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老僧走进禅房,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歉然说道:“阿弥陀佛,礼佛之事不可一日不行,慢待了两位施主,还请海涵。”
燕然与顾玉蓉连忙还礼,道声无妨,便请老僧入座。待老僧坐定之后,二人对视了一眼,才由燕然问道:“请问大师法号上下,如何称呼?”
老僧摇摇头,说道:“一切无名,是故无名。贫僧与二位施主萍水相逢,既然有缘,又何必拘泥于名讳呢?”
燕然愣了愣神,却不料老僧会这样回答,一时颇觉棘手,想了一下,他才点头道:“大师说得对,是我们着相了。”
老僧点了点头,宣了声佛号。
燕然又道:“大师清修之人,我二人凡俗甚重,实在不便打扰,还请大师赐个办法,好使我们离开此处。”
老僧笑笑,说道:“佛门常开,来者可来,去者可去。二位施主若是想走,只管去便是,又何须找贫僧想什么办法?”
“可是……”
顾玉蓉心情急切,便要说出咫尺天涯拦路之事,燕然却拦住了她,向老僧行了个礼,说道:“既然如此,便多谢大师了。我二人这便要走了,以后若是有缘,再来拜会大师。”
说罢向顾玉蓉使了个眼色,起身告辞。
老僧还了一礼,说道:“有缘无缘,皆是天定,何必苦求?二位施主慢走。”起身将二人送到禅房门口,目视他们远去。
燕然和顾玉蓉出得禅房,便直奔大门,这一次竟畅通无阻,顺利到了门口。一开门,便有哗哗水声传来,二人走出门外,却觉光线一暗,又回到了大青山的洞窟之中。
那条暗河,就在前方!
顾玉蓉又惊又疑,回头一看,却见身后的崖壁上,有一副壁画。画上的老僧已然不见了,只剩下一座佛像,单手结拈花印,低眉看着自己二人。顾玉蓉不禁好奇,问燕然道:“你刚才在和老和尚打什么机锋?”
燕然笑道:“没什么机锋,只是我们都太执着了,总以为破阵之法在那老和尚身上,却没想着直接离开,方才那老和尚是在提醒我呢。我听懂了,就出来了。”
“是吗?”顾玉蓉一脸古怪,有些难以置信。
可事实便是如此,二人找老和尚,找不到;但直接从门里出来,便真的出来了。这世间的事,最怕执迷二字,一旦深陷其中,只怕连正路都不会走了。
燕然也是听到,老僧说那一句“何必找贫僧”,方才猛然醒悟。他想起,这幻境直指人心,最怕执迷,便姑且试了试。如今看来,这结果却是不错。
出了幻阵,燕然心情也很好,可唯有一件事,他不明所以。这幻阵如此厉害,究竟是为了保护什么?自己手里的小石头,又是从何而来?
一想到这些,燕然便满头雾水,他不由自主地,也看向那崖壁上的壁画。见老僧不见了,燕然也是吃惊,又看向佛像,以及旁边的几个大字,燕然心下想了想,问顾玉蓉道:“这些字,你认得么?”
顾玉蓉凑到崖壁前,看了一阵,说道:“这应该是西洲的古字,是了!西洲是佛门之地,这幻阵也是佛门阵法,这应该便是西洲的古字了。”
燕然心头一喜,忙问:“上面写的什么?”
顾玉蓉辨认一阵,却忽然现出惊容,不确定地念道:“果禅寺弃僧真定殒命于此,生平无憾,唯所痛者,有负师恩!今留寺经一部,盼有缘者得我传承,了我夙愿。真定绝笔。”
这几个字既是绝笔之字,便极为潦草,顾玉蓉一边辨认,一边念,好一阵子,才把这句话念完。正当燕然要感叹顾玉蓉博闻强识时,异变突生,那墙上的佛像竟猛地睁眼,动了起来,似是要破壁而出!
轰、轰,哗啦啦……
洞窟震颤,山石滚落,一尊一人高的佛像竟真的从石壁之中走了出来。他那双眼睛,环顾了洞窟一眼,看见燕然与顾玉蓉二人,便举起掌来,将要拍下。
只听轰隆隆,咄咄咄,无数吟唱诵念,伴随着这一掌响起。那石头佛像的背后,竟浮现出万千虚影来,这些虚影,有金莲、有彩云、有璎珞、有红霞,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可每一件,都携带着磅礴如山的威势,向燕然二人拍去。
在这一掌面前,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燕然只感觉自己正置身于一片虚幻的空间中,无有天、无有地,眼前所见,只剩下这石佛的一掌。他自知这一掌威势绝伦,急忙跳起,护住了顾玉蓉,叫道:“快躲开!”
顾玉蓉却像是看傻了一般,动也不动。
那一掌缓缓落下,便在千钧一发之际,燕然的怀中,飞出一颗小石头来。那石头佛像见了小石头,竟停住了,任由小石头落到眉间,随即隐没。
燕然睁开眼,却见那石像已然收掌了,单手结拈花印,闭上双目。而后,石像之上闪过一阵光华,燕然似是听到了一道渺远的钟声,在耳边响起。却见那石像已经渐渐缩小,直至拳头般大,落在地上。
天地之间,复归宁静。
燕然呼呼喘气,愣神良久,方才小心翼翼走到石像旁边,将它捡起。细细端详之下,燕然才发现这佛像的五官,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燕然心中吃惊,不可置信,眨了眨眼,便又细看。
这一看,却是看得入神了。恍惚之间,燕然只感觉耳边有人在诵念经文,他听得并不真切,可只听一遍,便将这经文牢牢记住了。
“大千尘世,万物无定,三界不安,譬如火宅……”
燕然不自主地,跟着这诵经声念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会儿,也许一年,这经文方才结束。燕然也住了口,听到耳边有人说了句:“既传寺经,你便是我果禅传人,需了我夙愿,真定拜谢。”
声音渐渐渺远,直至不可听闻。燕然的脑子里,也多了一部《三觉经》的经书,他细细回味一番,才回过神来。
“看来,这人情是欠下了!”
燕然摇摇头,苦笑不已。
这时,燕然才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真定和尚不知何故,死在了此处,死前心愿未了,便留下一部经书,要寻得传人,了却夙愿。那小石头便是引子,从佛像中飞出,要寻觅有缘人,却被自己得到,将自己引到此处。
如此一来,整件事便顺理成章了。自己被引来,然后遇到冷于冰等人,经历幻阵考核,得到传承。
燕然也说不上来,自己的遭遇是好是坏。能得传承,踏入修途,自是好事,尤其是这部《三觉经》,更是一等一的妙法,精奥非常。自己得此妙法,当然应当欣喜。
可是呢,细细一想,这事却又不那么美了。得传经书的条件,是替真定了结夙愿,可他的夙愿到底是什么?又是谁将他逼到如此绝境?燕然都一无所知。莫名其妙就卷进这样一桩事中,燕然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这一喜一忧,两相抵冲,燕然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他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收起刻满了经文的佛像,看向身旁的顾玉蓉。
她还是一动不动的。
燕然得了传承,自是知道,这是真定和尚遗留在石像上的神通所致。《三觉经》是果禅秘传,深奥无比,其上不仅有修道经文,更有真定和尚留下的一式神通。
这一式神通,皆以果禅寺的大禅密文刻成,名曰“定中生慧”,可作用于他人,也可作用于己身。作用于他人时,便取一个“定”字,可禁锢妖邪,封灵锁魔,堪称厉害;作用于己身时,则取一个“慧”字,可凝神静智,堪破虚妄。
如此神通,着实了得!更重要的是,这“定中生慧”神通,听名字便知,乃是真定和尚自行悟出的。能悟出如此了得的神通,可见真定的天资,实在非凡。
方才那石头佛像发动攻击时,便牵动了真定和尚残留在其上的神通之力,定住了顾玉蓉。至于燕然,则因小石头的原因,却是得以幸免。
真定和尚乃是了不得的大修,他留下的神通,燕然一介凡俗,自是解不开。于是乎,燕然只能坐在旁边,静静等着神通自解。还好真定乃是佛门中人,慈悲为怀,顾玉蓉这才没有生命危险。
燕然在洞窟中坐了一阵,也不见顾玉蓉醒转,便静极思动,想要先修行《三觉经》试试。有如此妙法在手,燕然自是心痒难耐,可他想了想,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对修行一无所知,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
由此可见,修行光有秘法,无有师承,那也是不行的。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可连门都入不了,便是再努力,那也是无用功。更有甚者,还可能适得其反。
燕然可不想在打基础时就出错,便按下心绪,静静等待着。
真定和尚毕竟死了很久了,纵使修为了得,可在无情的岁月面前,他的神通之力也散得差不多了。也没让燕然等多久,约莫一个时辰,顾玉蓉便嘤地一声,醒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