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也许
苏依闹着要吃日本料理，董炎彬万般无奈之下带她上街。
一路上她絮絮地说着话，而董炎彬只是随意应付她几句，对于她，他只剩下道德与责任，本来孩子的消失一切也随之而结束，只是他不忍心就此将她抛下。
走到一半，苏依煞住了脚步。
董炎彬原没有在意，兀自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原来她还落在后面。
他只得悻悻转过身，却见到她眼睛微红。
“怎么了？”
苏依遥遥地指着对面的婚纱店。
他顺着她的示意将目光瞥过去，隐隐绰绰地透过橱窗仿佛见到乐祺幸穿着一身曳地的婚纱，那身婚纱将她玲珑袅娜的身段衬托出来。她露出娇憨的媚态，两手牵起裙角欹斜地站着望着程浠。那眼里的脉脉温情溢于言表。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程浠这种神情，你看他是不是笑的好开心？他们两个人衬不衬？”她唿唿地吹着气，咽喉里掺入出来的声音哽咽了。
“我们还是走吧。”他不知如何安抚她，只得揽紧了她的双肩。
她却全然不理他的话，一径走到马路中央，想往那店里走去。
马路上本是红灯，她一走进红灯便转为绿灯，滴滴叭叭地喇叭声叫起来。
他扯过她的胳膊将她往回拉：“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冲去马路上去很危险的。”他为她刚才的举动肉颤心惊的。
“你别管我。”她偏过头，那眼神却凶恶的，略带厌烦地蹙起眉头来。
她慢慢地挪移了几步，又停下来，仍吃吃地看着他们，攸地她侧过脸，耽耽地直视着董炎彬，锐声叫道：“你看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她？”
他垂下手，瞅了她一眼：“你很好，真的。”
“那为什么他情愿要那个女人都不要我？”她的脸涨得绯红，两只手抓在他的胳膊上攥得生疼。
“也许……也许你们没有缘分呢。”他呐呐着喃喃地说道。他自己跟唐之桃不是也一样么？
“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我努力过了，却仍然失败。”她自我解嘲地说道，声气俨然低落下去，将脸又昂起来，炎炎地盯着他：“你会离开我么？”
一阵风将她的几绺碎发吹拂到她的脸上，她脸色苍白，嘴唇带着湿濡的红润。
“我们去吃料理好不好？”他讪讪地岔开话题，手扶在她的手臂上，她手臂上的细毛在阳光底下浅浅的，抚在手上有一种刺刺麻麻的感觉。
“为什么每次我问你这个问题，你总不直接回答我。我真的有这么差劲吗？你们一个个都想离开我。”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泪乱着扑索索地掉下来。
“你别这样好不好？”眼瞅着周遭熙来攘往的人纷纷侧目，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泪珠滴在他的手背上。“走吧，别闹了。”
她魂丢魄失地跟着他离开了。
听到对面似乎有隐隐的嘈杂声传来。
他的手抚在她头上的头纱上，将头纱往她****的肩后掖了一掖，刚要侧过头去望窗外。
“程浠，你觉得我这身好不好看？”她含笑地说道，并往身后的落地镜子里瞅去。镜子里的她身材纤细，盈盈一握的小腰，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也像白玉一般凝脂润莹。
“很好看。”他交叉着双手，对着她由衷地说道“有多好看？”她仍不十分满意他的这个答案。
“世界排名第二。”他沉吟了一下说道。
“为什么是第二呢？”她眼含不满地或睇着他。
“因为第一要留给我的女儿。”他打趣地说道。
她一听，噗嗤一声笑了，佯装四周围看了一圈：“在哪里呢？怎么看不到她呀？”
“走吧。”他带笑着凝视着她略迷濛的眼。
“程先生，程太太，两人往前坐一点点，好就那样，然后程太太去扶住程先生的手。对，就这样。现在别动了哦。”
在摄影师的眼里他们俨然像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妻。
她深深地搀住他的手臂，笑得更欢了。
她记的她第一次结婚的时候为了拍照的事跟智中大吵一架，最后连照也没拍过，婚宴那天招待的大幅海报用的还是他们以前情侣照的时候拍的照片。
她希望自己能够真正地拍一次结婚照，只要跟自己最爱的人就好，哪怕只有一张。
“程太太，你不要再晃了哦。”摄影师又叫了一遍。
她听着从别人嘴里喊出来的“程太太”三个字，心里甜蜜如糖。
伊初之在自己经营的婚纱店里每天忙得昏天暗地，而智中却沦落到一日三餐都得叫外卖才得以维持。这天他写稿写了一半，肚子嘟噜嘟噜地叫起来，他看到笔筒上捌着的外卖名片，憎恶地蹙起眉来。沉吟了一下，便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拿了钱跟钥匙上街去了。
这天风有点大，吹拂得树木都飕飕的响。他将夹克衫的领子竖起来，将双手笼进袖子里，正预备穿过一条空旷的马路，这条马路平时相对偏静，只有一个拾荒的老婆婆拉着摞满硬纸板的手拉车穿过马路，风飒飒地一阵刮过，将她叠得齐整的硬纸板吹落了几张跌在地上，她颤巍巍地蹲下身去，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去拾。
他本不在意，这时遥遥地看到一辆车子驶来。那辆车子开得很徐缓，车子里的人将反光镜拿下来，挡住了自己的脸。
老婆婆已经将跌落马路中间的硬纸板拣起来放入自己的手拉车里，不疾不徐地穿过马路。那车子还离她足有数百米的距离，他见这车子驶得这样的慢，便想先穿过马路也不迟。于是他也洒开大步，走到马路中间，始料未及的是那车子猛然间像脱了缰的野马，冲刺起来，幸好他惊觉得快，忙往一旁的空地一滚，但是车子还是无情地辗过了他的一条腿。那钝钝的疼痛像是咬啮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四下里弥漫开来，他痛得昏死过去。
等他睁开眼来的时候，看到初之泪满盈眶的脸。
“我的腿？”他想支起身子来，却觉得自己的一条右腿稍微一动，便锥心的疼。
“你别动。”她的脸色如雪一样惨白，眼泪嗒嗒地啜泣起来。“你的腿断了，但是不要紧，好好调养，便会没事的。”
“那个司机找到了没？”他焦心地喊起来。
“他跑了。”她呜呜地抽噎起来……
“甄先生的腿被车轮压过，造成非常严重的粉碎性骨折，怕是要留下后遗症。”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如是对她说。
“医生后遗症是什么？”她满脸的焦忧问道。
“他的腿要恢复跟常人一样很困难，换个说法来说他可能会变成跛子。”医生不无疑憾地说。
“跛子。”她震了一震，寒气一阵阵地侵袭而来。
“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是不是我的腿有更大的问题？”他心绪怅然地抚着自己的右腿，直僵僵的，一牵动便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不是，我哭是因为幸好你人没事，腿只要好好修养便会好的。”她往自己带着阴影的眼窝里揾了一揾泪。
他的心里虽是布满了疑影，但还是抱有一丝丝安慰。他会好的，只是普通的腿断了而已。他这样宽慰自己。
初之服侍了他几天之后，又因婚纱店的事务脱不开身，便雇了人去照顾他。
“初之。”唐之桃出现在她的店门口。
“之桃。”她的声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喜气。
她走到门口牵起之桃的手，将她带了进来。之桃穿了一件白色的缀着碎花的雪纺裙，外面披了一件西装外套，还化着淡淡的妆，但是这一切都遮盖不住她的憔悴与悲怆。
初之从冰柜里取出菠萝椰子蛋糕卷放在她的面前：“这是你最爱吃的。”
之桃嗅到那一股淡淡的菠萝香味。是的，这曾经是她最爱的甜点，也是董炎彬最爱买给她吃的。自从离开了董炎彬之后，她也就完全戒掉了它。
“你近来还好吗？我最近实在也没有空，才腾不出时间给你打个电话。”初之在她纤巧的手腕上捏了一捏。她愈来愈瘦了。之桃以往长得肉嘟嘟，甚是甜净可爱。但是如今的她却瘦弱得让人心疼。
“我没事……我辞掉工作了。”她眼梢下垂，细密的眼睫毛颤了一颤。
“你辞职了？”初之怔住了，她记得董炎彬与她是同一家公司的，那么之桃这么做是为了能彻底忘却他吗？
“是的。”她抬起眼皮，不知是眶里沾了泪光，显得那双眼眸水伶伶的。“已经辞职一个多月了。”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她将菠萝椰子蛋糕卷挜进之桃的手中。
“我……”她苦涩地笑了一下，将蛋糕卷握在手里，望着那锃亮的锡纸发楞，继而嗟叹了一声，“我暂时还没有想好，也许我会休息一段时间，也许我会另外找一份工作。”
“你千万不要放弃啊。”初之见她只是把蛋糕卷转了一圈，便搁在桌面上，喟然道。
“那么你呢？”她含着微笑斜睇了初之一眼，那笑却是十分的勉强。
“我……”她低下眼皮，神色也跟着黯淡起来。“婚纱店的生意还可以，不如之桃你回来帮我吧，我们一起将这店经营好。只是你一个当律师的，在我店里可能要屈就了。”
“初之，我从小也很喜欢服装设计这一块的，现在我也仔细想过了，我近几年不想再涉足律师这一块……”说着她的口吻低沉下去，“你说我躲避也好，放弃也好。如果你肯收留我，那再好没有了。”
“真的。”初之欣喜地睁大眼睛，“有你帮助我，那实在太好了，最近我真是焦头烂耳。”
“怎么了？”之桃不解地问她。
这时初之的手机响了。
“喂，伊小姐在吗？”
“我是。”初之的眉尖若蹙，恹恹地说道。
等她收了线之后，脸上像笼着一层雾，濛濛的，淡淡的忧伤。
“什么事？”之桃伸出一排手指覆在她暗赤的手背上。
“智中前几天出事了，一辆车把他的一条腿撞断了，如今躺在医院里。我给他请了几个护工，他都不满意。现在那个护工又向我来抱怨，说要辞职。之桃，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店，我要赶去医院。”她一面说着，一面走到柜台的后面，从抽屉里取出包，将手机塞进去，又疾疾忙忙地挎在身上。
“智中没事吧。”她吃惊地望着初之的脸。
“现在还不好说。”她竭力不让自己露出愁容来，“我先走了。”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呀。去吧，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之桃露齿而笑。
伊初之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刚走到病房门口，护工便眼睛微红从里面促促地跑出来，一头撞到她的身上。
“伊小姐，对不起，我想我没有办法再照顾甄先生了。”
她露出定定的带着几分愧色的笑意，方欲说话，便听到里面咚地一声巨响。她向护工道过歉意以后，疾忙踏入病房内。
智中脸色涨得通红，声音嘹亮，鼻腔里发出哼哼几声，冷笑地说道：“原来你还记的我啊。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这个人给忘了呢。”
她微蹙眉尖，从地上拾起破碎的热水瓶，锃亮的内胆碎了一地。连同那不锈钢的杯子，也一同跌在地上，还冒着焰腾腾热气的水如同亮滢滢的小溪淌了一地。她叹了一口气，朝他睄了一眼：“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是忙于工作，又不是背着你在外面玩，你值得这样冷嘲热讽的吗？”
有时她觉得自己并不像他的伴侣，而是他的妈妈。跟着他的日子越来越压抑了，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多久。
他面带幽怨地扫了她一眼：“即使你工作忙碌，但是你看看你请来的都是什么人，什么事都做不好，说他们几句就闹着要走，真是岂有此理。难道花钱请他们给我脸色看吗？”
“你为什么不检讨自己呢？到底是他们给你脸色看，还是你给他们脸色看呢。你自己想想看，这一个多月以来我换了多少护工给你，每一位你都说不满意。他们是我花钱雇来的，并不是来看你发脾气的。”她凄惶地说道，并默默地寻出畚箕与扫帚，将地上的残骸收拾干净。
智中自知有愧，便不再与她辩驳下去，放低了声气说道：“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好像我的腿没有什么起色。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大夫，我的腿到底什么时候会好？还有我想出院了。”
她听了这话，心里轰然一声，他的腿真实的病状他并不知道。但是在医院里再住下去也没什么必要的，不如还是让他出院吧。
“那我去问一下大夫。”说毕她便将工具放回原处，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以后，她一阵风似的走回来，面上带着欣悦的神色说道：“大夫同意你出院了，明天我就带你回去。”
智中听到这个消息，烦心顿释：“那太好了。”
她温柔地对他说道：“等你回家以后，我暂时休息几天再回去上班，好好在家照顾你。”
智中听毕，不禁面色也柔和起来，从被褥底下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苏依提起一大盒包装精致的西饼盒子趱步走进来。
“你……怎么来了？”董炎彬吓了一跳，吃吃艾艾地说道，原本坐的笔直的身子紧紧地向后倾去紧贴在椅背上。
“我来看看你呀。”苏依含着微笑溜了他一眼，并动手将盒子打开来，里面有数十款的糕点。“我听说你最爱吃菠萝椰子蛋糕卷了。”她取出来揭去纸膜，凑到他的嘴边。
“我……我自己来。”他颤声说道，看到门外的同事已经从各自的隔板上探头探脑地伸出头来。
“那么将剩下的这些分给他们吃吧。”说毕，别过身走出去了。
菠萝椰子蛋糕卷。他望着自己手上的蛋糕卷怔了一怔，这是之桃最爱吃的，以往他们每次幽会的时候他总要带一块给她吃，她最喜欢吃西贡的一家西饼店出产的。他本来最不爱吃西点，在她的影响上也逐渐爱上。然而物是人非，他愣愣地注视了良久，才咬啮了一口，一股带有菠萝的清香味齿颊含香，他的鼻腔里顿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而苏依却在这时候踅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