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喙作势就要打他,被摩冈娜右手手肘拦住。摩冈娜收回《祈祷书》以后,长剑回鞘,空出右手从机关手上接过大书之后,吐出了机关匣子。她注意到年轻骑士的视线在她机关左手和少了一只右手的右肩膀之间不停移动着。摩冈娜抬起右手,手里沉重的《祈祷书》抵在年轻骑士眼前,说道:
“你想要这本书?”
“这……这本书……这是我们教长(这是个摩冈娜没听过的生词)的遗物,我……我有义务保存……”
“如果我烧了它你又能怎样?”
听了这句话,年轻骑士脸上突然显出一股生气,愤怒的生气:“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你,你这个魔鬼!”
白鸟喙又要上来教训他,被摩冈娜挡住了。
“我不会烧了它,我要你跟我走,教我读这本书,还有这本书上的文字和语言。”
“什么……”骑士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你这个魔鬼,你……你怎么会……怎么会想要读这本书。”
“你管不着。你不教,我就烧了它,然后杀了你。你教,我就把书给你,还会救你一命。你选吧。”
骑士疑惑不解地望着她,望了好半天,几次想开口说话,又缩了回去。他的脑海中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摩冈娜看得出来,她没耐心等他想好,大声喝道:“跟我走,还是留在这等死,快回答。我没时间等你!”
骑士依然犹豫了一会,终于颤抖着说:“我可以教你。跟你走……去……去哪?”
“你们有几个同伴逃了出去,我想他们会逃回你们在这里的堡垒。带我去那里!”
“我们的……堡垒?”
“你们在雪原上的堡垒,带我去那里。你们抓走了我的妹妹,我要救她回来!”
“你这个异端,你这个魔女,你也妄想去‘伊荅·希佳尔公主港’?你会被圣光烧死!连灰烬都不会留下!”他的表情高傲而愤怒,又被狂热扭曲得狰狞。但摩冈娜丝毫没有被他的恐吓吓到。她重复了好几次这个陌生的词语:“伊荅·希佳尔公主港,伊荅·希佳尔公主港……”在脑子里牢记了这个名字。她对骑士说:“我听说那座堡垒在北方,带我去。嗯……白鸟喙兄弟,帮我去跟丹乞儿老爹要一件袍子给他,早上没想到这个。”说完,她把《光明祈祷书》挂在腰带上,然后从站在旁边的战马背上的马鞍袋里掏出一块干肉,一块面包,递给了骑士。
骑士不知所措地望着她,手没有动,眼睛却不停地瞟向她手里的吃的,喉咙里吞了一口口水。
“从现在起,到我找到我妹妹为止,你就是我的……”有个雪民的词语,她只听巫师说过一次,一时想不起来了,反倒记起来一个“圣星语”里的意思相近的词语,“……随从。”
“什么!我是由我们总教长大人亲自册封的骑士。你这个……”话还没说完就被摩冈娜冰冷刺骨的眼神瞪了回去。
“穿着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的时候你是骑士,现在你只是个俘虏。想活命就给我低下头!我不是请你吃,我是命令你吃。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活下来才有用!如果你想死,也别想死得痛快!”说着,摩冈娜衣服下的另一只手从里面猛地一拉系住皮袍一侧的绳子,袍子被拉开,这只手从袍子里伸出来,握上腰上的剑柄,拔出一半剑刃,寒光正好照在骑士脸上。
年轻的骑士看到这只多出来的右手和拔出的剑刃,顿时失去了勇气,屈服了,伸手接过摩冈娜递给他的食物。一旦不再倔强了,饥饿立刻打败了他的骄傲,他抱着干肉和面包一阵狼吞虎咽。摩冈娜把笼子钥匙交给白鸟喙,年轻的匈奴人走过去锁好笼子之后,就朝丹乞儿老爹的帐篷处走了。
摩冈娜等他吃完,又从旁边地上捧了干净雪吃了一口之后,小声对摩冈娜说了一声谢谢。过了一会,白鸟喙手里拿了一条很破烂的皮袍子过来,摩冈娜谢过之后接过来递给了骑士。骑士厌恶地看了一眼这条明显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袍子,但顾不得嫌弃,连忙裹在了身上。摩冈娜问道:
“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尤里·盖·谢尔盖耶维奇·黑山。”
“那我以后叫你尤里了。我是白鸟帐的熊女摩冈娜,你以后叫我摩冈娜。”
“不对。”骑士抗议道,“你该叫我尤里·盖。我不是普通的雪民,我是个‘盖’。拥有高贵家族血统的人,你必须尊称为盖。”骑士的声音里充满了毫无分量的傲慢。摩冈娜鄙视地望着他说:
“盖,雪灾?”雪民语里面有好几个不同的形容不同下雪天气的词语,“盖”这个简短的词语指的是一月寒冬里最大的那场暴雪,也就是雪灾,“身为雪民,却帮助骑士团屠杀你的同胞,你还真是雪民的灾难。好吧,以后我就叫你盖。好好听我说,我不想杀你,”
匈奴人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行装,马上就要再次踏上逃亡之路。摩冈娜对尤里·盖说:“跟你的同伴们道个别吧,我们要上路了。”说着,她骑上了骑士团手上缴获的高头骏马,然后朝背后的矮脚马指了指。尤里·盖望了望那匹不到他胸口高的瘦马,脸上一阵厌恶,但还是没抱怨出来。他走向矮脚马,说道:“他们被折磨得失去了信仰,显出了懦弱的真面目。他们不再是我的兄弟了。我们走吧。”
两人两骑,慢慢骑行在嘈杂的营地,朝营地边缘走去。路过其他人的时候,所有人都朝他们射来疑惑的眼光。有人朝她呼喊着,问她为什么让这个骑士骑马。摩冈娜没有理他们,这两匹马,还有其他东西都是自己拿命换来的,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走到营地边缘时,摩冈娜听到有人在后面喊她,是父亲。她停下马转过马头。养父、养母和巫师都来了。
离别很伤感。摩冈娜下马跟丽达紧紧地拥抱。养母帮她把皮袍子整理好,把多出来的那只右手收进袍子下面藏好。丽达爱她,她也爱丽达,但摩冈娜心里却永远解不开那个疙瘩,她终究不是丽达的亲生女儿。如果被抓的是自己,她永远不会恳求谢尔佳去救自己。
养父给了她一把锻造非常精良的匕首,是从秦朝人手上缴获的。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她保重。然后,他走到矮脚马旁边,仅剩的一只右手猛地抓住尤里·盖的袍子,差点把他拉下马。扎合台的雪民语说得不好,但他还是把他学过的所有威胁恐吓的雪民话都说了一遍。摩冈娜明白,这没什么用。此次离别之后,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次相见。他又能威胁到谁呢?
等扎合台与丽达跟摩冈娜道完别之后,巫师把摩冈娜拉到了一遍,小声对她说道:
“老实说,我到现在还是不赞成你离开。你独自一个人离开还是太危险了,这片土地充满了敌意。不过,我知道没办法说服你,路上多保重吧,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顿了一会,他继续说道,“给你的那个草药不难找,你自己找找。本来只能用水煎大半天,然后服药汁,但估计雪原上面你没有条件。所以还有另一种方法,把草药用树皮包了点着,把烟吸进鼻子里别吐出来。我在药方里写的很明白,不要忘了。这种方法副作用比水煎要强烈得多,但药效更持久。哎,要是你跟着我们走,我就可以帮你煎药,减弱毒性。现在跟我说你想留下还来得及,快说吧!”
摩冈娜拒绝道:“谢谢你巫师。可我必须走,我的妹妹也需要药。告诉我副作用是什么?”巫师脸上第一次露出如此失望而又悲痛的表情。摩冈娜心里顿时一阵温暖和感动,巫师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而她或许要永远离开他了。巫师回复了平常的冷若冰霜的表情,继续对她说:
“这服药的药效是让血液暂时变冷,让人无法兴奋和冲动,也就不会狂躁。但直接吸食药烟会让药效过度,不仅让人暂时无法产生兴奋和冲动,甚至会让人短时间内变得毫无感情,六亲不认。这倒是跟犬凶躁症差不多,可是不会像犬凶躁症那样致命。记住,一旦你感觉全身燥热不堪时,就必须吸食一次。”
摩冈娜感谢了他,抱了抱巫师,转身朝骏马走去。突然又停了下来,用秦语向巫师问道:
“巫师,我妹妹已经快两个月没有服药了。跟我说实话,她还有救吗?”
巫师沉思了一瞬,回答道:“我在秦朝的时候跟秦人的医师学习过这种传染病。被母亲从娘胎里感染,跟被患者咬伤后感染是不一样的。小儿的身体虽然虚弱,却更容易适应体内环境。从小就得这种病的人,千人里面会有一两个终生患病但不致死的。希望你妹妹也是这种情况吧。不过……”
“不过?”
“她得的毕竟是犬凶躁症,得了病的人到处乱咬人,别说在迷信的西方人这里,即使在秦朝,也经常被人当成鬼上身打死。而且,犬凶躁症连续发作多次之后,可能会让患者永远失去人性,变成一头披着人皮的畜生。悲观地想,你妹妹最大可能恐怕已经被骑士们杀死了。”
“我明白了,即使只有那么一丁点希望,我也不会放弃。”摩冈娜再次道谢,终于骑上了骏马,带着随从尤里·盖,朝北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