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瞭，我已经闻到菜的香味了，有粉蒸牛肉还有……”白欣念带笑的声音只持续了一半，却在发现白空念存在后突然弱了下去直至彻底消失。
她僵硬地抿了抿嘴唇，但无论如何也扯不出一个自然的微笑。
方瞭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那个人，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看到了幻觉，所以不敢眨眼，唯恐一旦闭上眼那道幻影便会就此消失。但是此刻，手臂上传来的触感以及白空念手指钳住自己的力度，的确是真实存在着的。
“白老师，你怎么在这儿？”方瞭看着他，却被他投向自己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赶忙掩饰般地移开眼，顺便转移话题问道。
同时，她被他握住的手臂也轻轻地扭动了一下，这样别扭的姿势让她有些不舒服。
白空念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手掌却不着痕迹地轻轻滑下她的小臂，最终停在了腕间，他用长而有力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温度很低，柔软的指腹停在她温热的皮肤上，渗透出冰凉而温柔的触感。
他低下头平静地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因为你在这里。”
方瞭刹那间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快被点燃了，原本就高的体温轰一声全涌到了脸上，让她的双颊一下子烧得通红。
郁殷童这天没什么事，便一直补觉到中午才起床。一点多钟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打开一看，原来是备忘录的闹铃提醒，今天下午正好轮到她返校打扫。
默默抱怨了一句学校不择手段压榨学生劳力资源，她最终还是乖乖地换上轻便的休闲装去学校报到。
和她同组的几个都是表演系的男生，郁殷童只用了几瓶饮料和一个笑容便成功收买了对方，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工作全由他们帮忙处理好。打扫结束后，身为学生会干部加返校负责人的她又带着考勤表去院办找值班老师签字。
没想到这天值班的老师正是几乎一个学期没见的白空念。
郁殷童跟他随意客套了一下，在他把签好字的表单递回给自己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中了哪门子的邪，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诶，白老师，今天方瞭去你家做客，怎么您还非得等到了下班的点儿才回去呀？”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随口跟他聊聊天而已，并没有任何想探听八卦的意思。
白空念翻动书页的手停了下来，抬起眼死死地盯住她，脸上竟然浮现出从未有过的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刚才说什么？方瞭今天去我家做客？”
问到最后那一句，他的语气已经沉得像一滩死水，眉间也紧蹙成一团，双眼微微眯了起来，表情里透露出令人发怵的阴鸷。
这种表情，和平时总是风度翩翩的白老师相差太多了，郁殷童突然生出一种不小心触到他逆鳞的心虚感，她呆呆握着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考勤表：“难道白老师你完全不知道吗？”
他突然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迅速将手里的书塞回架子上，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臂间一扔，对郁殷童扔下一句：“我有点事，先走了。”
“白……”郁殷童还没来得及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能看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从学校赶到白家的路上，他联系了那个家里的所有人，但自始至终却没有一个人接通他的电话。半途中，当他遇到一个又一个红灯，不得不降下速度在路口停车等待的时候，他生平第二次，拥有了那种想要破坏一切的感觉。
直到此时，他站在白家门口，真实地握着方瞭的手，那种灼烧胸口的异样情绪才终于慢慢褪减而去。
听到门口传来的闹嚷声，白家夫妇也从客厅赶了过来。
“妹妹，方瞭，你们在门口跟谁说……”
在看见门前的白空念时，白雅茗与霍明言脸上原有的笑容像墨汁遇见水一样溶解了，他们立即互相对看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白空念依然握着方瞭的手，先是淡淡地看了父亲与继母一眼，再将目光移向一直僵立在旁边的白欣念身上。
在长久沉默的尴尬中，他终于冷冷地向她问道：“你是谁？”
白欣念目光闪烁着别过脸，不敢与他对视。之后，她带着几乎是胆怯的神色偷偷地看了看白氏夫妇，那夫妻两人却始终没有开口。
方瞭诧异地看看那女孩，又看着白空念平静的脸：“白老师，她不是您的妹妹吗？”
白空念似乎已心中有数，断然否定道：“她不是我妹妹。”
那自称为白欣念的女孩在他说话的途中，又再次垂下了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和那女孩相处了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好不容易才觉得有了些亲近感，然后现在却告诉自己这人其实根本就不是白老师的妹妹？白家的人到底要干什么？拿她耍着玩儿？
察觉到她的愤怒和疑惑，白空念适时地补上了一句听上去不像是安慰的安慰：“和你没关系，都是我的原因。”
他默默地拽紧了加诸在她手上的力道，拉着她转身就要向门外走去：“我们走吧。”
同一时刻，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这安静得几乎诡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吵闹和清晰。剩下的四个人全都抬起头看向他。
白空念在迈出大门前停下脚步，用空着的左手接起了电话。
“晚上好，哥哥～”
几秒钟的寂静之后，那个人的声音甜甜地空洞地飘进了他的耳里，仍是同从前一样带着些撒娇的口气，听上去却难免令人有些不舒服。
“你想做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没想到把方瞭找来，这么快你也一起来了。你好长时间都没回过家，难道不应该在家里多待一会儿吗，嗯？”少女的声线好似染了蜜一般，甜腻得让人觉得一口吞下，喉咙口便会痒得难受。
“你想要什么？”白空念空洞地看着门外通向小区门口的那条路，却并没有再次向前移动脚步。
“我什么也不想要，嘻嘻。”真正的妹妹仍然畅快地笑着，听上去她现在的心情相当愉快，“只不过我们兄妹俩好久没见，你却这么着急要走，受到打击的妹妹可能会伤心得彻夜难眠呢，不过还好小方瞭最近放寒假，我可以每天找她玩当作解闷。所以咯，哥哥你要是想走的话就走好了。”
“她的电话，是那个人给你的？”白空念漠然地问，“你还敢跟他有来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刻，很快妹妹便大声地笑了起来：“我现在这副模样还会再怕谁呢？反正也不可能再有更糟糕的事发生了。但是，你的小方瞭不一样喔。”
她用虚弱的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咬着念出一切：“年轻、漂亮、会画画、会弹钢琴的女大学生……可爱的小方瞭，还不知道她自己正拥有着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哥哥，你一定想让这些存留得更长久吧，嗯？”俏皮的尾音，像是小鱼轻轻摆动薄如蝉翼的鱼尾。
“你的条件。”白空念吐出了四个字。
“我只想看看你们。这样吧，我答应你，如果你今晚和方瞭留下来，我以后就再也不去骚扰她，怎么样？”
白空念只说了一个“好”字，便干脆地挂断了这通电话。
他收起手机转过身，与方瞭困惑的眼神相接了一瞬，然后再移开。
“今晚我和方瞭会在这里留宿。”他注视着一直没有主动出声的白氏夫妇，一字一句地道，“把二楼的那两间客房收拾一下吧，她住最里面的那一间，我住她的隔壁。”
这哪里是对父母长辈说话应该有的口气，分明就是命令。
虽还不至剑拔弩张的地步，但是这样的气氛也绝不是亲子关系和谐的家庭中会出现的。
方瞭有些担心地看着白空念，忍不住蜷起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掌心。
只不过是一瞬短暂的相触和停留，却像是突然有电流通过一般令她全身都微微颤栗起来。
白空念却仍是一副恍然未觉的模样。
因为他的态度，白雅茗的表情忽地沉下来，但因为假白欣念的事情在前，他此时暂且还不能抱怨什么。
霍明言只得代替丈夫答了一句：“没问题，我马上就去吩咐阿姨准备。”
这个时候，方瞭突然感觉到白空念的手松开了自己的手腕，就在她正为那一瞬的空落而失望时，他便再次紧紧地牵住了她的手，手指与手指相触，贴合，细腻的指尖划过彼此的掌心，又继续向上抚动探入指间，直到最终十指相握。
她的温暖和他指间的凉意逐渐相融，化成了浅浅的暖意。
“忍耐一下。”她听见他的呼吸浅浅略过自己耳边。
白空念就这样牵着方瞭直接朝客厅方向走去，在经过那个局促站在角落里的女孩面前时，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这样冷淡地说道：“无聊的扮演游戏可以结束了。如果不欢迎我和客人来，我们以后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白雅茗脸上有愤怒的表情一闪而逝，他咬着牙正想反驳什么，却被身旁的霍明言一把拉住。
看着妻子眼中的祈求之色，他只得吞下发泄不得的怒气，随后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白空念带着方瞭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没多久便到了吃晚餐的时间。
当菜上完了，所有人都入座后，饭厅里依旧只有白氏夫妇与他们一共四个人，假扮白欣念的那个女孩子不知道去了哪里，而真正的妹妹也没有现身。
白家阿姨的菜做得着实丰盛，只是餐桌上始终笼罩着一层令人食欲骤减的低气压，经过了刚才的那番闹剧，白雅茗和白空念都各自冷着一张脸，别说交谈了，就连看也不愿意看对方一眼。
而霍明言根本不敢插手他们父子间的事，只得频繁向方瞭挤出客套的微笑，除了偶尔说几句“别客气”、“多吃点”外，也再无言语。
一顿丰富的晚餐，大家却都吃得食不知味。方瞭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有些坐立难安，本来她对那道粉蒸牛肉还颇有兴趣的，但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她表现得食欲旺盛的话或许也显得太没心没肺了点，她只得象征性地夹了几次菜扒拉了两口饭。
在白空念放下筷子后，她也迅速用纸巾抹了抹嘴，乖乖地跟着他起身离开餐桌。但也没忘记向白氏夫妇礼貌地道谢：“谢谢招待，我吃饱了。”
就这么几秒钟的工夫，走在她前面的白空念就已经看不见人影了。方瞭快步追出饭厅之后，却看见他站在客厅右边的装饰墙前，正表情严肃盯着上面的什么东西看。
方瞭忙跑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抬起头一瞥。
早上初次拜访时，这面墙上还是空无一物，此时却多了一个造型简单却做工精致的黑色相框，里面镶嵌着一张十寸左右大小的黑白照片。不知道是因为年代久远还是故意做旧，照片边缘微微泛黄，表面上还沾着一些小小的污迹。
那是一张普通的年轻女人的半身像，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便是那模特连平面也掩盖不住的美丽。
她侧着身子，柔亮的黑色长发斜斜束拢搭在右肩上，白皙得几乎毫无瑕疵的脸上，一双充满光的瞳孔明亮得迷人。她微启唇角，并没有对着镜头，而是看着右侧的方向露出了一抹慵懒的笑容。
白空念静静地看着照片中的女人。然后他垂下眼，卷曲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女人殷切的说话：“阿念，知道你要回来，所以我专门把照片挂出来……”
他们同时回过头，看到白雅茗和霍明言就站在身后不远处。霍明言紧紧挽着丈夫的手，脸上的笑意看起来似乎相当紧张。
白空念没有理会他们，伸过手直接将那相框从墙上摘了下来，并迅速从背后找到开关，把里面的照片也一齐取了出来。
“白老师？”方瞭讶然地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心里全是疑问。
白空念握着那张旧照片，眉心紧紧蹙成了一团乱麻。沉默了一阵子，他终于开口对方瞭说道：“我们去花园散散步吧。”
方瞭当然只能乖乖点头。
整个过程中，白空念都没有与父亲和继母说一句话，就这样径直带着方瞭朝后院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