说过有齐王;只听说秦国有太后、穰侯、泾阳君、华阳君,而未听说有秦王。能专擅国政的称王,能独断利害的称王,能操生杀大权的称王。但如今宣太后专行无忌,穰侯遣使臣不必上报,泾阳君、华阳君杀人行事无所顾忌。国家有这样四个显贵操纵朝政而不出危险,是从来没有的。因为有此四人,文武大臣心中哪里还有大王!如此下去,则大权哪能不旁落,政令又怎能出自大王?臣听说:‘善于治国的君主,对内加强权威,对外重视权谋。’穰侯派出的使者操持大王的权力,任意分割诸侯的土地,擅自封爵,征伐敌国,朝野上下,没人敢不从。于是,打了胜仗,战果全归穰侯他们所有,战争的损失致国家困弱,受制于诸侯;一旦战败,则令百姓怨声载道,祸害由国家承受。《诗经》上说:‘果子多了折掉一些枝条,折掉枝条会伤及根本;扩大封君城邑会危及到国家安全,过分尊宠大臣会削弱君王权威。’淖齿控制齐政,到头来抽闵王的筋,并吊在庙堂大梁上面,使闵王一夜之间横遭惨死。李兑执掌赵国,围困赵武灵王,只一百天工夫,便将他活活饿死。当今秦国,太后、穰侯掌权,高陵君、泾阳君辅助,最终会没有秦王。这都是淖齿、李兑一类的人。臣有幸今日尚能看见大王独自站在朝堂上,真担心后世拥有秦国的人,不再是大王的子孙啊!”

听了这番话,秦昭王不寒而栗,于是废太后,逐穰侯,将高陵君、泾阳君赶出函谷关。昭王对范睢说:“从前齐桓公得到管仲,当时称他为‘仲父’。如今寡人得到先生,也称你为‘叔父’!”

应侯曰:郑人谓玉未理者璞

应侯曰:“郑人谓玉未理者璞[1],周人谓鼠未腊者朴[2]。周人怀(璞)[朴]过郑贾曰[3]:‘欲买朴乎?’郑贾曰:‘欲之。’出其朴,视之,乃鼠也。因谢不取。今平原君自以贤,显名于天下,然降其主父沙丘而臣之[4]。天下之王尚犹尊之,是天下之王不如郑贾之智也。眩于名,不知其实也。”

注释:

[1]玉未理者璞:玉石未加工的称璞。理,加工玉石。[2]腊:把肉晒干。[3]朴:原作“璞”,据鲍本改。下同。[4]降:贬损其位。主父即赵武灵王。指赵惠文王四年,公子成与李兑作乱,围困赵武灵王三个多月,致赵武灵王饿死。作为赵武灵王之子的赵惠文王竟然用平原君为大臣,本文认为是不辨贤与不贤。

【译文】

应侯说:“郑国人把没有经过加工的玉叫‘璞’,周人把没有经过加工腌制的老鼠叫‘朴’。有一天周人袋里装着‘朴’去见一个郑国的商人,问他:‘您要买‘朴’吗?’郑国的商人说:‘想买。’周人从袋里拿出‘朴’给他看,原来是没有经过加工腌制的老鼠。周人便辞去郑人没要‘朴’。现在平原君自认为贤能,在天下享有盛名,可是当公子成和李兑在沙丘宫饿死了赵武灵王,作为人子的赵惠文王竟然用平原君为大臣。天下的君王还尊敬他,这是天下的君王不如郑国的商人聪明。这都是由于被虚名所迷惑,不了解实情啊!”

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

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而欲攻秦。秦相应侯曰:“王勿忧也,请令废之。秦于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己欲富贵耳。王见大王之狗,卧者卧,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毋相与斗者;投之一骨,轻起相牙者[1],何则?有争意也。”于是唐雎载音乐,予之五(十)[千]金[2],居武安,高会相与饮,谓:“邯郸人谁来取者?”于是其谋者固未可得予也,其可得与者,与之昆弟矣。“公与秦计功者[3],不问金之所之,金尽者功多矣。今令人复载五(十)[千]金随公。”唐雎行,行至武安,散不能三千金[4],天下之士,大相与斗矣。

注释:

[1]轻:忽,立刻。相牙:以牙相示,指要争斗。[2]千:原作“十”,据鲍本改。下同。[3]与:为。[4]能:及,达到。

【译文】

天下的策士都聚集在赵国讨论合纵盟约,而想联合抗拒秦国。这时秦相应侯范睢对秦王说:“大王不必忧心,请允许我使他们的合纵盟约废止。因为秦对于天下的策士没有怨仇,他们之所以相聚谋划攻打秦国,是因为自己想借此升官发财。请大王看看大王的狗,现在睡的睡,站的站,走的走,停的停,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争斗;可是只要扔下一块骨头,所有的狗就会立刻起身,相互龇牙咧嘴,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所有的狗都想争夺。”于是派秦臣唐雎用车载着美女乐队,并且给他五千金,让他在赵国的武安大摆宴席,宣称:“邯郸人谁愿意来拿黄金呢?”因此谋划攻秦的人本不能得到赠金,而那些得到黄金的人,与他们结好如兄弟般亲密。应侯又告诉唐雎说:“您此番为秦国建功,可以不管黄金究竟给了哪些人,只要你把黄金都送给人就算功劳大。现在派人再送五千金跟随您。”于是唐雎带着黄金出发,前往武安,结果还没分完三千金,参加合纵之约的天下策士就激烈争夺起来。

秦攻邯郸

秦攻邯郸,十七月不下。庄谓王稽曰:“君何不赐军吏乎?”王稽曰:“吾与王也,不用人言。”庄曰:“不然。父之于子也,令有必行者,必不行者。曰‘去贵妻,卖爱妾’,此令必行者也;因曰‘毋敢思也’,此令必不行者也。守闾妪曰,‘其夕,某(懦)[孺]子内某士[1]’。贵妻已去,爱妾已卖,而心不有。欲教之者,人心固有。今君虽幸于王,不过父子之亲;军吏虽贱,不卑于守闾妪。且君擅主轻下之日久矣。闻‘三人成虎,十夫楺椎。众口所移,毋翼而飞’。故曰,不如赐军吏而礼之。”王稽不听。军吏穷,果恶王稽、杜挚以反。

秦王大怒,而欲兼诛范睢。范睢曰:“臣,东鄙之贱人也,开罪于楚、魏,遁逃来奔。臣无诸侯之援,亲习之故,王举臣于羁旅之中,使职事[2],天下皆闻臣之身与王之举也。今遇惑或与罪人同心[3],而王明诛之,是王过举显于天下[4],而为诸侯所议也。臣愿请药赐死,而恩以相葬臣[5],王必不失臣之罪,而无过举之名。”王曰:“有之。”遂弗杀而善遇之。

注释:

[1]孺:原作“懦”,误。孺子,妇女的美称。[2]职事:主持国事。

[3]遇惑:愚惑。罪人:指王稽。[4]过举:举荐失误。这里指误用大臣。[5]恩:施恩。相:宰相。

【译文】

秦兵攻打邯郸,经过十七个月也没攻下,秦国人佚庄对秦将王稽说:“您为什么不赏赐下级军官呢?”王稽说:“我和君王之间的关系,别人的进言起不了作用。”佚庄说:“不是这样。即使是父亲对儿子,也有令在必行和不必执行之分。假如说‘丢掉娇妻,卖掉爱妾’,这命令是必须执行的;假如说‘想也不想自己的妻妾’,这命令是必然不能实行的。守门的老太太说:‘那天晚上,某个年轻媳妇召进某男人。’娇妻已经走了,爱妾也已经卖了,而心中不许想,则此令难行。希望老妇告知年轻媳妇通奸,是人心中本来所希望的,则不令而行。现在阁下虽然得君王的宠信,但是君臣关系不可能超过父子的骨肉至亲;而下级军官虽然身份微贱,总不低于守门的老太太。况且阁下仰仗君王的宠信轻视属下已有很久了。常言道:‘三个人说有虎,大家就会相信有虎;十个人说大力士可以折弯铁椎,大家也会相信是事实。众口一词,就可使事物迁移变化,无翅的鸟也能被说成会飞。’所以说,不如赏赐诸将并加以优遇!”王稽不采纳建议。诸将处在困境,果然控告王稽和杜挚谋反。

结果秦昭王大怒,要想将范睢一并处死。范睢说:“臣不过是东方乡间一草民,由于在楚、魏犯了法,才逃到秦国来。臣并没有诸侯的支援,也没有亲朋故友在秦国朝中。可是大王能在臣流浪时加以重用,让我主持国事,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的经历与大王的行为。如今臣愚蠢,甚至于与罪人同心,而大王要公开杀臣,这就让大王误用重臣之事暴露于天下,必然会招致天下诸侯的议论。所以臣愿意服毒自尽,并恳请大王施恩以宰相之礼葬臣。这样,大王又办了臣的罪,也不会落下一个误用重臣之名。”秦昭王说:“有此可能!”于是秦王没有杀范睢,而且仍然厚待他。

蔡泽见逐于赵

蔡泽见逐于赵[1],而入韩、魏,遇夺釜鬲于涂[2]。闻应侯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3],应侯内惭,乃西入秦。将见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应侯曰:“燕客蔡泽,天下骏雄弘辩之士也。彼一见秦王,秦王必相之而夺君位。”

应侯闻之,使人召蔡泽。蔡泽入,则揖应侯。应侯固不快,及见之,又倨。应侯因让之曰:“子常宣言代我相秦[4],岂有此乎?”对曰:“然。”应侯曰:“请闻其说。”蔡泽曰:“吁!何君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5],成功者去。夫人生手足坚强,耳目聪明圣知,岂非士之所愿与?”应侯曰:“然。”蔡泽曰:“质仁秉义[6],行道施德于天下,天下怀乐敬爱,愿以为君王,岂不辩智之期与[7]?”应侯曰:“然。”蔡泽复曰:“富贵显荣,成理万物[8],万物各得其所;生命寿长,终其年而不夭伤;天下继其统[9],守其业,传之无穷,名实纯粹[10],泽流千世,称之而毋绝,与天下终。岂非道之符,而圣人所谓吉祥善事与?”应侯曰:“然。”泽曰:“若秦之商君,楚之吴起[11],越之大夫种[12],其卒亦可愿矣。”应侯知蔡泽之欲困己以说,复曰:“何为不可?夫公孙鞅事孝公[13],极身毋二[14],尽公不还私,信赏罚以致治,竭智能,示情素[15],蒙怨咎,欺旧交,虏魏公子卬[16],卒为秦禽将,破敌军,攘地千里。吴起事悼王,使私不害公,谗不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行义不固毁誉[17],必有伯主强国[18],不辞祸凶。大夫种事越王,主离困辱[19],悉忠而不解[20],主虽亡绝[21],尽能而不离,多功而不矜,贵富不骄怠。若此三子者,义之至,忠之节也。故君子杀身以成名,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悔,何为不可哉?”

蔡泽曰:“主圣臣贤,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国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妇贞,家之福也。故比干忠[22],不能存殷;子胥知,不能存吴;申生孝[23],而晋惑乱。是有忠臣孝子,国家灭乱,何也?无明君贤父以听之。故天下以其君父为戮辱,怜其臣子。夫待死而后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24],孔子不足圣,管仲不足大也。”于是应侯称善。

蔡泽得少间,因曰:“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闳夭事文王,周公辅成王也,岂不亦忠乎?以君臣论之,商君、吴起、大夫种,其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应侯曰:“商君、吴起、大夫种不若也。”蔡泽曰:“然则君之主,慈仁任忠,不欺旧故,孰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应侯曰:“未知何如也。”蔡泽曰:“主固亲忠臣,不过秦孝、越王、楚悼。君之为主,正乱、批患、折难,广地、殖谷,富国、足家、强主,威盖海内,功章万里之外,不过商君、吴起、大夫种。而君之禄位贵盛,私家之富过于三子,而身不退,窃为君危之。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之常数也;进退、盈缩、变化,圣人之常道也。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至葵丘之会,有骄矜之色,畔者九国。吴王夫差无适于天下[25],轻诸侯,凌齐、晋,遂以杀身亡国。夏育、太史启叱呼骇三军,然而身死于庸夫。此皆乘至盛不及道理也[26]。夫商君为孝公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决裂阡陌,教民耕战,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故秦无敌于天下,立威诸侯。功已成,遂以车裂。楚地持戟百万,白起率数万之师,以与楚战,一战举鄢、郢,再战烧夷陵,南并蜀、汉,又越韩、魏攻强赵,北坑马服,诛屠四十余万之众,流血成川,沸声若雷,使秦业帝。自是之后,赵、楚慑服,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势也。身所服者,七十余城。功已成矣,赐死于杜邮。吴起为楚悼罢无能,废无用,损不急之官,塞私门之请,壹楚国之俗,南攻杨越,北并陈、蔡,破横散从,使驰说之士无所开其口。功已成矣,卒支解[27]。大夫种为越王垦草创邑,辟地殖谷,率四方士,上下之力,以禽劲吴[28],成霸功,勾践终棓而杀之[29]。此四子者,成功而不去,祸至于此。此所谓信而不能诎[30],往而不能反者也。范蠡知之,超然避世,长为陶朱。君独不观博者乎?或欲大投[31],或欲分功[32],此皆君之所明知也。今君相秦,计不下席,谋不出廊庙,坐制诸侯,利施三川,以实宜阳,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口,又斩范、中行之途[33],栈道千里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极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时也。如是不退,则商君、白公、吴起、大夫种是也。君何不以此时归相印,让贤者授之,必有伯夷之廉;长为应侯,世世称孤,而有乔、松之寿[34]。孰与以祸终哉!此则君何居焉?”应侯曰:“善。”乃延入坐为上客。

后数日,入朝,言于秦昭王曰:“客新有从山东来者蔡泽,其人辩士。臣之见人甚众,莫有及者,臣不如也。”秦昭王召见,与语,大说之,拜为客卿。应侯因谢病,请归相印。昭王强起应侯,应侯遂称笃,因免相。昭王新说蔡泽计画[35],遂拜为秦相,东收周室。

蔡泽相秦王数月,人或恶之,惧诛,乃谢病归相印,号为刚成君。秦十余年,[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36],卒事始皇帝。为秦使于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质于秦。

注释:

[1]蔡泽:燕人,多智善辩,曾游说诸侯,不被任用。后入秦,为秦所用。[2]釜鬲:蒸锅和曲足鼎,泛指炊具。[3]郑安平:魏人,与范睢同时入秦,曾率兵攻赵,兵败降赵。王稽:秦人,为河东守,因通诸侯罪被杀。郑、王二人皆范睢所任,蔡泽入秦,正乘范睢难以自处的时机。[4]常:通“尝”,曾。[5]四时之序,成功者去:一年四季的次序,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各尽其功,功成则前者让位于后者。这里比喻人应当功成而身退。[6]质仁秉义:犹言依仗仁义。质,犹主。秉,操持。[7]辩智之期:能言辩有智慧的人所期望的。[8]成:使成长,长养。理:治理。[9]统:犹传统。[10]名实纯粹:名与实两者完美无亏。[11]吴起:卫国人,初仕于鲁、魏,后入秦为相,辅佐悼王变法;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吴起被杀害。[12]大夫种:春秋时越国大夫文种,字少禽,辅佐越王勾践灭吴雪耻,有大功,后被勾践赐剑自杀。[13]公孙鞅:即商鞅。[14]极身毋二:竭尽自己的才智,没有二心。[15]情素:真情实意。素,亦作“愫”,真情。[16]公子卬:魏将,与公孙鞅为旧友,被公孙鞅设计诱捕,故上句说“欺旧交”。[17]固:通“顾”。[18]必有:若为。必,如果。有,义通“为”。[19]离:通“罹”,遭受。[20]解:通“懈”,懈怠。[21]主虽亡绝:越王即使处于危亡的绝境。“主”指勾践。[22]比干:殷末大臣,纣王叔父。纣王荒淫误国,传说比干屡次强谏,最后被剖心而死。[23]申生:

春秋时晋献公太子,受到骊姬的诬谄,他为了全孝,既不申辩,也不出亡,自缢而死。其后晋国内乱持续二十年。[24]微子:名启,商纣王的同母兄,一说为纣王的叔父。他谏纣王不听,即亡命于外,后被周武王封于宋,以奉殷祀。孔子曾称微子、箕子和比干是殷商的三位仁人。[25]适:同“敌”。[26]及:《史记》作“返”。[27]支解:即“肢解”。[28]禽:通“擒”。[29]棓:同“背”。[30]信:音申,伸展。诎:音屈,委曲。[31]大投:大下赌注而求全胜。[32]分功:分胜者之所获。[33]斩范、中行之途:言断绝三晋之路。范氏、中行氏,是春秋时晋国六卿中的二卿,这里代指三晋。[34]乔、松之寿:仙人王子乔、赤松子那样的长生不老。[35]说:通“悦”。[36]事:据鲍本补。

【译文】

蔡泽被赵国驱逐,逃亡到韩、魏,途中又被人抢走炊具。听说秦相应侯范睢任用郑安平、王稽而两人都犯下重罪,致使范睢内心惭愧。蔡泽便决定西行入秦,去拜见秦昭王,派人扬言以激怒范睢说:“燕国人蔡泽,是天下雄辩豪杰之士。他一旦见到秦王,秦王必定任命他为相国而夺去您的位置。”

应侯范睢听说之后,就派人召见蔡泽。蔡泽进来时,只是拱了拱手。范睢本来已不高兴,等到见了面,蔡泽又倨傲无礼。范睢责怪他说:“你曾扬言,要取代我担任秦相,有没有这回事呢?”蔡泽回答说:“有。”范睢说:“愿听其详。”蔡泽说:“唉,阁下怎么预见这么差呢!四季的变化,是本着‘功成身退’的自然法则。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手脚都很健康,耳聪目明,像圣人一样贤智,这难道不是每个人所期望的吗?”范睢说:“是的。”蔡泽说:“依仗仁义,遵循自然规律,施行恩德于天下,天下人都会由于感恩而敬爱他,并且都希望他为君王,这不是能言辩、有智慧的人所期望的吗?”范睢说:“是的。”蔡泽又说:“富贵荣耀,善治万事,使万物各得其所;性命和寿命,每个人都享尽天年而不致夭折;天下人民都能继承他们的传统,守住他们的基业,传给无穷的后代,名与实两全其美,恩泽流传万年,受人赞美而不断,与天地相始终。这难道不是符合道义,而圣人所称赞的吉祥善事吗?”范睢说:“是的。”蔡泽说:“例如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文种,他们最后也都完成了他们的愿望了吗?”范睢知道蔡泽要用辩辞使自己陷于窘境,于是就回答说:“为什么不可以?商鞅臣事秦孝公,竭尽自己的才智,绝无二心,公而忘私,赏罚分明,而秦国大治,竭尽智能,表露真情实意,却蒙受怨恨和责难,他为秦国而欺骗老朋友,俘虏魏公子卬,最后终于为秦国擒获魏将而大破魏军,侵夺土地达千里之广。吴起臣事楚悼王,绝不以私损公,更不用谗言来隐蔽忠节,说话不苟且求同,做事不苟且相容,遇到应行的大义,就不顾毁誉,一心想要使君王成就霸业,国家富强,而不避祸福吉凶。大夫文种臣事越王勾践,当君主遭遇困辱惨境时他忠心爱主而不懈怠,君王虽然被敌人俘虏,仍然竭诚尽智而不背弃,功劳大而不夸耀,富贵也不骄傲。像上述三位忠臣,可以说是义行极致,是忠君的最高典范。所以君子牺牲性命来成就名节,只要是大义所在,虽死而无悔,为什么不可以呢?”

蔡泽说:“君主圣德,大臣贤能,这是天下之福;君主贤明,大臣忠诚,这是国家之福;父亲慈爱,儿子孝顺,丈夫讲信义,妻子有贞节,这是家庭之福。所以比干忠君爱国却不能保存殷朝,伍子胥有智慧却不能保存吴国,申生孝顺而晋国发生内乱。有忠臣孝子,国家仍然灭亡骚乱,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没有明君、贤父来采纳。所以天下人为君父不圣明而杀戮与侮辱忠臣孝子,而哀怜做臣子的。假如一定等到死才能尽忠成名,恐怕微子不足以成为仁人,孔子不足以成为圣人,管仲也不足以成为伟人了。”这时范睢认为蔡泽的话很对。

蔡泽得到一个机会,就问道:“商鞅、吴起、大夫文种,他们为人臣能够尽忠立功,算得如愿了。闳夭臣事周文王,周公辅佐周成王,难道不也是尽忠吗?然而就君臣而论,商鞅、吴起、大夫文种,他们所希望的与闳夭、周公比,又怎么样呢?”应侯范睢说:“商鞅、吴起、大夫文种当然不如闳夭、周公。”蔡泽说:“然而阁下的君主慈爱仁义而信任忠臣、不欺凌故旧,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践相比,又怎么样呢?”范睢说:“不知道怎么样。”蔡泽说:“阁下的君主并不像秦孝公、越王勾践、楚悼王那样亲信忠臣。而阁下为君主,在平定内乱、消除祸患、排除患难、扩充疆土、发展农业、振兴国家、强化君主,威权压倒全国,功业扬名万里之外等方面,并没有超过商鞅、吴起、文种。但是阁下的地位和俸禄,家中的财富都已经超过他们三人,然而阁下还是不隐退,我深为阁下担忧。古谚说得好:‘太阳升到正午后就开始落,月亮圆满后就开始亏。’万物都是盛极而衰,这是大自然的规律。进退、伸缩、变化,这是圣人所认定的常理。古时齐桓公九次会合诸侯,匡正天下,到葵丘之会时桓公显出了骄纵之色,因此就有九个国家背叛他。吴王夫差,无敌于天下,因此轻视诸侯,欺凌齐、晋两国,到后来国破人亡。夏育、太史启一声叱咤能使三军震撼,然而他们本人却死于普通人之手。这都符合至盛不返的规律。商鞅为秦孝公制定度量衡、改革货币、废除井田、重划土地,教民耕种和作战,因此大军一出动就拓展疆土,军队休整而国家富强,所以秦无敌于天下,在诸侯间建立了威权。功业建成以后,就遭五马分尸之刑。楚国拥有雄兵百万,然而白起仅率几万秦兵,与楚交战,一战便攻陷楚都鄢和郢,再战而焚烧夷陵,往南吞并蜀、汉,又越过韩、魏攻打强大的赵国,在北方坑杀和屠戮了马服君及四十多万兵卒,血流成河,凄惨哀嚎之声像打雷,使秦成就帝王之业。从此以后,赵、楚两国折服而不敢攻打秦国,这都是白起之力。亲自攻下的城池有七十多座,他功业已建成了,却赐死于杜邮。吴起为楚悼王罢免无能的朝臣,撤销无用的机构,废除多余的官吏,杜绝请客说情的风气,改良楚国的风俗,往南攻打杨越,往北兼并陈、蔡,摧毁连横政策,解散合纵之约,使游说之士没有开口余地。功业已建成了,最后却遭肢解分尸。大夫文种为越王勾践除草建城,开荒种粮,率领四方军队和全国上下的人民,打败强劲的吴王夫差,成就了霸王功业。越王勾践却背信弃义把他杀了。这四位贤臣,都是功成而不退,才遭如此大祸。这就是所谓‘伸而不能屈,往而不能返’的人。只有范蠡深知此理,以超然的姿态功成身退,长期做巨富陶朱公。阁下难道没有看过赌博的人吗?有时想孤注一掷,有时想分胜者所获。这是阁下最清楚的。如今阁下当了秦国相国,为了谋划国家大事而终日不离席,为了制定策略而不走出朝廷,坐在朝中控制诸侯,威仪施行于三川,借以充实宜阳,打开羊肠之险,封闭太行要塞,切断三晋的道路,修栈道千里通往蜀汉之地,使天下诸侯都畏惧秦国。秦王的欲望得到了满足,您的功勋已到顶峰,这也是秦分胜者所获之时。如果此时不知隐退,商鞅、白起、吴起、文种之祸不远了!您为何不在此时归还相印,让位给贤能之人,这样必定有伯夷让国一样的廉名,又可长期为应侯,世代称孤,更能和仙人王子乔、赤松子一般长寿。这与最后以祸结束相比,又怎么样呢?”范睢说:“说得好。”于是延请蔡泽入座,待以上宾之礼。

过了几天,范睢入朝,对秦昭王说:“有位新从东方来的客人蔡泽,其人雄辩,臣阅人无数,无人能与之相比,臣自愧不如。”于是秦昭王召见蔡泽,与之谈论,十分赏识,于是拜为客卿。范睢借机称病,请求归还相印。昭王勉强范睢出来视事,范睢便推言病重。昭王只得免了范睢的相位。昭王新近欣赏蔡泽的计谋,于是任命他为相。蔡泽助秦昭王吞并了东周国。

蔡泽出任相国没几个月,有人便恶意诽谤他,恐招杀身之祸,便称病辞官归还相印,得封为刚成君。他在秦十多年,历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最后任职于秦始皇朝。曾为秦出使燕国,三年之后令太子丹到秦国做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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