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妹虽然怀疑,心中却十分惊惧,立即差婢子青叶去找卜化村的李老婆子,李老婆子是一个神婆,据她自己说入过地府,给一些鬼魂洗过澡,但是无人相信,生活孤贫难依,每日给人浆洗衣服和画一些廉价的病符。
青叶花了半日时间将这个穷婆子请了回来,细妹出手大方,还没问话就赏了十两银子给她:你若帮得到我,我必保你后半生无忧。
李神婆没有接银子,却盯着细妹看了半天,皱眉道:你如今黑气压顶,死期不远,如何还敢做伤天害理之事,你这肉包便是害人的报应,那小娘子与你前世并无愁怨,你不该打她,也不该害她。
细妹一听,惊惶不止,立即令青莲去内室取她的银票来,一共一千两,放在李神婆手中,李神婆初时还能矜持,可看见银票厚厚一叠,什么善恶,什么因果报应,什么恩怨情仇通通抛下了。
这些银票代表什么,她最清楚了,李二的烧鸡,东府的水酒,青街的华绸,九曲的胭脂,南华的头油,所有美好之物,都可以用这些银票换得,冬天不必再沾凉水给人浣衣,只为换得那十几文钱,夏天不必给人煮茶,熏一脸的苦汗。
李神婆咽咽口水,心道:我一生没害过人,活得凄惨如畜,如今五十多岁了,黄土已没腰身,管他什么好坏曲直呢,只要过得好,比什么都实在。
李神婆毫不推辞,将银票放进袖中,让她的两个婢女准备酒肉红纸和檀香,李神婆告诉细妹:要想活得好好的,就必须贿赂本地察查司和土地,若是他们接受贿赂,则不必担心报应降临,若是不接受,我将你这肉包治好,就不可再行坏事,你的银票我现只拿一张,事情办得成,再将剩下的给我,办不成,这一张当是治你这痛包的酬劳。
细妹点头如捣蒜,一切都听凭李神婆吩咐。
说做就做,李神婆带着细妹和酒肉前往郊外祭祀,来到湘城南河的一棵大槐树下,将酒肉依序列开,带着细妹跪地拜了三拜,又独自上前对那棵大槐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才领着细妹回去,第二日依然如此,第三日照旧,一连带着酒肉祭了七日,第八日二人不再外祭,待在房中看那个肉包。
李神婆:“还痛吗”
细妹:“好多了,也是今晨起身开始减轻痛疼的”
李神婆抬头看了看细妹头上的黑烟,比前几日淡了许多,抚掌大笑:成了。
细妹:“什么成了?”
李神婆:你只需知道你往后一日会比一日顺遂,至于那个小娘子,你若是偏要拿她出气,也该挑挑时间,比如每月的一日、八日、十四日、十五日、十八日、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日,乃至三十日,这十天是诸罪结集日,这十日你不但不能打她,还要吃斋,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细妹转了转眼珠子,点头笑道:明白明白,多谢李神婆。
李神婆将手伸了出来,细妹一楞哈哈大笑起来:你放心。
细妹一次赏了李神婆五千两,足够她在湘城置一套精美的小宅了,这些年,细妹在赵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财政大权基本都在她的手中,赵致和并不怎么管家事,除了大笔的进项和丰润的田庄税收会由管家入公账,其余一些杂碎的收入,根本不过问,赵祯更是了,花钱如弃叶,毫无自理能力,更别说管这诺大的肥宅了。
罗瑶这一个多星期下来,伤口已经好多了,能在屋中慢走几圈,只是面色一直不佳,不管赵祯如何安慰她,她只说一句话:你若是不放我走,赵家便是我的坟茔。
赵祯也生气: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你应当信任我,门口那十几个壮汉都是你的保镖,谁也不敢再欺负你。
罗瑶点头:你去吧。
赵祯像苍蝇一样绕着她转了几圈,就是不敢碰她,一伸手她就浑身哆嗦,看了着实令他心痛。
赵祯决定不出府了,将他的酒肉朋友唤到府中玩乐,在他看来,他为了保护罗瑶,也算牺牲了几分。
罗瑶今日又收到了谢君友的信: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牧人乃梦,众维鱼矣,旐维旟矣,大人占之;众维鱼矣,实维丰年;旐维旟矣,室家溱溱。”
罗瑶看罢泪如雨下,他只字不提对她的思念,秋天本是凄凉季,而他的信中全是祝福,还用《小雅.无羊》暗示她早日抱喜,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他以为她真的能将他忘掉吗。
罗瑶不知谢君友写此信的时候,换了几十封笺,每写几字,笺都被泪水打湿,还是江远用袖子接在上面,才将此信写完。
罗瑶用手摩挲此信,直到笺上的青色颜彩沾进了她的皮肤里,五腑突紧,一口血便从嘴里喷了出来,青笺染上朱砂泪,深深浅浅,煞是好看。
“娘子,你现在身体极差,不可再恸……”冰儿将她唇边的血丝擦净,红着眼框道。
“冰儿雪儿,你们说此去江山果园,可能看到橙黄橘绿?”
“娘子,再养几日吧,大夫说现在不宜外出”
罗瑶摆摆手:取我的青斗篷来,现在去江山果园,不知能不能碰到芳悦和雅亭?
雪儿:“娘子忘了,上个月芳悦娘子已经嫁去西都了,雅亭娘子随父兄去了凉京。”
罗瑶恍惚地回过头来,苦笑道:是了是了……但是我怎么都不记得?了呢……
说罢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无声的痛哭,一点声音也不曾发出,可是脸分明哭得扭曲,难看致极,冰雪二人也一齐抱着她哭。
活着对她来说,才是最难的。
哭了半响,罗瑶披着斗篷、带着帷帽出门去,身后跟了十几个彪形大汉。
冰雪二人唤她一声:娘子这?
“随他们吧”
赵府出来一辆牛车,牛车后中面跟一群大汉,缓缓向江山果园的方向驶去,所过之处,土地一番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