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考验
“怎么样?”她半伏下身子,双手撑着办公桌上问他。“你的同事都好热情。”她笑眯眯地絮絮地说下去,“他们都说这糕点真不错呢,又香又润,吃起来又有韧性,好吃吗?”
他咳了几声,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面纸盖住自己的口,磕磕绊绊地说道:“好……吃,还不错。”
“真的么。”她抚掌大笑,“那我以后多买上来给你吃好不好?”
他攒眉眱了她一眼,咸涩不堪地说:“其实你不必这样。”
苏依露出哀怆的神色,失落地望向他。
“苏依……”他悻悻地立起身子来,走到她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却相隔数米。“你别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泪光疾迅充盈她的眼眶,她竭力不让它落下来,颧骨上红红的。
“你先回去好吗?”他不忍再说下去。他无力承受她的这份深情。除了之桃,他的爱不会再分给其他的女人。
她嗓子都硬了,只喃喃地半自艾自怨:“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你忘不了她是不是?”随即泪从她的脸颊扑簌簌地坠下来,她撇开脸:“我知道你不会爱我的。我永远都取代不了她在你心目中的位置……”
“你别这样。”他为难地盯着她的脸。她秀削的脸上黑臻臻的眼睛流烁着怆然。其实她也不错,只是……
“你先回去好吗?我晚上来看你。”他牵起她的手,只是牵了一牵便又垂下来。
“真的吗?”她的脸上还挂着水伶伶的泪,却忍不住带笑地说。
“嗯。”他点点头,眼里的那股挣扎就愈发地深了。
这几天伊初之急于回家去照顾智中去了,店里全靠之桃帮她打理,每天一直忙到很晚才回家。这样也好,在以往失去董炎彬的日子里,她常常是彻夜未眠,现在她借以工作来打发时间,倒是一回家就累得倒在床上酣然入睡到翌日。
又到了打烊的时间了,店员们都纷纷地回家了,只有她还挑灯对帐,核对营业额,在这店里几乎什么工作都要做。但是她觉得自己心不再感到失落,董炎彬将她的心掏空了,她又用自己的力量填补这个空洞。
她听到笃笃的叩门声,便头也不抬地说道:“对不起,请明天再来吧,我们打烊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下班?”
静静地传来这熟悉的声音,她讶然地昂起脸,是罗宁逸。
她眼尾微微地颤抖一下,口气却比原先对待他的和缓许多……到底他也曾在她最失意的时候安慰过她。
“你怎么找来的?”
“我去你原来上班的律师事务所楼下等了你好几天,才找人打探到原来你已经辞职了。”他露出苦笑地说。他不知道他这么执着地等她是为了什么。几年前是他将她绝情地推开,而如今又巴巴地期待她回来。
“喔。”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将桌上摊放得乱七八糟的文件整理地码在一起。“找我有事吗?”
“哦,没事。”他讪讪地说着,掸着身上的水珠,雨珠骨碌碌地跌落下来。“我就是来看看你。”
见她气色甚佳,大概已从失恋中恢复过来了。他欣慰地在心里想道,她原本就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外面下雨了吗?”她抱着一叠文件走过来,那悄声的高跟鞋蹭着地板的声音笃笃作响。她见到他湿漉漉的头发,便笑着说:“为什么每次一见到你都要下雨?”
他见她笑了,这是他遇到她以来,第一次看到她的微笑。他将头指掺入到黏湿的发丝中,一绺头发垂在他的额前。
“不过现在雨小了许多。”他又往窗外张望了一下。
“走吧。”她半蹲下身,从伞桶里挑了一把比较好的黑伞,将店里的灯都关闭了。
雨淅淅沥沥的,她跟他再相聚以来第一次共撑一把伞。以往在念书的时候她常常偎着他,有说有笑地在一把伞下踽踽前行。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她仍然是走在他的身畔,却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偶尔不经意地衣袖触碰在一起,她就像痉挛似的缩了一缩。
“能不能送你回家?”明知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或许被她断然拒绝,但是仍抱有一丝侥幸。他忐忑不安地开口说道。
她眼梢下垂,将揣在身上的包挪了一挪,慢慢地似乎很艰涩地应了一声。
他闻后,揪紧的心一下子释怀了。
其实董炎彬下班后开车前往苏依家,在她家门口停了半晌,望着天色从微明转黑暗,她家的灯一盏一盏地亮堂起来。他不知道今天进去会发生什么,又好似隐隐觉得要发生什么。他踌蹰不已,最后心一横,将车子驶离了苏依家。手机一声一声地响起,他知道是谁打来的,他不想接听,但又经不起这阵阵催命似的铃声,于是又摁了关机键。
怎么忽然下起雨来了。他嘴里咕哝一声,并开启了雨刷器,前方又从绿灯转为红灯。
他百无聊赖地敲着方向盘,微侧过头瞭望窗外,窗外的马路上有一男一女并肩走着。那女的身上穿了一件宽松的米色大毛衣,玲珑的身段,似乎有些眼熟,但是那把伞挡住了她的脸。突然那把伞往下移了移,似乎她垂下了头,看了看地上。旁边的那个人也蹲身下去,为她系起了鞋带。那把伞唿地举高了,他看清楚了那女的脸。
是之桃。他震了一震,全身的毛孔皆张开了。那个男人不是罗宁逸吗?他定睛细细一觑,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
这时他身后的车子嘀嘀地按起了喇叭,他只得垂头丧气地将车子开走。
原来他们又重新在一起了。他心神恍乱地想着,思绪纷纷的。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一股火气突突地湧上来。驶到一半,他毅然将车子掉头。
苏依在自己的卧室,她的身上是一件若隐若现,镶着蕾丝花边的丝质睡衣,在外面又罩了一件晨褛。但是她拨打了他好几通电话,均是关机。她气得把手机丢掉了,恨得牙痒痒地把自己送进被窝里。
忽然她听到她的房门响了。佣人的声音传过来:“苏小姐,董先生来了。”
“请他上来吧。”她喊道,心里又被喜色给充满了,疾忙跳下床,笼了笼自己的头,将碎发掳到耳后。
门訇然地打开了,董炎彬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样子碜人。
“我是来谢谢你今天送来的糕点的。”他生硬地说道,极快地瞟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道。
“进来坐会吧。”她温言地说道。
他倚靠着门枢,沉思了半晌,才拖沓地走了进来。
“你想喝什么茶?”她见他寒着脸,于是愈加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想喝茶,有没有酒?”他坐了下来,双肘搭在膝上,两排手指紧紧地交叉握了起来。
“你想喝酒?”她惊异地睁大双眼。
“有没有?”他略不耐烦地问道。
“有,有。”她一阵风似的下楼,从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与两只透明高脚杯。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她替他斟了酒,窥伺他的脸色说道。
他冷笑一声,一径将那酒吞下肚子。
“你说是不是像我这样的人,做的错事太多,所以才不配拥有真爱。”
苏依吃了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他耽耽地凝注着她,露出苦涩的笑,径自提着宽肚酒瓶子,咕噜咕噜地倒满酒杯,仰起脖子喝个干净。
“你再这样喝下去要醉的。”苏依连忙将手掌盖在他的杯口上。
“醉。”他噇得微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我巴不得醉死才好,一了百了。”
董炎彬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膝盖却撞到床架子,一时站立不稳,便倒在床上。
“喝口水好不好?”苏依关切地伏下身问他。她身上的丝缎睡衣的边角若有似无地扫在他的腿上。
“不要走。”他遂从床上伸过手臂勾住她的指尖,她随即重心不稳,软在床上。
“为什么你要跟他在一起?”他喃喃着呐呐地说道。微亮的眼睛炯炯地盯着她的脸,淡淡地浮上一层忧伤的神色。“我那么久没有见到你了,你仍然是那个样子,只是为什么你要选择跟他在一起?”
苏依半鬈的头发拂在脸颊上,她的心微微地一沉,她知道他口中的她说的不是自己,她仍止不住的心尖微微地打颤,她半撑起身子,急于离开。
他却猛然地揽住她的腰,像个孩子似的将腮偎在上面,半眯起眼睛,嘴角露出凝注的微笑:“之桃,我好想你,不要跟他在一起好不好?”
看到他像孩子样的纯真的模样,她一时心软了,拍拍他微红的面颊:“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他昂起脸,耽耽地注视着她,露出欣喜的表情,“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是吧。”
苏依嗟息着双手捧起他的腮,他的手也随之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眼前看到的是巧笑倩兮的之桃,“别走,别走。”他低声地吟着。苏依灼灼地盯着他充满醉意的脸,微微地蹙起眉来,两只手勾在他的脖子上。他在她的肩上偎下去,一路吻着她柔腻的肌肤。她微微发颤的手按在缀着珠链的台灯上,光一下子灭了……
之桃在自己家楼下站住,这时雨已经止了。罗宁逸将伞唰地收起来,往地上甩了一甩,甩出一连串晶莹的小水珠,扑索索地落在硬梆梆的地上,一瞬即逝,不知怎么的,他睨了一眼,心里竟充溢着无限的哀伤。
“我到了。”她漆黑的大眼睛在黑夜中璀粲得如同天上的星星,亮伶伶的。
他的视线留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又往上张望,那一溜的窗扉,黑鸦鸦的。
“再见。”他努力使自己不流露出心绪来。
她微微地应着,走上台阶,轻灵的身影消息在他的视线。
他依旧木然地立着。
他将头往上睄去了,她屋子里的灯亮了,黄黯的光线,那奇异的温暖,只因有她在。他将双手深深地插入裤子的袋中,慢慢地离开了。
之桃立在窗台边,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悄悄地往下俯视着他。不久前她也是这样偷偷地看着董炎彬。有那么一霎间她仿佛看到炎彬。但是当她再次看的时候,却是罗宁逸的脸。罗宁逸依依不舍地走了,她慢慢地蹲身下去,双手环住自己的膝,将头埋入双膝之中,嘤嘤地抽泣起来。
早上程浠起床后,照惯例走到餐桌边,顺手捞起一份早送的报纸,打开来,乐祺幸从厨房搬来早点,往他的面前放了三明治与一杯橙汁。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喂。”他下意识地接起来。
“是我。”苏依的声音听起来轻快活泼。
“嗯,什么事?”他面无表情地答道。
“我想……早点与你办离婚手续。”苏依的声气中有掩盖不住的喜,更像是一种示威。
他略有点吃惊。他们分居才过了一年,她居然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可以,具体时间我问过律师以后再答复你。”他说完便收了线。
“什么事?”乐祺幸问他。
他带笑的溜了她一眼:“你说奇不奇怪,苏依主动提出要跟我离婚。”
乐祺幸也吓了一跳:“这不太像她的个性。”
他横了她一眼,笑吟吟地说道:“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
她的脑海里闪过不好的念头:“不会是……”她怔了一怔,张了张嘴,她不敢将她的心里话说出来。
“你说为什么苏依会主动提出来?”她惴惴然地说道。
“你是不是想说她决定跟董炎彬结婚了?”他眼角一睃。
她猛摇头:“不会的,董炎彬不爱她,怎么会跟她结婚呢。更何况他们之间连孩子那条纽带都断了,不可能的,我定是多想了。”
程浠抿着嘴眱了她一眼:“你说为什么女人总是不相信自己呢?男人有的时候也是很软弱的,你认为依目前这种境况,董炎彬还会跟唐之桃在一起吗?退一万步来说即使董炎彬再去恳求她复合,但是之桃还会接受他吗?”
她鼓着嘴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她不相信董炎彬会选择跟苏依结婚,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董炎彬不会妥协的,再说没了孩子,靠什么去维系他们之间的感情。
“你别把男人的爱看的这样的伟大,男人也是血肉之躯,也有脆弱的时候,苏依就很会利用男人的弱点。”他含笑斜睇着她。苏依太有心计,太有手段,相比之下乐祺幸就单纯得多了。
“原来男人口中的爱情也不过如此。”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程浠将报纸折褶起来,放在手肘旁边嗬嗬地笑道:“不管她出于何种目的。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一桩。不如你也跟智中提一下,早点让他解除你们的婚姻关系。你们分居都这么长时间了,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见她犹疑地鼓起腮帮子将一大杯牛奶骨碌碌地吞下:“智中最近摔断了腿,我不想去烦他。”
“他怎么了?”他双手交握着抵着自己的下颚,淡淡地说道。
“我也是听之桃说的,说他发生交通意外,那肇事的司机还逃跑了。”她疾迅地将剩下的三明治咽下。
“你干嘛吃这么急?”他道。
“我早上有事要出去。”她站起身来,将盘子端起放入洗水槽里。
“你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他顿时疑窦丛生。
“不用了,我自己搭车去。”说毕,她一阵风似的走到门口去,从鞋柜里拿出一双鞋子穿上。
他疾步地走向她,捉住她的手腕,嘴角挂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我送你去吧。”
“你以为我会去探望智中?”她倚着门楹笑吟吟地望着他,凝白的脸明润的双眸站在背着光的那面,隐隐地涂了一层淡淡的光。
他一楞,旋即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只是顺便送送你,你却误解我的意思。”
他笑了一笑,将目光瞥向别处,心竟砰咚砰咚地跳起来。
她含笑着什么也没有说,便上了车。
车子驶到了目的地,他一抬眼看到马路边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胳肢窝下挟着公文包朝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