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洒肩头,仿佛自由人。
仿佛与世无争,没有负担。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仿佛我正在家里躺着晒太阳。
我的小茅屋真的很好。
曾经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梦中。
冬天的时候,父亲支起炉子,我们一家三口围着取暖。
他不住的往炉膛里添柴,柴火燃烧,噼里啪啦作响。
那声音时常陪我入睡。
夏天的时候,太阳真足,我在茅屋,躺在母亲怀里,又要睡着。
是嘛,我以前和你们说过。
我很爱睡觉。
现在我正趴在一个蒲团上睡觉。
尤世禄从外面回来,手里拿了三个馒头。
他扔给我一个,自己一手拿一个,找了块空地坐下,自顾自吃了起来。
我拿起馒头,咬了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太饿的原因,这馒头吃起来简直太香了。
香酥可口,入口即化。
其实只是普通的馒头。
但现在就是这个馒头,你就是给我个神仙当,我也不换。
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我一边吃一边道,你这馒头不会也是抢的吧。
尤世禄道,有得吃你就吃,管它甚么地方来的,吃完了我们再比试,这次一定要分出个胜负来。
我们已经在夫子庙斗了三四天。
他总想着破了我点穴的法子,或者使枪在我屁股上扎一下子。
嘴里嚷嚷,是我让他在美人面前出了洋相,非要我像踩了西瓜皮一样跌倒才肯罢休。
他像是常在江湖上混,我有点本事,比他智商高点,但是经验却不如他。
打来打去没什么意思,我寻思我演他一把,故意卖了个破绽,假装摔在地上,吃痛不起。
他却觉得我表演不真实,根本不能一条过。
必须真打真输,摔到他满意为止。
我咽下最后一口,摆手道,禄兄,不用比试啦,你一杆神枪天下无敌,就是宇宙超人来了也打不过你。
他目瞪口不呆,问道,甚,甚么是宇宙超人。
我摆手道,很难跟你解释,反正就是你挺厉害的。
尤世禄得意极了,笑道,嘻嘻,你这人除了喜欢搅别人好事,也没什么毛病,话说的也中听,不错不错。
我道,那算是什么好事,别人只当你是个采花的淫贼。
“我呸。”他啐了口痰,扬手道,自由恋爱,人人平等,你们都是些庸人,根本不懂甚么是爱情,况且。”
我道,况且什么。
他又得意起来,凑到我身前,胳膊搂了我肩膀,小声道,尤哥告诉你个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我道,什么事。
他环顾四周,又站起来,跳到夫子雕像前,扯了块案台上的红布,“这事也不能叫孔夫子听见了”。转圈那么一绕,把夫子雕像的眼睛蒙上了。
蒙眼睛,这管甚么用啦。
我暗自发笑,他却道,沈兄弟,你可知道前些日子,江南出了两件大案。
我缓缓道,这我倒不知道,你说来给我听听。
他道,德清县里一位姓巩的乡绅,强抢民女,鱼肉乡里,叫我给宰了,你知不知道。
我摇头。
“桐乡县的震九州高庆桂,偷看自己儿媳妇洗澡,被我发现了,我把他眼珠子给刺瞎了,这事情你又知道不。”
他越说越得意,要手舞足蹈起来。
我正色道,这些事当真是你做的。
他道,我尤世禄这辈子什么事情都干过,唯独就是不会撒谎,这两件事,自然是我做的,还能骗你不成。
我道,那这也算大案子了,官府没派人拿你吗。
尤世禄给夫子像摘了眼罩,道,官府拿的动别人,却拿不动我。
我道,你有什么特殊,还不是叫我给点倒了。
尤世禄道,你那是偷袭我,光明正大打一场,我早把你干死了。
我沉默不语。
“我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做“银枪小霸王草上飞蝴蝶儿,这草上飞的意思,就是我能踩着一根草飞起来,蝴蝶儿嘛。”他一扯衣服,露出胸口,绣着一只,一只什么呢,我一是说不上来。
是一只飞虫,绣的歪七扭八,灰黑色调,头部半圆,触角多节,具翅两对,腹若纺锤。
“看甚么,这绣的就是蝴蝶儿,你懂不懂艺术。”,他用手一指。
我捧腹大笑,这哪儿是蝴蝶,这明明是蛾子。
他赶紧把胸口盖上,破口道,“你放屁,甚么蛾子,明明是蝴蝶。”又好像生气般转了身,道,本来他们是要拿我的,但不知道哪里冒出个冤大头,替我顶了缸,听说现在不管黑道白道,上到锦衣卫大理寺,下到五大派江湖人,个个要拿他杀头。
他连连拍手,“这个冤大头,顶的好,顶的妙哇,这样我又能逍遥快活好一阵子。”他简直开心极了,又是鼓掌又是欢呼。
我猛的抬手,“着!”轻喝一声,使“隔空点穴”的法子,直点了他裤裆里一处穴位,名字叫做“足五里”。
他“啊呀”怪叫一声,从案上跌下来,头着地,脚着天,摔了个马趴,嘴里喊着,你个龟儿子,又,又偷袭老子。”额头上开始冒汗。
说完半天没动,眼睛也闭上了。
我把这招起名叫做“断子绝孙点到必痛晕灵机一指。”
我简直气坏了,我以为我交了一个本性不坏的朋友。
没想到他就是那个让我背黑锅的家伙。
我甚至想把他杀死。
但我又想,他毕竟刚才给了我一个馒头。
关键我还吃了。
受了别人恩惠,反过来又要加害别人,不妥,不妥。
算了,走吧,懒得车车他。
我推门而出,回头看了尤世禄一眼,他仍昏着,没有半个时辰是醒不过来了,我冲他抱拳,轻声道,保重,然后奔着原路往回走。
一路上慢吞吞的。
又想起刚才的事情,气儿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路上,石子乱飞。
这时。
官道上飞奔过来几十号人,都骑马,穿麻衣,踩草鞋,个个背着布包袱,带着朴刀,脸上穷苦,但却要自己显几分威风。
快马赶路奔过来,在我面前停住了。
领头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朝我一拱手,铿锵道,兄弟,我看你也是练武之人,是哪条道上的。
我说,官道上的。
汉子道,哦,我们是开封小顺军道上的好汉。
我说,哪有人自己管自己叫好汉的。
汉子道,我们自然是好汉,还是要推翻明王朝暴政的好汉。
我道,你这话说的太官方,太刻意了。
他身后另有几个壮汉,听我这样讲,哄笑道,胡说八道,农民军起义天经地义,朝廷要是没毛病,我们才不干这档子掉脑袋的事儿呢。
我刚要反驳,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伴着一阵诵读声。
我转头一看,该死,走的时候忘记骑马了。
是我的马。
马上是尤世禄,口中念念有词。
“皇帝说过,服用教之俭,怨其不知民之饥寒也,常使之少饥寒,怨其不知民之勤劳也,常使之少服劳事。”他骑马到了我们跟前儿,用手一指中年汉子,又道,造反就造反,又不是不许你们造反,非要扯谎,无耻,无耻。
中年汉子不气不恼,朗声大笑道,这又是哪里来的兄弟,你拿成祖的话来教训我,有甚么用,现在连熹宗都死了三个月啦,这些话早不顶用啦,大明要完蛋啦。
身后一帮壮汉跟着喊叫。
“完蛋啦完蛋啦。”
天呐,皇帝居然死了,我表示关我屁事。
我又想,皇帝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于是我问,你不要诳我了,平常皇帝挂了,百姓都要服丧,过去几个月还有放鞭炮过生日的呢,这是怎么回事。
中年汉子大手一挥,“嗨,还不是那狗贼九千龟,搞什么秘不发丧,把我“绝世聪明”金兀宗都给糊弄啦。”
我笑道,你叫做“绝世聪明”金兀宗。
中年汉子脸一红,嘿嘿一笑,“是了,别的不敢说,在我们村,我最聪明。”
我又问,那九千龟又是什么动物,
尤世禄面色变了一变,对我道,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公,魏忠贤。他又盯着金兀宗,缓缓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金兀宗道,是真的,骗你是小狗。
尤世禄“唔”了一声,沉默起来。
今天是公元一六二七年十二月甘五日,三个月前发生了一件事。
这件事对一些人来说屁也不是。
这件事对另一些人来说,成为了一个人生的转折点。
远处有雷声,近处马嘶鸣。
雨下的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