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生日愿望
他满腹疑团地睨了她一眼,她兀自将安全带拔掉,疾步走向他。程浠怔了一怔,遂下车尾随其后。
“乐小姐。”那男人忙不迭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资料递给她。
“我已经想好了,闻先生,就这样吧。”她带笑眱了一眼程浠,再偏过脸去跟那个男人说。
程浠一头雾水,不知她在搞什么名堂。
“好的,乐小姐,过几天我就将合同送过来给你签字。”说毕,他便离开了。
“你搞什么鬼。”他望着她纷飞的发丝。
她扁了扁嘴:“我准备开一家店。”
他揽住她:“你当家庭主妇不好吗?”
她戳了一戳他宽厚的脸膛:“我才不想当黄脸婆呢。”
“你想开什么店,怎么没有跟我提起过?”他略不悦地说道,心里也变得空捞捞的。
“我准备开一家甜品店。”她甜甜地笑道,将眼睛眯睫起来,“那是我的童年时候的一个梦想,我要开一家甜品,让客人一进来就觉得很开心。”
梦想。程浠已经记不得自己有什么梦想了,他只记得自己自从懂事起,因贫寒而尝尽世间冷暖,他的脑海里就是只有一个念头:赚钱。他为什么会爱上乐祺幸,因为她的身上有他所没有过的东西,譬如纯真,对幻想近乎苛刻的执拗,美化她所看到的一切。如果能早早地遇见她,那么他身上的某些阴暗面是不是也会变得阳光起来呢?
“你想给店取什么名字?”他将门打开,她坐上去,从半敞开的玻璃窗里露出一副笑容:“叫苦味甜甜圈好不好?”
“这个名字好奇怪。”无论她做什么事,在他的眼里都是可爱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甜食吃的太多也会腻的,再说了人生哪有一直甜到底的呢,所以加点苦味,也另有一番风情呢。”她煞有其事地说道。这次她孤注一掷,几乎把所有的钱都投入到她的“苦味甜甜圈”里了。
“要不要我入股?”他瞄到她身上穿着的一件黑色针织裙,上面有一粒粒突起的圆点。他将手指按在她的圆点上,试图剔去,无奈那圆点粘得十分之牢固。
她抬起手臂,拍掉他的手指:“还是不要了。我想自己独立,不想依靠任何人。”
他嗬嗬笑起来:“不要到时候关门大吉了,来向我求救啊。”
她瞪起眼,两只手去扭他腮帮子:“乌鸦嘴。你还不开车,快迟到了。”
董炎彬扒着百窗叶,那一格格半开的叶片,从里往外瞭望去,仍是个完整的世界。而他的世界已经是残缺不堪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步入一个黑洞,直直地往下沉去,看不到底,他知道是自己一步一步地进去的。
“炎彬,这件好不好?”苏依站在那一排缤纷的衣架子前,将一件赭红色的连衣裙在自己身上比划。
他将视线折过来,思绪又飘向别处,无精打彩地说:“嗯,还不错。”
“那我去试试,你在这里等我喔。”苏依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他是不是真的在看,便一径找售货员拿了称心的尺码进去了。
他乏味地坐下又站起,不住地往更衣室里张望,但是那门始终紧紧阖着。他又站到门外,倚靠着墙,抽起了烟。
一团轻薄的白雾冉冉升起,将他的面目与周遭的一切都隔了开来。他最近抽得更凶了。他从小被父母宠爱着长大,而他又是个温顺禀性,从来都是听话的好孩子好学生好儿子。这种乖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说是缺少主见。他的顺从他的软弱他的退缩,使他获得了许多,同时也失去了许多。他向来不习惯将心事与人分享,每时每刻都在熬炼着。
烟雾渐渐褪去,他看到唐之桃走在她对面的那一层楼里,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一点幽黯,又一点儿伤感,似乎没着没落着。他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撒腿飞奔起来。很快的,就跑到离她只有咫尺的距离,他却又丧失了信心,煞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她步入升降机,他伏在透明阑干上,绝然地看着升降机徐徐地往下沉,他又觉得他的心落入那个黑洞中,带给他的只有绝望。
唐之桃也发现了她,她的手掩住了自己的嘴,眼睛微红地看着他,他们之间就隔着无数的人,无数的事物,无数看不见的东西,遥遥地将他们隔开来。锥心的痛楚像野兽小口小口地啜着她的心,她微微地向上抬起了脸,不让眼泪往下溜。升降机从他的眼前掠过,她就在他的脚底下,他将身子大半个探出来,惨凄地看着她。她手中的那个袋子的软塌塌的把手已经被她纽绞地不成样子。
她垂下眼睑,使劲抬眼皮也无济于事了,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抬起手背拭了一把泪,趱步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你怎么在这里?”苏依终于找到他,气咻咻地在他的后背上戳了一下。
“喔,随便看看而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
“我买好了。我们走吧。”苏依将两只手举得高高的,让他看到她的战利品。
“走吧。”这里的气氛沉闷到了极点,他接过她手中的袋子,而他的心早就不知飘向何处。
与上一次签分居协议书时不同,苏异笑靥如花的走过来。乐祺幸紧捺住嘴唇,眼神怅触地看着她。她腹部平坦,身段似乎更加纤细了,一袭黑色驼鸟毛洋装,底下是紫色长袜,梨花头染成栗子色,乐祺幸觉得她好似脱胎换骨似的,变得陌生了。
她笑盈盈地走进来,眼珠子幽黑熠熠发亮。
“是不是等我好久了?”语气轻快。
她只盯着程浠看,只当眼前没乐祺幸这个人。
“还好吧。”程浠淡定地说道。
“进去吧。”苏依觑着眼睛说道,将身上缀满黑珠子片的包往背上一甩。
乐祺幸留在门口。
这一次苏依很爽气地将名字签了,甚至还将手摊开来放平在他的眼皮底下说道:“你自由了。”
他迟疑了一下,遂也牵了牵她的手:“你何尝不是。”
苏依只微微笑着,走出门外,却并不急于走掉,别过手抚着脑后柔滑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她将全部视线都投注到她的身上,并同皮包里拿出一张大红的喜帖。
“你不会不来吧。”
乐祺幸像见到一块烫手芋艿,一时之间不敢去接。
苏依笑得更明朗了,也含着挑畔的意味。
程浠随即将喜帖挜入自己的手上:“一定会去的。”
苏依拢了拢头发,意味深长地深深地瞅了他们一眼便走了。
乐祺幸待她离开了之后,迫不及待地将喜帖打开来,看到董炎彬三个字,便傻了眼。
“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可以不去。”程浠朝喜帖上睨了一眼,帖子上还刊了一张两人的结婚照片。苏依笑意吟吟的,而董炎彬的笑容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想起以前自己与苏依拍的结婚照片,好像也笑不出来似的。
“他……怎么能跟苏依……结婚呢?”她的泪一下子湧出来。“如果……不是我……苏依怎么会想到用之桃的事来打击我呢?是我害了他们啊。”
程浠搂住她的肩:“这怎么能怪你呢?这根本就不关你的事啊。如果董炎彬没有跟苏依发生一夜情,苏依没有怀上他的孩子,这一切就算是苏依想报复,也无济于事啊。来,我们走吧。”
“可是……可是……”她泪珠乱抛,紧紧揪着他的衬衫前襟,“之桃,很爱他的,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受不了的。”
“可是这种事又怎么能瞒得住呢。”程浠绷起脸,“不知道苏依会不会给她送喜帖去呢?”
“不会吧。”乐祺幸收了泪,怔怔地看着他。
“也许是我多虑了吧。”他若有所思地道。
“唐之桃,有人找你。”
之桃正陪着新娘子挑选婚纱,听到一楼有人在叫她,便应了一声:“我就下来了。”
等她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望下探去,看到苏依背着光站着在一楼的大厅里。
她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心里五味杂陈,但到底还是咬一咬牙步下了台阶。
苏依听到她身后的笃的笃的脚步声,便侧过身子,没等她开口,之桃便短短地说了一句:“苏小姐,我们回办公室去说吧。”
苏依带着倨傲的神气,疾快地地点了点头。
之桃的办公室原是一间仓库改造而成的,将仓库一分而二,小点的面积作为她的办公室,而大点的仍是充当仓库。
她的办公室一张长桌子上堆满了凌乱的东西,她坐在桌子的后面,双手交叉在胸前,耽耽地看着苏依。
苏依四周围打量了一番,随即坐了下来:“我与程浠离婚了。”
她一时没有读懂这句话的含义,楞了一楞,遂笑道:“这话还是留着你告诉祺幸比较好,我不方便帮你带话给她。”
苏依将一条纤细的大腿搁在另一条腿面上,哂笑道:“我并不是来让你带话的,我是想说我要跟董炎彬结婚了。”
之桃柔嫩的脸颊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腮,原本颊上还带着红晕,一点一点地消褪下去。
“那……恭喜你了。”她的声调立即充满了悒郁。
听得出她的声音已经变了调,苏依将肩上一撮头发拿在手上,拨了一拨,又将它剔到耳后,变戏法一样将那张喜帖放到桌面上,徐缓地推到她的眼皮底下:“到时你一定要来啊。”
之桃的脸上挂着凝注的微笑,微咳一声,落落大方地说:“好,我一定来。”
“那我先走了。”苏依带着一种得意的神气走出去了。
之桃的眼睛尽管定定地盯着她的身影,但是她的脑子里已经嗡嗡作响,被各色各样嘈杂的声响充塞着,她的思潮翻腾着,嘴唇突然间变得白而干涩。眼里的泪渐渐浮了上来,从她水伶伶的眼眶里乱着滚下来。像是一瞬间被人抽走了所有的情愫,唯独只留下痛楚给她,心一阵一阵地抽搐着,她觉得像是被人死死地将无形的大手摁在了胸口,一种莫名的难受,她的咽喉里也干涸着,只留下嘶嘶的压抑着的哭声。
她以为自己可以重新振作起来,她的外表不是一直留给人坚持的印象吗?她以为她可以做的到。无论多大的痛苦,她都咬牙捱着。但是自从上次偶尔与董炎彬邂逅,她全身心的防线在那一刻轰然倒塌。现在她又亲耳在苏依的口中听到他要结婚的消息,她更承受不住侵袭而来的钝痛,心口上像是被人插上千万把刀子,她腾地拎起了包,一句话也没有交待就冲出了大门。
有一天,智中猛然发现自己的双腿长短不一,他顿时心内有一种绝望的感觉。他嘶吼起来,将正在厨房煮饭的初之引过来。
“为什么会这样?”他双颊涨得绯红。他试图落地想站起来,但是另一条好的腿也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气力。
伊初之一直将他要留下残疾的病患瞒着没跟他明说。眼见纸里包不住火,她的心内哄嗵哄嗵地乱跳。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的眼白里牵满了血丝,看上去可怖阴沉。
“我……”她嘴唇翕动,张了张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他痛苦地扭曲着脸,他费力地将一条腿支在地上,没过一秒,便又瘫软在地上。
她惊呼一声,疾忙蹲身下去,搀住他臂膀。
他却用力地摔开手臂,眼神凄黯又冒着怒火:“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正常地走路了?”
她不觉潸然泪下,嘶哑地说:“我怕你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找到肇事的司机了没有?”他努力地想爬起来,以往这么简易的一个动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无疑是难以登上天。
她噙着泪摇了摇头,她曾去警局报案,警官也曾调出过监控录像,却查到那部车原来是从旧车市场买回来的,没有牌照,而司机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为什么?”他大吼着,两只手用力地捶着那只受伤的腿。
“你不要这样。”她制止不了他的手,他捞上来的那只胳膊一不小心就挥在她的脸上。
她吃痛地叫起来,手蒙住脸。
“对不起。”他落下泪来。原以为他的人生已经足够悲惨,而现在又变成残废。
“智中,你不要放弃,现在医学这么昌明,我可以送你出国去治疗。”她拿开手,右脸颊上已经紫乌一片。
“初之,你不该跟着我。”他偎在她的怀里,手抚着她的脸,泪涟涟地说道。
“你的腿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治好的,哪怕倾家荡产……”
他圈住她的嘴,喟叹道:“你千万不要那么样说,你对我已经足够的好。我看你还是走吧,别管我了。我已经是个废人,你跟着我没有未来的。我不想拖累你,你还年轻,不该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不,你一定会好的。”她半抬起身子,双手抚挲着他的面颊。“在你没有完全好之前我不去上班了,在家里照顾你。无论你是不是完整的,我都一心想跟你在一起。”
他揽住她,像孩子一般哭起来。
乐祺幸已经在为她的苦味甜甜圈甜品店请了工人在装潢了。这一天她见天气转寒想整理些御寒的衣服来。她便打开柜子,柜子里的衣物排山倒海地朝她湧来。她吓了一跳,想到她近来忙于打理甜品店开张的事,已经疏于料理家事,便在心内嗟叹一声,动手将衣物抱到床上,一件一件动手褶叠起来。好不容易将所有的衣服都折得齐整,又分门别类地放好,这才发现柜子底下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她打开来一睄,才发现是件绿色的运动衣,还有一副棕色的手套。没等她细看,便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她便急急地团成一团,塞回到衣柜里。
“祺幸。”程浠扶着门楹探出大半个头来,朝她吟吟一笑,“你在房里做什么?”
“我在收拾房间呢,但是衣柜里太乱了,我就顺便整理了一下。”她佯装镇定地笼了笼头发,将它拨到脑后,便走出来。
“你在收拾衣柜?”他仍笑着,却有一丝僵硬。“你最近忙于店里的事,还要让你收拾房间,真是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