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照相
“我看没那么简单吧。”他将眼眯细起来,声气显得那样的僵硬。
“我可以发誓!”她鼓起嘴说道。
“怎么会这么巧?”他仍用质疑的口吻耽耽地凝注着她。
“你弟弟来找我了。”黑暗中她闷闷地说了一句。
“你是说范文昊来过了?”他讶然抬头。
乐祺幸点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源源本本地向他娓娓道来。
末了,她又添了一句:“要不是甄智中帮我,还不知道你弟弟会纠缠多久呢。”
程浠的脸上带了几分惶愧,两只手捧起她的腮来:“对不起,我刚才误会你了。不过以后如果范文昊再来找你的话,你就打电话给我,这种人还是少理他为妙。”
“那你不生气了吧。”她踮起脚来,在他的颊上亲了一下。
他笑着回应她。
甄智中气咻咻地回到家中,家中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伊初之最近忙于自己婚纱店的事,除了记得回家睡觉之外,其余时间统统给了店里。他走到厨房,想倒杯水喝,热水壶里一滴水也没有。他也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煮过水了,以往都是伊初之一手操持的。他从冰箱的一隅找到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往自己的嘴里灌去,冰凉的水丝丝寒意贯穿五脏六腑,好似连胃都隐隐作痛起来。
正在这时伊初之一脸疲惫地回来了。
她已经饿得饥肠辘辘,见厨房里亮着灯,便闲闲地踱了进来。
“有什么吃的没?我好饿。”她没有注意到智中冷峻的神色,便一径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你煮东西了没?”她又掀开锅盖说道。
“我什么都没有弄过。”他冷冷地说道,拿着那瓶水走出去。
“那我们出去吃好不好?”她也跟着出来,勾住他的脖子,娇声娇气地说道。
“不去。”他鼓着嘴说道。
“你今天是怎么了?”她洒开手,终于发现他的神情有异。
“没事。”他咕哝一声。
她睄了一眼他,便将桌上他喝了一半的水拿起来喝着,刚喝了一口,便叫起来:“这么冰的水叫人怎么喝啊?”
“别那么娇气了行不行?我刚才不也是喝了吗?”他胃部的促痛也一阵阵袭来。
“真不知道你一整天在家里干什么了?”她不满地咕哝道。“每天画那些没用的东西,也不正经找份工作。”
她站起身来,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进厨房。
他也随后跟进来,强捺住心内的火气:“你是不是嫌我没出息?”明知他最忌讳什么,她偏要挑他的痛处说,他明明已经是很努力地为报刊画漫画了,也渐渐开始有了一些名气,虽然赚钱还不多,但是一切总归好的。而她却还不知足,每天嫌这嫌那。他如今怀疑自己的目光,为什么每一个跟他在一起的女人,个性脾性思想都跟乐祺幸差不多。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她哑然失笑,将自己方才的话掩饰过去,“我近来工作比较辛苦嘛,可能没有时间做家务事,但是你每天呆在家里,可以帮我做做嘛。”
“我可不是你的佣人。”他断然回绝。
“那怎么能叫佣人呢,以前我不也是经常做饭给你吃的,你做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伊初之温言款语地说道。
“那从明天开始吧。”他不由得声气也缓和了许多。
“好的,那么我们今天出去吃好不好。”她笑眯眯地倚靠在他的身上说。
“那我换件衣裳,等我下。”他揉着微微作痛的胃部说道。
他们手牵着手出去吃饭,等回来以后两人洗漱完就上床睡觉了,睡到半夜里他觉得自己的胃越来越痛了,像有把刀子在胃里绞着。他忍不住爬起床,翻出几颗止痛药吃了。伊初之被他窸窣的声音给惊扰了便问他:“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胃有点痛,吃了药马上就睡了。”他含糊地答道。
“你胃病又发作了么?”她关切地问了他一句。
“没事的,我已经吃了药了。”他随即熄灯上床。
苏依住了一个月的医院,董炎彬接她出院。到了她的别墅门前,苏依回头对他道:“麻烦将我的东西搬上去。”
董炎彬默默地颔首,今天早上他去上班的时候,听闻唐之桃已经递交了辞职信,遂心里有一种被人生生地掐断的感觉,也许他们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虽然对之桃推苏依一事仍耿耿于怀,但是心里还是十分挂念她。
他将东西搬到苏依的房里,在她的房里,厚重的窗帘半开的,屋子里的光线十分地昏暗,而她又没有开灯。
“我把东西放在这里了,先走了。”他道。
“嗳,吃了饭再走也不迟啊。”她一阵风似的来到他的身畔,她的身上腻着一种微甜的香气,但是又不十分浓重,带点小清新的青草味。
“不了,今天我要回家吃饭。”他撒了个谎。
然而她却将手臂围在他的背后:“你见到我为什么让我有一种你要躲着我的感觉?”
他感受到背上的温热,心突突地直跳着:“没有啊,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决定不起诉之桃了,我觉得她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真的么?”他的声气中掩饰不住一丝欣悦。
她的心直往下坠去,但仍不露声色地说道:“我感觉她不是那种女人,我不会怪她的。”
他侧过身,看着她水伶伶的眼睛,由衷地说了一句:“谢谢。”
她勾起了下颌,欲眨不眨地看着他,因着这屋子里的黑沉沉不甚明亮,使得她的脸显得十分的娇媚。
“我好怕。”她垂下眼睑说道。
“怕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不似他自己的,这房间里的暧昧使他急于想要离开。
“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里。”她低低地说道,又霎了霎清亮的眼眸。
他流烁着目光,将手摁在她的肩上说道:“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你可以致电给我。”
董炎彬将手摁在门把上,背后响起她嘤嘤的呜咽声。
他讶然地回过头。
她眼梢垂下,亮滢滢的泪水乱着滚落下来。
“怎么了?”他不由得煞住脚步。明知她需要的是什么,而他却无能为力,他连自己的事情都解决不好。如今他觉得他只剩下一个躯壳活着,他整个身体里面的都是空心的。
“别走。”她蓬蓬的乱发顶着他的下颚,痒梭梭的,“别这样。”他觉得自己从咽喉里发出的这声音,有点异样的感觉,他徒然地垂死挣扎。
“炎彬。”她的声气脆生生的,好像带着一丝少女的羞赧。
她昂起脸,灼灼地注视着他。
他惶乱地把脸一撇。
她娇小的身子几乎是挂在他的身上,他节节地往后退去,却猛地一悬空,他以为要落在地上,紧紧地阖上眼皮,却发现自己的背脊贴在柔软的被褥上。
她的娇艳的唇黏在他的嘴上,他想挣脱,却被她的双手箍得更紧。她的唇齿间隐隐地带着一丝香气。他的痛苦,他的矛盾,他的彷徨,他的一切一切都被她辣辣的热吻给融化了。他抚住她的后脑勺,她柔滑的发丝从他手指的间隙里密密地冒出来,缠绕着他。她柔软的躯体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他的指尖划过她深凹的腰部,一个翻身,他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地吻着她,她妩媚的脸,柔腻的脖子……
“我不会忘记你的,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个。”空灵中响起一个声音。他略滞住了,动作没有像方才那样的激烈。
“我不会忘记你的,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个。”这个声又响起,他仔细一听,这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说过,不是我推她的,我也没有失手,是她自己跌下去的。”之桃微肿的眼泡下被泪水浸得发亮的双眸睄着他。
他顿住了,从苏依的身上翻下来,喘吁吁地看着她,脸涨得通红。
“对不起。”他落荒而逃。
他急匆匆地趱步向前,险些儿撞到一个人身上。他促促地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董炎彬。”
乐祺幸略垂下头,睨了他一眼,这一看却认出他来。
“你是……”他只是觉得她面熟。
“我是之桃的朋友乐祺幸啊。”她说道。
“喔,是你。”他讪讪地说道,并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皮。
“有没有空,一起去喝杯咖啡。”她道。
他默默地颌首。
两人在星巴克里。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进来,街道两旁低矮的灌木瑟瑟作响,往外一瞭望是两株桂花树,裹着一阵浓郁的芳香席卷了扑进来。
“董先生,我很冒昧地想跟你说一件事。”她吮着吸管,嗤溜嗤溜地作响。
“叫我炎彬就好了。”他喑哑地说了一句。
“炎彬,就是关于之桃与苏依的那件事。”她眼角一睃,抿了抿嘴。“我并没有亲眼看到这件事发生的过程,但是有些对个人的评价你可以听一下。”她清了清喉咙道:“苏依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我想你大概也不会认为她这个人有多单纯吧。”
炎彬蹙起眉,糖包撕开一角,倒入咖啡中,搅拌了一下。
“我也不想认为这件事是之桃所为,只是……”他犹疑了一下。“那天苏依快要摔倒的时候,打了通电话给我,而我抵达现场的时候也正好看到苏依已经躺在台阶底下。你知道那个场面有多惊人。”
他的面上渐渐流露骇异之色。
“我对这件事不好下定论。但是以我对苏依的了解,她绝不是那种让自己吃亏的人。而且请你一定要相信之桃,我并不是因为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就偏袒她。她是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的人。”乐祺幸道。
“你是说苏依是耍了个计。”他蹙起眉头看着她。
没待她回答,他便略带愠怒地说:“大概没有人愿意从那么高的台阶上摔下来吧。谁愿意拿自己的孩子作为牺牲品呢。乐小姐,我是很想相信你说的话,但是你有证握证明苏依是自己跌下来的吗?”
她翕了翕嘴唇,嗫嚅着说:“目前还没有。”
“那我又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呢。”他反诘她。他以为在这件事上苏依做的已经够大方了,她不追究之桃的责任,而之桃的好友却向他来抱屈。
“真相总会大白的,纸里也包不住火,我相信我的直觉。”她咬着嘴唇朝他瞅了一瞅。他的神色告诉她,他并不相信她的话。想到这里她的心内不免起了几分怅然,原来男人口中的真爱不过如此,经受不住的爱,只需有人轻轻一击,便轰然倒坍。
“直觉。”他不免露出轻藐的神气,两道浓眉轻轻地往上挑起。女人为何总是这么天真,她们的直觉往往来自毫无根据的幻想。“乐小姐,既然你无法证实你口中的直觉,那又叫我怎么信服你呢。只是你的忠告,我会铭记在心里。”
“我觉得苏依她并不是爱你,她留你在身边只不过是迫切地想抓住落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你跟之桃才是天生的一对,你爱她,她也爱你,本来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觉得你不应该放弃你跟她的感情。”无论他听不听的进去,她还是将她在心底的话一股作气地掏出来与他说了。
他的神色正了一正,遂站起身来,拂了拂裤腿上略有些滚皱的褶痕:“乐小姐,有些事是注定的,也许我跟唐小姐有缘无份。”
“如果之桃今天听了你这番话,她心里有作何感想?”她站在他的背影后面对他说道。
“这是我跟唐小姐的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捺不住心内哄通哄通的心跳声,“不需要旁人来插手。”说毕,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他一口一声的“唐小姐”,无意中在心底已经将之桃与他的距离拉远了。乐祺幸握着那杯焦糖玛奇朵,怔怔地望着窗外,一排手指也不由地将那可怜的塑制杯子越捏越紧了。
程浠在百忙之中抽空带她上街吃东西看电影。他们终于可以这样正大光明走在太阳底下手牵着牵,没人会用质疑的目光盯着他们。
暖暖的午后阳光,外滩上一位新娘身着洁白的婚纱,手捧香水百合,微朱的花萼,洁净的花瓣,微微地隐隐地黏着一丝令人心醉的香味。
她将头偏过去,深深地睄了一睄那新娘子的脸,精致的五官,甜美的微笑。
“如果你做新娘子的话,肯定比她美。”程浠牵着她的手,加力地捏了一捏。
新娘,做程浠的妻子。她不禁露齿而笑,将头轻轻在他的肩膀上倚靠了一下。她的眼仍痴痴地睄着,一霎不霎的。
程浠猛地握紧了她的手,狂奔起来。
乐祺幸喘吁吁地停下来,不解地眱着他。
“你看后面。”程浠也叉着腰喘着气说道。
乐祺幸直起身子往后窥去。
她的身后是一袭落地大玻璃,橱窗里是一个塑制模特身上穿了一条洁白的密密层层叠起来的白纱,胸前缀满了蕾丝。
原来这是一家婚纱店。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微微地鼓着嘴说道。
“进来吧。”他拉起她的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美貌的店员即刻迎了上来。
“就这件吧。”他指了指陈列在橱窗内的那件婚纱。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她趁早店员去取婚纱的时候,趁机俯在他耳边低语。
“突然间很想拍一张你跟我的照片。”他爱怜地望着她黑臻臻的眼睛。
“那也不用来这里吧。”她抬眼瞄了一眼正在取婚纱的店员,她已经将塑制模特取下来,争着将那婚纱褪下来,那半裸的模样露出白肤肤的身子,看上去甚是滑稽。
“我想见你穿着婚纱的样子。”他垂下头,将唇凑近她的脸颊吻了一下。
她神色俱变,忙推颡了他一把:“不要在这里……”
那店员已经抱着婚纱款款地走过来了,那婚纱化为一堆朦朦胧胧的白纱,从她的双手溢出来,就好像捧着一堆雪。
他们两人立即恢复笃定的神色。
“去,换上吧。”他含着微笑睃了她一眼,她的眼像含着一泓清溪,水伶伶的羞涩地睨了下他,就转过身子将那件雪样的婚纱走进更衣室,唰啦地拉上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