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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暮夜却金

东莱府衙大堂里,杨震在公案上仔细阅看乡民写来的诉状。

“双改”新政在东莱的推行,得到了百姓的拥护和朝廷的肯定,杨震心里稍有宽慰。可是,“清田查户”的决策却进展缓慢,因为关系到每家每户赋税分摊的数额,郡府每天都会收到来自各县的不少诉状,多数是乡民们不服丈量数据,以求公平公正。

看着看着,一封诉状的内容引起了杨震的注意:“黄县县令、亭长多不公平,优饶豪主,侵刻羸弱。百姓嗟怨,庶道号呼……”诉状之中列举了陆原在黄县“清田查户”中自定规矩、宽严不一、穷富有别、保强欺弱等十二条劣行,末尾署名河东村李四等乡民三十七人。

杨震看罢,脸色铁青。

正当此时,周广进来禀报:“大人,我刚刚从黄县回来,据下官了解,黄县的‘清田查户’问题严重,漏洞百出。多数地主大户号称他们是‘大姓’‘兵长’,家中拥有武装。那个在黄县欺压百姓的汪家兄弟俩,声称是皇亲国戚,拥有庄园百亩良田万顷,还豢养着一支上百人的家兵队,每个家兵都配有长矛大刀,那气势真是有如皇宫禁卫军哪。汪家等大户极力反对‘清田查户’,刻意隐瞒田地和人口,地方官吏因为惧怕,遂与他们相互勾结,狼狈为奸,贪欲贿赂,谎报田亩,任由这些恶霸豪强肆意摆布。而对于其他乡民,则无视郡府章法,自定规则,不仅丈量田地时亲疏有别,松紧不一,还把房舍里落都算作田地进行统计,招来百姓不满,以至于对大人推行的新政产生误解,怨声载道。”

一贯刚正不阿的杨震听后,摔下手中的诉状,勃然大怒:“明天,我亲自率郡兵进入黄县汪家庄园和汪家织染坊查田查人,如若属实,严惩不贷!”

汪家庄园果真气势恢宏。朱漆大门两旁石狮护院,家兵守卫,庄园修有坞堡,坞堡四周筑有青砖高墙,高墙之外有三米深沟围绕,高墙之上筑有二层、三层、四层高度不等的哨楼,哨楼上有家兵手持长矛巡查守卫,远远望去,确如一座小皇城。

“呵呵,真乃皇亲国戚呀!”杨震在远处望着那个透着威武霸气的庄园,冷冷笑道。

郡丞走近杨震说:“这些家兵都是当地的青壮年乡民,每年二三月青黄不接,或八九月寒冬来临之时,他们就组织这些家兵进行战射训练,以防土匪及百姓的攻袭。”

杨震又笑了笑,转身命令郡兵们:“喊门!”

周广和几个郡兵边敲门边喊:“开门!快开门!郡府来人!”

庄园大门突然大开,一下子冲出几十个家兵,手拿大刀和长矛,不问来者,上手就打。周广一看,大喊一声“保护好大人”,然后带着郡兵一起与汪家家兵打成一团。整个现场混乱一片。

汪家的家兵,都是“看家狗”,在本地逞强,虽然凶猛,但是,他们哪是武艺高强、上过大战场的羽林军郎官周广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地下就倒了一片,哭爹喊娘地满地求饶。一场战斗,也让东莱郡府的郡兵们大开了一回眼界。

周广命令郡兵将汪家那几十个家兵看押起来,汪家那些个奴工们战战兢兢地躲在远处张望,不敢上前。

杨震看着那些被看押的家兵说:“周郎,先将这些家兵关押在黄县县衙大牢中,然后抓捕首犯汪豹。”接着又转身命令郡丞东明,“本官命你带人速速去县衙将县令陆原抓捕归案,押往郡府大牢。”

虽然汪家部分家兵被押,但京城有他的舅舅撑腰,汪豹依然逍遥法外,躲在暗处唆使管家与家丁们继续设法与郡府周旋,致使清田查户困难重重。

在郡府大堂,杨震这会儿正在思考如何处置汪家这东莱一霸。

周广说:“大人,据我们这些天了解,这些年,汪家兄弟凭借自己是皇亲国戚,有恃无恐,霸占财产,掠夺民田,抢掠民女为婢妾。有个乡民向我透露,说汪家老大汪虎曾看上一民女,让人将其绑到庄园调戏奸污,民女含羞投河而死,民女父母上告多年,无人理睬,最后双双含恨投河而死。”

杨震“啪”地一拍案子:“太可恶了!把这些都记录在案。”

周广点点头继续说:“大人,汪家已经不是一般的恶霸了,他们就是个十恶不赦的豪强恶霸,对付这样的人不能再手软。我想,如果他们再抵制清田查户,就以上次对抗官府为名,通缉汪家兄弟,查封田地,抄没家产。不做出个样子来,后面的事情就更难办了。”

杨震决定动手,先从东莱最大的豪强汪家开刀。

他敲了一下案子:“好,就依周郎所言,据说汪家老大汪虎一直未见在家,因此,随时注意汪家老二汪豹的踪迹,一旦发现,立即将其捉拿归案。”

这天晚上,杨震睡得很晚,他在翻阅在东莱记下的“民情记录”。

到后半夜,杨震刚刚吹蜡睡下,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响动,他从破了的窗户纸往外一看,只见几个黑影在院子里向他寝房走来,他不由一惊:不好!是土匪来抢劫郡府。他刚想叫周广,忽然想到,周广带着郡兵被州府调去剿匪去了。

杨震非常机警,朝着院子大喊:“郡丞,有土匪抢劫!”

听到喊声,各个房子的衙役和守护郡府的郡兵,拿着大刀、长矛冲到院子。原来是一群蒙面土匪,急忙向各个住屋奔去,堵住门口,一阵乱杀乱砍。冲出屋子的衙役和郡兵,很快被土匪乱刀砍倒。屋里的衙役和郡兵一看,不惜一切冲出屋子,在大院子与土匪展开厮杀。

这时,郡府大门已被土匪打开,一群群土匪喊着涌进大院,由于郡府这天晚上的衙役和郡兵有限,寡不敌众。杨震一面指挥,也一面拿着棍棒与土匪厮杀。

只听几个土匪大喊着:“杀了太守!杀了这个狗官!”

只听郡丞东明高喊:“保护杨大人!”

杨震喊:“不要管我,快杀土匪。”

这个时候,由于土匪人多势众,不少衙役和郡兵被土匪杀了。眼看只剩下几个郡兵,郡府就要遭殃了。

正在这危急时刻,忽听到大门方向,有人大喊一声:“袁礼来也!”

原来是羽林郎袁礼,他喊着,腾空而起,就像武林高手踩水一样,飞一般踩着土匪们的头顶,飞快拼杀到杨震跟前。黑暗中,杨震一看,果真是袁郎,还未说话,只见袁礼一把把杨震推进屋子,然后甩开佩剑,与土匪们厮杀。袁礼武艺高强,身手不凡,杀得土匪们招驾不住,纷纷后退。

袁礼带着几个郡兵步步紧逼,终于把土匪赶出大门,然后把大门紧紧关上。

东方已经露出白色,天渐渐亮了。

杨震拉着袁礼的手,感激地说:“袁郎,多亏了你!”

袁礼说:“保护大人,是我的职责。让大人受惊了,袁礼罪该万死!”

杨震说:“不说了,尽快让郡丞打扫院子。你等周郎回来后,要尽快查清这股土匪是哪里来的。”

郡丞带着衙役和城外调来的郡兵,在收拾打扫郡府院子的尸体和斑斑血迹。

杨震与袁礼在屋里谈着土匪血洗东莱郡府的事。

自从杨震离京赴东莱不久,袁礼也离开了京城。在荆州,王灵母女被害让他心里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怎么也搬不走。回京多日,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王灵那双扑闪扑闪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和她惨遭杀害的情景。他恨不得立即抓住那个凶手将他千刀万剐,可是,还没有等到那一天,他和杨大人就被迫离开荆州。

袁礼跟杨震一样,心里一直放不下王灵母女被害的案子和张生受冤的案子,离开京城后,他悄悄地一个人直奔荆州,他乔装打扮,明察暗访,想暗中帮王密把张生受冤案审个水落石出,还张生清白,然后抓住残害王灵母女的真凶,用凶手的鲜血来祭奠王灵母女的冤魂。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依然没有找到蛛丝马迹。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们还在议论着那桩凶杀案。无奈,袁礼失望地离开了荆州,回到洛阳。那次,正好兄长袁飞也从西北边陲前线回来。

他一进自家大门,就被家的温暖包围了。兄长袁飞、小妹袁仪正在说笑,见到袁礼回来,一家人惊喜万分。不苟言笑的父亲袁贵显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高兴地拍拍这个儿子,摸摸那个儿子。自己戎马一生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两个儿子也子承父业,一个战斗在沙场英勇善战捍卫大汉疆土,另一个奔波在四方智勇双全保护百姓平安,两兄弟声名显赫威震四方,让袁贵心里无比骄傲。袁仪是袁家的独生女,天生丽质品质超群,不仅袁贵老两口视若掌上明珠,袁飞袁礼两兄弟也对这个妹妹疼爱有加。

一家人难得的一次团聚,都格外亲热,袁礼见兄长已蓄下胡须,更添几分英武与成熟:“兄长一别已近五年,双亲甚是惦念啊。”

袁飞捋了捋胡须:“我是带命回来向朝廷催要粮饷来了,若不是这样全家还不得团聚呢。”

袁礼在京城待了一段时间。他一直挂记着杨大人,后来,他告知了大将军,告知了父母,然后,一路到东莱追随杨震。

这时,袁礼对杨震说:“大人,请放心,袁某乃朝廷任命追随大人的羽林郎,做好分内事务理所应当,等周郎回来,我们一起查清这股土匪的来路,然后,带兵剿灭这股土匪。”

看着袁礼如此深明大义,杨震心生感激:“不愧为武将出身。”

傍晚的时候,郡丞跑来,告诉杨震:“大人,这血洗郡府的事情,有可能是汪家老大干的,有人在前两天,看见汪家老大汪虎在东莱城里出现过。”

杨震一惊:“这个情况非常重要,你再了解了解。有情况及时报告。”

黄县汪家的庄院里,站着几个家兵。屋内,一个比汪豹还壮的年轻人正在与管家说话。管家说:“大少爷,外边看不到郡府的兵。”

汪虎说:“趁着天黑,我得赶紧离开。不要告诉别人我回来过,昨天晚上,没有杀了杨震那个老家伙,劫狱没有成,没有救出那些家丁家兵。”

管家说:“那咋办?”

汪虎说:“不要紧,我再另想办法。过几天,我和老二再组织更多人力兵力,一举杀了杨震这个老东西。他抓了我们家的人,罚了我们家的钱,我与他不共戴天。我得赶紧给我舅舅把这里的情况说说。”

京城江府里,汪虎站在屋子中间焦急地张望,看见江京,慌忙迎上去:“舅舅大人,杨震亲自带人进了庄园,打伤了家兵,强行丈量田亩清点家奴,过几天可能还要查咱那些织染坊哩。杨震还派人到处抓老二,我怕连累舅舅,刚才都是翻墙进来的。舅舅,你快想想办法,我不能再出头了。”

江京听了汪虎报的忧,气就不打一处来:“蠢货!事情都让老二搞砸了,哪有他这么明着跟官府对抗的?武装对抗官府是要治罪的,这正好给杨震落下口实。老二长那么大一个头就只会吃饭是不是?这会儿让我想办法。现在朝廷的大权都掌在邓氏手上,杨震又是邓家的人,你知道这次我为升职费了多少周折还没办成。不是为了咱的那些田园产业,我犯得着讨好巴结朝廷那些酒囊饭袋吗?我总不能正求人办事,又参奏杨震吧?这次弄不好还得把你舅舅我也搭进去哩。”

汪虎一听舅舅数落个不停,就把自己血洗郡府,暗杀杨震没有成功的事说了。

江京一听先是一惊,进而说:“有种,还是老大有种。但不该失手。”

汪虎又问:“舅舅,那、那、那下一步咋办?”

江京转转眼珠子:“你先找一个可靠的地方躲起来,没我的话你就不要露面,一旦被杨震抓住你小子就出不来了。快,现在就走,从偏门出去!”

看着汪虎身影在门口消失,江京这才放下心。

周广从青州回来后,与袁礼一起调查郡府被抢劫血洗一案,后来,郡丞又告诉杨震,说在打扫清洗郡府院子时,有个郡兵报告,发现有身穿汪家家丁衣服的尸体。

杨震得知抢劫血洗郡府是汪家兄弟俩所为,当即命令:“袁郎、周郎,命你二将,明察暗访,抓捕汪家兄弟汪虎、汪豹。这次一旦抓捕,严惩严办。对于汪家兄弟这东莱一霸,要先斩后奏。”

几天后,周广兴冲冲地进了门:“大人,好消息,东莱首霸已被捉拿归案。”

杨震忽地站起身来,连声说道:“好好好!二位少将军辛苦了!”

袁礼接着道:“大人,我们在明察暗访中还获悉,两年前,汪家老大汪虎欲低价收购一麻农的麻丝给他们织染坊,因为麻农不肯,汪虎随与县衙勾结,诬人以‘大逆’之罪予以捕杀,强行霸占了麻丝和财产。一年前,汪家老二汪豹又想低价购买一户乡民田地,遭到拒绝后,他采取同样手段,将乡民打入大牢,掠夺了乡民田产。据知情人透露,汪家兄弟这些年前后侵夺民田民产以亿计,并且还私贩官盐,证据确凿。另外,在‘清田查户’中,据清查,汪家兄弟在东莱共占有良田一万余顷,织染纺大小五十家,多数在黄县,还有两家已开到了东莱城里,总计雇用奴工一千二百余人,奴农五百余人。”

杨震听完袁礼列举汪家兄弟的一条条罪状,怒气冲天,一拳砸在案上:“有这么多的铁证在手,不怕严惩不了这一对恶霸。”

“大人,”周广说,“这次捉拿汪家兄弟,县令陆原立了大功。他对自己因惧怕豪强贪图钱财被汪家兄弟利用后悔莫及,表示愿意立功赎罪。他主动承认,在汪家‘清田查户’时,漏登田亩一千多顷,人头两百多人。在调查、捉拿汪家兄弟时,他不但提供了不少汪家兄弟多年来欺压乡民为非作歹的证据,还提供了汪家庄园坞堡的地址和坞堡内的情形,这才使得我们能顺利抓捕汪家兄弟。”

杨震点点头,大声命令:“袁郎,周郎!”

二人应声答道:“是!”

杨震道:“恶霸豪强汪虎汪豹两兄弟,作恶多端,恶贯满盈,十恶不赦,命你二人将二罪犯速速押解,秘密关押,严厉审讯,一经审结,立即行刑,不得延误!县令陆原真心悔改,将功补过,不计前嫌,官复原职!”

“遵命!”袁礼、周广领命立即去往郡衙大牢。

郡丞提醒杨震:“大人,是不是应先奏报朝廷?毕竟其舅在洛阳为官啊!”

杨震谢了好意,但他坚持,不管你背后是谁,违犯《大汉律法》,就要严惩。

袁礼、周广领会杨震意图,知道汪家兄弟自称皇亲国戚,朝中有人,大人命令他们二人严厉审讯立即行刑,就是担心夜长梦多,一旦汪家兄弟被抓捕归案的消息传到洛阳,很快就会有人说情送礼甚至威逼恐吓,设法干预郡府执法,让不法之人逃脱法网。如此,《大汉律法》将形同虚设,东莱郡府的威严将严重受挫,黄县百姓的日子也将更加难熬。于是,袁礼、周广二人联手,连夜突审二犯,通宵达旦,二犯因背有靠山,目中无人,拒不认罪。

这时,法雄让人告知杨震,要他速速去一趟青州,杨震乘坐马车,赶到位于潍坊的青州府。

杨震被法雄请到后堂会客厅,他一眼望见一案酒席旁边站着一个京官,穿戴非常讲究,留着八字胡,这时他笑着向杨震迎过来,杨震心里不觉一惊。

法雄说:“本官来介绍一下,杨大人,这是专从京城来的大名鼎鼎的洛阳尹江大人,”又转向江京,“江大人,这就是关西一代名儒杨大人。”

杨震一听说是江京,不觉引起警觉,不用说就知道他来干啥。

法雄又说:“杨大人,江大人敬仰您的学问人品,特来拜会杨大人。”

江京连忙笑脸相迎:“杨大人,知道您一直公务繁忙,不敢打扰,今日特备薄酒,专门拜望您这一代儒学大师。”

“江大人不必客气,杨某已经用过餐,有什么事你就说。”杨震推脱着没有往酒案边上坐。

“哎呀,能面见杨大人,真是三生有幸,难得一见,杨大人就不要推辞了,快快入座。”江京见杨震不入座,就拉着他的胳膊往酒案上推。

杨震用手推开江京的手说:“谢江大人盛情,杨某的确已经用过餐了,不必客气。你有话就说,没事,杨某就告辞了!”

说罢,杨震转身就要往外走。法雄也不好挡,就瞅着江京说:“江大人,那你有什么话就说。”

江京说:“我们总不能站着说吧,要不换个地方?”

杨震说:“就站这说吧。”

江京只好说:“本官有一事相求,还望杨大人相帮,高抬贵手!”

杨震笑道:“那要看是什么事,是在为谁帮忙,若为老百姓办事,那杨某定当鼎力帮忙,若是想着为地主豪强的事,那江大人就免开尊口!”

杨震几句话气得江京一肚子火,又不好发作。

“如此这样,那东莱百姓就有福了。”江京虽恨得咬牙,但只得先周旋应酬,“听说大人在东莱推行‘清田查户’新政,连朝廷都交口称赞啊……”

“谢江大人夸赞。新政正在推行,实施起来还真有一些困难,主要是触动了那些大户们的利益,这些人不但不配合,还无法无天以武力对抗官府,甚至血洗官府,这些恶霸豪强不除,不但新政难以实施,百姓也将永无宁日,还望大人多多支持。”

江京说:“但是,朝廷有规定,对属个人勤苦劳动置办的田产,应要保护。”

杨震说:“不错,但是,掠夺侵占霸占乡民的田产,不在范围内。”

江京本想给杨震来个下马威,没承想反倒让杨震先下手将了他一军,这个气啊,江京心里再气,但还不能表现出来,他要等待时机狠狠教训这个老夫子。

“好好好,”江京拍着杨震的肩膀,“推行新政是众望所归,江某定当鼎力支持,义不容辞!”

“好,”杨震避开江京的拍打,一下子来了劲,“江大人,听说东莱的豪绅汪家兄弟是大人的外甥,兄弟二人在黄县甚至东莱霸占田产、欺压百姓、虐待家奴、豢养家兵,在郡府开展‘清田查户’过程中,贿赂县令,恶意隐瞒田亩和家丁数量,且以武力对抗官府,实乃恶棍暴徒是也,本官已令府衙捉拿汪家兄弟二人,严惩不贷。江大人,对这个外甥所为,想必大人已有耳闻,刚才大人再三声明要为青州百姓着想,支持杨某推行新政,想必大人也一定会匡扶正义,大义灭亲。”

江京眼看杨震这是张了口袋让自己往里钻,心里又恨又气,没想到这杨震如此口齿伶俐,如此老练,如此硬骨,寥寥几句就已占上风。

江京假装吃惊地说:“哦?我的亲戚中竟有如此恶贯满盈之人?大人放心,我江某一定明察,若汪虎兄弟俩真有违背《大汉律法》之劣行,我一定不饶。”

杨震双手鼓掌,说:“好!那在下就替东莱的百姓先谢谢江大人了,杨某告辞!”说完,一甩长袍转身而去。

江京当下面如土色,呆若木鸡。

在大量确凿证据面前,连日连夜审了几天,汪家兄弟俩还是死不认罪。

杨震从青州回来后,袁礼和周广把情况禀告了杨震,杨震道:“不怕他们不伏法,对汪家兄弟的罪行,按土匪论处,明日午时三刻斩首,就地正法。”

关于强行问斩东莱一霸汪虎两兄弟,按新颁布的《大汉律法》,须报青州刺史法雄核准。次日一早,杨震拿着问斩呈文,到了青州府,刺史法雄犹豫不决了好一会儿。他知道,一旦核准同意,必然为自己惹下仇人江京;反之,他如果不同意,首先没有理由,再就是杨震的身后是太后支持。他犹豫之后,拿起笔写上:“核准,依律当斩。”

午后,牢门打开,汪家兄弟心中一喜,想着该是京城那个做大官的舅舅来解救他们了,没想到进来的两个狱吏端来酒肉,来给他们送行了。

两犯被押赴刑场的路上,乡民百姓们在路边纷纷欢声雀跃,齐声叫好,汪家兄弟在囚车上咬牙切齿破口大骂。一到法场,随着一声号角鸣响,两道刺眼的亮光闪过,汪家兄弟这双恶贯满盈的恶霸豪强被就地正法,黑血四溅,人头滚地。

杨震为铲除邪恶、安定地方,不顾上司的劝阻,不顾说情人的威胁,砍了东莱一霸“汪家兄弟”一双头颅的事情,传到千里之外的洛阳,朝野再次为之震动。

汪家兄弟被处斩后,杨震命令,查抄汪家不义之财入公,将掠夺霸占乡民百姓的上万顷良田归还原有主人。

汪家管家连夜乘着马车跑到洛阳,向江京报告了杨震在东莱将汪家兄弟俩就地处决,斩首示众,并抄没汪家田产的消息。江京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喊:“杨震,我要挖你的祖坟,我与你不共戴天!”

杨震实施的“清田查户”措施,在东莱得到迅速开展。

经过前后一年多的实施,查清了土地和人口,郡府颁令,对被雇用的乡民,完全采取自愿,雇主不得挟制。对地主豪强们强行掠夺霸占乡民的三万多顷良田地产,限期退还原主。根据已清查的田亩,将赋税按田亩分摊下去,由县乡亭里层层征收,完成朝廷的赋税任务。

按田亩和人口定税,也就等于制定好了赋税收缴的标准,地多人多的多缴税,地少人少的少缴税,公平合理,杜绝贪污受贿,百姓交口称赞。

一些落草为寇的乡民,得知他们多年被恶霸豪强侵占的土地被退还,便纷纷“脱匪”,返乡回村,开始耕种土地。

通过“清田查户”更查清了近二十年东莱土地账册,郡府对没有土地的乡民重新划拨土地。

秋收过后,东莱赋税的窟窿总算补上了大部分。

近日,东莱各县纷纷来报,不断出现土匪抢劫、骚扰县衙现象。

杨震决定,与青州刺史法雄商量,瓦解盗匪,剿灭匪首。

法雄一见杨震,抱拳一再称赞:“杨大人之前的做法,令本官惭愧。”

杨震谈了自己关于剿匪的想法。

法雄说:“杨大人还不知这些人的情况吧?”

于是,法雄向杨震介绍了东莱一带土匪的情况。

东莱是诸多“豪强”的盘踞之地,多年来,土地兼并严重,朝廷的赋税越收越少,主要的“欠税户”,则是那些光想兼并土地却不愿上缴赋税的“豪强”们,官府为了完成赋税上缴任务,就只得向乡民百姓加重赋税负担,这些乡民百姓,有的交不起赋税,有的土地被豪强兼并后没有土地,失去土地的乡民,有的暴动反抗,有的流浪逃荒,涌入县城、郡城、州城,沿街乞讨,更有不少人落草为寇。那些落草为寇的乡民百姓,投靠了平原势力强大的盗寇刘文河、周文光,而刘文河、周文光又与渤海的海贼张伯路勾结在一起,常常打家劫舍,甚至专门与官府作对。一些暴动乡民专杀贪官富户,声势一时喧嚣。

一次,张伯路与刘文河、周文光攻打厌次,杀了县令,血洗了县衙。朝廷曾派御史中丞王宗督促青州府衙,带郡兵讨伐这些盗匪,但是,这些盗匪得到消息,很快逃之夭夭;还有一次,张伯路带着盗寇以及刘文河、周文光的盗匪,寇掠沿海九郡,朝廷派侍御史庞雄督促州郡兵合力讨伐盗寇,由于盗寇人多势众,州郡府兵人力有限,几次讨伐,都是收效甚微,反而惹恼了这伙盗贼海匪,差点儿给官府造成灭顶之灾。

东莱位于莱河以东的山东半岛上,更是这伙海贼、盗寇横行出没的地方。

面对这些邪恶势力,杨震没有退缩。

杨震说:“下官此次到青州,拜会法大人,就是商量,请求州、郡府兵合力讨伐消灭这伙海贼和盗寇的事情。”

法雄说:“杨大人有这种想法,本官甚感欣慰。只是,要讨伐消灭这伙盗匪,不是想消灭就能消灭的。杨大人有何良策?”

杨震说:“本官认为,不管是赋税收缴不上也好,乡民暴动也好,最大问题归根结底是‘豪强’们兼并土地,才导致社会矛盾激化,朝廷赋税锐减,乡民没有土地,没活路就要造反,就要落草为寇。就是说,问题症结在‘豪强’们身上。现在,我们已在东莱狠狠地打击了这些‘豪强’,退还了乡民们的土地。那些落草为寇的乡民纷纷返乡回村,盗匪的势力一下子被瓦解削弱了。这个时候,正是讨伐消灭这伙盗匪的好时机。”

法雄说:“杨大人分析得甚好,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

杨震说:“是不容易。下官认为,先把东莱的情况如实禀奏朝廷,得到朝廷支持。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五年,杨某就不信灭不了这伙盗匪。”

法雄说:“杨大人有如此恒心,甚好!甚好!杨大人不愧为大将军举荐的能臣。好,咱们再合力讨伐一次海匪盗寇。”

于是,杨震与法雄又联手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章,陈述了青州匪患情况,请求朝廷调拨钱粮,准许招募兵员,讨伐盗匪。朝廷很快核批了两人的奏章,调拨了一部分钱粮,准许招募兵员,并派大将军邓骘的弟弟中郎将邓里督促讨伐盗匪。

杨震和法雄接到朝廷批奏,不敢懈怠,即刻招募了临时兵员一万作为州郡府兵,由邓里将军进行半个月的厉兵秣马、临阵训练。

这时,杨震又派袁礼、周广到处贴出告示,动员还跟着匪首刘文河、周文光啸聚山林的乡民尽快“脱匪”,返乡回村。

这些落草为寇的乡民们,看到告示,闻讯官府要给乡民们分田分地和围剿盗寇和海贼,纷纷弃恶从善,返乡回村,前来请罪。

一天,这些人竟齐刷刷地跪在东莱衙门外请罪。他们领头的说:“我们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实在是被贪官、豪强们逼的,被迫无奈啊!请杨大人治罪!”

杨震公正处理,他说:“属匪首、惯犯和有恶迹的,必须严办,属被迫夺走土地,无奈落草为寇的,一律从宽,赦免其罪,并划分田地,由其耕种。”

这些人当下纷纷叩头齐呼:“谢恩!谢恩!杨青天!”

乡民们的纷纷弃恶从善,很快受到了刘文河、周文光的阻挠。

杨震得知消息,告知了邓里和法雄。邓里马不停蹄,指挥府兵郡兵,开始了声势浩大的讨伐围剿盗匪的战事。匪首张伯路、刘文河、周文光得知消息,带领不足五千人的匪帮逃往海边的崂山,府兵郡兵一路追到崂山,把崂山团团围住,刘文河、周文光最终困死在崂山;张伯路突围,一路逃到渤海湾,府兵郡兵们又一路追到渤海湾;张伯路撑船逃到海上,最终被射死到海里。

杨震到东莱,打击了豪强,剿灭了土匪,纷乱不堪的青州,终于归于太平了。

地方官吏、乡绅都想宴请杨震,以表崇敬之情,但杨震不接受私请。

一日,杨震独自在东莱郡府后院的那棵老槐树下坐着,翻阅着一份文卷。

杨震经过几年时间考察调查,拿出了一个《东莱郡减轻乡民徭役负担令》:

为了鼓励乡民农耕,郡府下令减轻乡民的徭役负担:头一年,要求各县乡亭免除征用平民充当急递夫的劳役,改由现役军卒担任;第二年,免除征民搬运戍军衣物的劳役。各县如有人违反命令者,百姓可以检举。

此令一出,乡民欢呼雀跃。这是后话。

杨震起身准备回屋,忽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低沉而幽怨的埙声。

杨震好奇,顺着埙声朝府衙后院那片花园走来。心想,是袁礼?

杨震走进一看,果真是袁礼。袁礼跟了自己这些年,杨震知道袁礼喜欢吹埙,但还真不知道这个英气逼人骁勇善战的良将还有这般高超的乐技。看袁礼素日里既通文采又懂礼仪,杨震心想,这样的青年才俊必定出身于名门望族。

听到脚步声,袁礼停下吹埙,回头一看是杨震,连忙起身施礼。

杨震拉着袁礼,找了一些干草树叶一同席地而坐,像父子一样深入交谈。

杨震问袁礼:“有心事?可以给老夫说说吗?”

袁礼心实,把杨震当作父辈,就说出自己的苦闷:“不瞒大人说,因为荆州之事得罪了岳父一家人,妻子樊月赌气跑回了娘家长年不归,我一筹莫展,家里双亲也跟着操心生气,唉,我真是不孝。”说完,袁礼低下了头。

杨震拍拍袁礼的肩膀,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死心塌地跟着自己的这个晚生后辈。袁礼抬起头看着杨震,一脸愁容。

“袁郎,看到你使我想起来一位年轻时候的朋友,”杨震试探着说,“他也姓袁,叫袁贵。三四十年前,我跟随恩师桓郁在京城求学,在恩师家里认识,我们谈得很投机。后来,因为各自的生计,我很少到京城,几十年再没有见过。”

袁礼一惊,说:“禀大人,他就是家父,现在被朝廷拜为骠骑将军。很早就听家父提起过你。”

杨震愣了一下,埋怨道:“袁郎,这就是你不对了。咱们叔侄在一块那么长时间,你为何只字不提呢?”

袁礼迟疑了一下:“袁礼并不是有意瞒着大人,愚侄跟随大人,亲眼见证大人为政清廉,正直刚烈,公正无私,晚辈担心一旦说了家父的名字,如果处事出现不妥,倒让大人为难,因此就没有,还望大人见谅!”

杨震默默地点点头:“老夫就说嘛,什么样的世家可以教诲出袁郎这样的青年才俊呢?原来如此。贤侄,将军身体可好?唉,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将军呢,有机会到京城一定去看望你的双亲。”

袁礼连忙起身:“我在这拜望杨大人了,也替家父家母谢大人!”

杨震拉着袁礼手:“因为我连累了贤侄,这叫我心中何安?要不这样,这两天你就起程回京,在京城干事,不用再跟随我了,有周广在身边就可以了。”

袁礼一听杨震要让自己回京,一下子就急了:“大人不可。那晚土匪抢劫血洗郡府多惊险啊,周郎身手不凡,袁礼自然放心,但如遇那晚土匪群起,恐周郎一时不在,难保大人安危。大人,上次回到洛阳,我也曾想请家父求邓大将军,给杨大人另派羽林侍卫,以免我夹在岳父和大人之间作难,但家父坚持不肯,教训袁礼君命不能违,保护好杨大人才是本郎的本分。大人,说心里话,这些日子袁礼也想了许多,现在除非杨大人认为我不称职,将我遣回羽林军,否则,就是大人撵我我也不走了。今天也更加确定了,杨大人不仅是我的贤伯,更是我的老师,是我的楷模,袁礼一定要效仿大人,以天下百姓为重,公正无私,一身正气,全力以赴地为朝廷效力,为老百姓做事。”

杨震听了感动不已:“贤侄太过谦虚,这不是更让老夫于心不安吗?”

袁礼接着说:“我知道杨大人离开荆州是迫于无奈,也于心不甘。今后袁礼跟随大人,一是保护好大人,二是还要协助大人将王灵母女被害案查个水落石出。大人,我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杨大人和我岳父,为了大汉的社稷江山,能捐弃前嫌,有机会的话,能互相鼎力相助。”

杨震开怀地笑了:“看不出贤侄还有如此境界,老夫真是惭愧。可是袁郎,你懂得屈原说过的那句话吗?‘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圆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袁礼一时无以回答。

杨震接着说:“既然贤侄说到你岳父的事,我就把有些事跟你说开了。为官一地,造福一方。老夫到东莱,就是想通过‘清田查户’,促进‘双改双植’这一新政的实施,通过这一新政的实施,使东莱的百姓不再受苦挨饿,不再无田可种,无饭可吃,促使朝廷上缴的赋税顺利征收,从而使大汉国泰民安。袁郎,你岳父现在是荆州刺史,希望他好自为之。他的事,你慢慢就会知道。老夫只希望他像老夫在荆州和东莱一样,当了父母官,就要像父母一样,把荆州的事情当回事,只要你岳父愿意为荆州的百姓着想,老夫定会互不相扰,必要时,可以像袁郎说的那样鼎力相助。”

袁礼说:“杨大人言辞恳切,为国为民情怀光照日月,晚生感激涕零,定会将大人的意见转告给我岳父。”

此后,杨震在东莱废除了诸多不合理的苛捐杂税,与百姓同甘苦,治理东莱。

长期以来,东部的黄海常常袭上海岸,毁屋淹田,中部的莱河屡屡泛滥,淹没村庄农田。这个时期,临近的乡民,不断面临水灾威胁。对此,杨震非常重视对黄海与莱河的治理。他知道,治理好黄海与莱河,对于防止洪灾、稳定社会意义重大。杨震下令,规定每年的正月、二月、三月为黄海与莱河堤坝例修期,不仅禁止百姓砍伐桑树和枣树,同时,下令黄海和莱河边上的县乡亭,修堤筑坝,并大量种植树木,作为防护措施,以防风暴和海水袭击,县乡亭官员要严格巡查,防患于未然。几年后,各地对黄海和莱河的治理渐显成效。同时,杨震对辖区内的多条河流、水道也进行了治理,对农耕经济的稳定、商贾的繁荣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杨震为了防止豪强地主再次出现巧取豪夺,抑制贫富两极分化,制定了《均田令》奏报朝廷后颁布。太后接到后下诏:“《均田令》可行。并令从上交赋税中提留部分经费,作为扶贫专款,对生活困难的乡民百姓、鳏寡孤独,给予医病、口粮、耕具等方面补助;每乡亭选出贞洁女子一名,减免赋税。”

东莱风调雨顺,粮、麻获得丰收。杨震又在郡府专设了服官,负责管理当地麻织业、印染业和服装、鞋袜的制造业。百姓自做的麻布、衣服、鞋袜可以卖给官府,也可以在集市上自由买卖,卖给官府的,官府则以合理的价格收购,以供朝廷内需和贸易来往。

一天,杨震领着几人,在东莱城里体察民情,看到东莱的大街上,粮食、铁器、农具、麻织品、皮毛制品、农副产品和手工业品琳琅满目,人来人往,交易频繁,原来,东莱已经成为青州乃至周边地区的交易中心,整个市场一片繁荣。

杨震到东莱的几年,不断发展农耕和织染手工业,不光乡民百姓的吃饭穿衣问题逐步得到解决,还为西北边陲抗羌战争送去了不少粮食、衣物和麻被等,大大解决了朝廷对西线战事供给的不足,也深得朝野一片赞赏。

杨震每到一地一府,都是政声卓著,在邓骘的再次举荐下,邓太后下旨:“东莱太守杨震为社稷有功,宣即刻入朝新任,以辅佐议政大事。”

从荆州到东莱,六年多时间,杨震每到一个地方,都在竭力践行儒家学说提出的“为官一任,富民一方”的箴言。

听宣圣旨,杨震先是惊诧,接着是淡然和泰然,叩首道:“谢太后隆恩!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莱百姓听说杨震将调往京城,纷纷准备各种东西送行。为了避免叨扰百姓,杨震一行四人,三更天就收拾好行李,摸着黑驱车上路,离开东莱。

惊蛰前后的天气,乍寒乍暖,早晚和午间的气温变化比较大。

杨震几人半夜起来出发时,天气还冷得让人打战,可是,由于一路不停驱车拍马赶路,加之太阳已经出来,几个人都觉得浑身热得冒气。杨震与冯宝坐在马车上,袁礼和周广骑着各自坐骑,几个人心情愉快地赶路,周广少不了一路哼着小调。

这时,杨震看大家心情都高兴,就说让冯宝给大家唱一段潼乡黄河老腔。

冯宝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一路只顾赶马车,顾不上别的。这时,听杨震说让他唱潼乡黄河老腔,不好意思唱:“老爷,我唱得不好,只是跟我爹溜了几句。”

周广骑着马赶到车辕跟前说:“冯兄,又不是新媳妇上轿,还扭捏,唱啊。你看,大家不说,我都哼唱开了。”

杨震说:“冯宝,大家都喜欢听你唱,我也喜欢听你唱,你就来一段。”

于是,冯宝放开喉咙,唱了一段潼乡黄河老腔“流水唱腔”,听得大家十分高兴。

冯宝的父亲是潼亭村潼乡黄河老腔戏班子的头,一班子人,长年在本村和方圆几十里的邻村为乡亲们的婚丧嫁娶帮忙。冯宝小时候没事,就跟着父亲溜达着唱,因此,也学会了“慢板唱腔”“流水唱腔”“哭板唱腔”等不少唱段。

途经兖州昌邑县城,人困马乏,几个人也都饥肠辘辘。杨震让大家在昌邑县城驿馆住一宿,第二日再赶路。他们在驿馆安排停当,洗漱、吃过饭后,杨震在驿馆看书,周广拉上袁礼和冯宝到昌邑县城街上看看。

他们来到街上,正挨着门店往前走着看着,正好有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驶过。马车驶过,冯宝猛然间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嚷着:“两、两弟,我好像看、看见了荆州的……”

袁礼没有听清楚冯宝急急忙忙在说什么,只听见“荆州”两字,马上心生疑惑:“是谁?是谁?是不是杀害王灵母女的凶手?快快追上!”

于是,几人一边喊着一边跑着追前面的马车。袁礼跑得快,追上马车,几个持刀衙役正要跟袁礼刀拼,里边的官员伸出头来看。袁礼一看,天哪,是王密。

“袁郎?咋是你?”王密一看是袁礼,两眼放光,一边叫停车,一边制止持刀衙役的莽撞举动。

王密跳下马车,周广、冯宝也追到跟前。此间相遇,王密和几人都惊呆了。

他乡遇故知,人生大喜也!几个人都激动兴奋得不知道说啥好。

一听说恩师路过昌邑,王密大惊,赶紧随几人到驿馆拜望恩师。

进屋后,没说几句,杨震就看着王密急切地问:“王密,你不是在汉寿吗?跑到昌邑干啥?我托付你的事有结果了吗?这些年咋没有你的一点儿消息?”

王密本身空着手拜望恩师,就觉尴尬,更怕迟早遇见恩师,问起这事。

杨震一连串问题让王密苦不堪言,他长叹一声,把杨震走后,他如何坚持“张生喊冤案”的重审,而樊闰一伙如何伙同朝廷某些高官把他排挤出汉寿的事说了一遍。他说:“唉,我后来才知道恩师在东莱,但我无脸见您啊!我没有完成恩师的托付,学生心中不安,唯恐遇见恩师无法面对,没想到今天就在这里遇见了,学生惭愧啊!”

杨震不由心里一紧,但为了安慰王密,他拍拍王密的肩膀说:“朝廷无故把你调离汉寿,调离荆州,其中必有蹊跷,是有人不愿让你待在荆州哪。王密不必惭愧,说不定还是老夫连累了你呢。”

这时,周广笑着看着王密道:“那,王县令,今天到你地盘上了,是不是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呢?我们一路奔波,又累又饿,晚饭还没有着落呢!”

袁礼一听周广跟王密打起趣来,赶忙也跟王密调侃着说:“是是,咱们晚饭还没有着落,那就要看这昌邑县令是啥意思啊,人家会不会嫌弃咱啊,哈哈哈!”

“晚饭我做东,我尽地主之谊。”王密一听这几个人这般调侃自己,脸都急红了,加之,难得见到恩师,说啥都要好好招待一番,“哎呀,我盼都盼死你们了,今日见到恩师,见到你们几个,我都高兴得不知道该咋办了,走走走,家里藏了几瓶好酒呢,今晚咱们一醉方休!”

晚饭,王密让他那贤妻在家中准备了一席丰盛的菜肴,几人围坐在一起,述说着这几年离别后各自的状况,酒逢知己,千言万语,一直到天刚黑一会儿。

王密把杨震四人送回驿馆,给杨震专门调了一处,其他三人住在一处。安顿好四人歇息,走时,王密专门到杨震住处,告知恩师,他去去就来,还有些话夜里单独与恩师说。

过了一会儿,不想王密提个包袱又来了。

王密是汉寿人,杨震在荆州时,他提供情况协助杨震赈灾颇多。师生久别重逢,单独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两人高高兴兴聊到深夜,还意犹未尽。其间,王密几次跟杨震提起当年在汉寿的提携之恩。

夜已很深,杨震几次催王密回去早点儿歇息,第二天按时到县衙理政。

这时,只见王密忽然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打开包袱,取出里面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双手递到杨震眼前,悄悄说:“恩师,您收好。”

杨震惊诧,正要打开看,被王密用手按住了,只听他小声说:“是黄金。”

杨震已经猜到了,是一盒子黄金,也什么都明白了。

杨震小声问:“多少?”

王密满脸堆笑地看着老师:“不多,刚好十斤。恩师,这十斤金子是学生用来报答您的恩情的。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学生王密承蒙恩师荆州提携之恩,久存报恩之心,一直无缘相报。今日他乡再遇恩师,恰好了却学生几年的心愿。恩师,这点儿礼物是学生的一片心意,请恩师赶紧收好!”

杨震笑了笑:“王密果真是有良心之人,不错,做人就是要懂得感恩啊!”

王密悄悄说:“恩师初入朝廷为官,如今官场黑暗,没有金银打点是不行的,这十斤金子,定会有用的。再说,恩师这些年把自己的俸禄都救济了贫苦乡民,没有积攒,这十斤金子恩师还可以为子孙置办一些田产、家业。”

没想到,杨震这时脸色突变,转笑为怒,喝道:“王密,我初见你时,你穷得食不果腹,这刚干了几年县令,就已积金成斤?难不成我认识的那个一心为民的王密也与那些苟且之人一样贪腐成性?王密,你如实回答我,你这十斤黄金是从哪里来的?”

王密一愣,知道恩师误会了自己,急忙跪倒解释:“恩师,恩师息怒,容王密细说。”

原来,在王密仕途无门的时候,多次遭到老泰山的不屑与嘲笑。杨震在荆州任职时,王密有缘结识杨震并得赏识,在杨震举荐之下当了汉寿县令,老泰山对这个女婿态度才有所转变,因清贫女婿给他脸上争了光,添了彩,所以,在杨震号召“募捐赈灾”的时候,带头捐钱捐粮。后来,老泰山也知道县令的那点儿俸禄一时难以置家办业,遂给了女儿十斤黄金,让他们置家办业,把日子过得像样点儿。

杨震听完王密解释,说:“既然是老泰山给你置家办业的,你何故又送给老夫?”

原来,王密想,没有杨震,也就没有他王密的今天,与其置办家业,不如把这十斤黄金先酬谢恩师,置办家业的事,随后再说。因此,就把黄金带到昌邑,心想,一旦有合适机会,就给恩师送去。

王密恳切地说:“王密出身贫寒,又在县衙为官,恩师在荆州已为学生树下楷模。学生不羡慕荣华富贵,只求为官一任,能造福一方百姓。古人云:有恩不报非君子,没有杨大人,也没有我王密的今天,学生本想等王灵母女被害一案有了结果再去面谢恩师,今日巧遇,刚好让学生了却心愿。学生知道恩师一世清廉,可这夜深人静,也无人知晓。还请恩师不要推辞,给学生一个报恩的机会吧!”

杨震起身把王密从地上扶起来,恳切地说:“王密,你说夜深人静无人知晓,那现在你看,这上有天下有地,屋中有你有我,天知,地知,吾知,子知,已经四知,岂能说无人知晓?”

王密争辩道:“天地凭良心,你我凭真情,我上不愧天,下不瞒地,我王密是为了报恩,不是买官求荣,我问心无愧!”

王密说着,却未曾留意到,老师的神情再一次陡然发生了变化。

个性耿直的杨震强压着愤怒,用极度悲哀的口吻吃惊地问:“王密,我了解你,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老师是那样的人吗?”

王密已经听出杨震说话的分量,满脸羞愧。

王密出生贫苦之家,父亲早逝,小时候靠母亲编织草鞋、竹席摆摊叫卖,一铢一铢地攒钱供他读书。如果没有杨震举荐,他可能至今都没有出头之日。

这时,只见杨震的态度也缓和了,耐心地说:“即便报恩,你也不应该这样做。王密,你这样做,既玷污了我杨震的清白人格,也违背了我举荐你的初衷。老夫当初举荐你,就是肯定你的人品,相信你能成为百姓拥戴的好官,可现在,你的做法很让老夫失望。你忘了老夫当初举荐你做汉寿县县令前给你的叮嘱:‘做人要实在,当官要清白。’王密,报恩的方法有许多种,你能一心为了老百姓着想,做一个为民爱民的好官,就是对老师最大的报恩,也是老师最大的欣慰。老师再一次提醒你,切记:做人要清清白白,不贪拿他人财物;做官要时时自我警醒,自我戒律,勤政为民,清廉奉公;为政以德贤为本是为官之道。清白是做人的根本,清廉是做官的根本,做一个清白人,一个清廉官,去掉官场上那些恶习。以后不光对我不要这样做,对任何人也无须这样做。”

杨震感人肺腑的一番话,让王密既羞愧又感动。王密这晚的举动,本来除了报恩,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不想让杨震再提荆州平冤那件事。因为,他觉得,那件事,他实在对不起恩师,但面对黑暗的官场,他又无能为力。

但是,这时,他不能那样了。王密眼含热泪低着头说:“恩师,学生向您保证,我将永远记住恩师的话,誓死做一个好官。”

杨震拍了拍王密的肩膀,深深地点了点头。

王密手提他的包袱刚要转身出门,忽地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杨震说:“恩师,学生有一事相求,希望恩师到朝廷任职以后,有机会能再调我回家乡汉寿县任职,学生只有一个念想:把家乡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治理好,另外,彻查王灵母女被残害一案,以告我的乡亲王灵母女的在天之灵。”

第二天天刚明,杨震一行就起身赶往洛阳,一个比荆州和东莱更难解的难题将摆在杨震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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