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三月如醉。禀水两岸灯如落月,月如落花,满眼俱是光华灿烂,随波潋滟,东边一行细柳拂堤,西边车马雕鞍似霞,河边街楼市坊丝竹管弦不绝于耳,煎炸炒煮的香味也时时吹进人群,房前屋后,花枝低垂,桃杏锦簇,街上来往公子少年,锦衣绣袍,满面春色,在这江北繁华之地尽享一派烟花春夜。
卫思吾同陆秋筠双双来到禀水南码头,这儿人倒没有那么多,卫思吾这时才开口问道:“我们是要等表哥的朋友吗?”
陆秋筠笑道:“正是。他们也将是你的朋友。”
“哦,那我就不知道了。”卫思吾挑了挑眉头,道:“表哥有所不知,我这人脾气总有些古怪,不见得跟大家都能聊得来……”
“表弟不必担心,你一定会与他们一见如故。”陆秋筠说话时,常有一副自信截然的语气,卫思吾原本并不喜欢这类人,却唯独对陆秋筠的话莫名的相信。
“那是什么样的人呢?”
“嗨!就是一群好发牢骚,一事无成的家伙。”陆秋筠晃着脑袋一本正经道。
卫思吾点点头,嗯,那大约就能跟自己聊得来了。
俩人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陆秋筠忽然抬手向前一指:“来了!”
卫思吾顺着手指方向望去,见阔大的禀水之上,一艘画船从远处缓缓驶来,只见船头挂着两个八角红纱灯笼,纱面上金线作画,鱼虫鸟兽,栩栩作态,船尾又立着一盏圆灯,夜里远望,恰似一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画舫上雕刻的花草山水,有名匠技艺,无一处不精致恰好,及至画船驶近,船中传来阵阵笑声,一人拉开窗户,探出头来,笑道:“秋筠兄,你来的早啊!”
陆秋筠拱了拱手:“胡大哥,你知道我一向有诺必践,这趟过来,我还带了一位新朋友给大家认识。”
推窗的那位名作胡培章,听完陆秋筠的话,又见他身后暗处走出一个衣着绀青广陵锦的美貌少年,这四下华灯如梦,直衬得少年眉目有明艳倾城之绝。
“这一位,莫不就是那位传闻中的神仙公子?”胡培章瞪大眼睛,话一出口,船中骚动起来,立时就有好几个人纷纷奔出船外,一见之下,惊叹之声更是纷纷而起。
卫思吾行了个礼,对着船上各人平静地说:“冒昧前来多有打扰,在下卫思吾。”
“我看,还是让我们先上去吧。”陆秋筠微笑道,“这夜里还有些凉呢。”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请二位上船坐下,添茶倒酒,布置点心,各种忙碌,此不赘叙。
陆秋筠这才有机会跟大家介绍:“这位是我的表弟,也就是禀州城赫赫有名的神仙公子卫思吾,今日特意带他与大家认识一下,毕竟这画船夜会,机会难得嘛。”他又转而向卫思吾道:“这些是我这两年在外认识的几个朋友,这位是胡培章胡大哥,他曾是武举状元出身,后来辞官不做,在乾阳城开了一家镖局。”胡培章客气地朝卫思吾抱拳行礼。
“这位是苏问之,他家从上两辈开始就在祈羡城做造纸印刷的买卖,问之兄平时除了洗浆刻字之外,最喜欢做些木工活儿。”穿黄衣裳的年轻男子也微笑着朝卫思吾行了下礼。
“这位是李慎,他是江南千青山一带有名的诗书画三绝。”李慎连忙拱手道:“唉,不敢在卫公子面前献丑。”
余下几位陆秋筠也都向他一一介绍,卫思吾与各位招呼过后,惊奇道:“万没想到这小小船上倒是聚起了五湖四海之人,只是不知大家因为什么因缘际会都聚到一起的。”
“船腹虽小,肚量却大。”李慎笑道,“别看这船区区一只,能容君子,也容小人,能容英雄,也容野夫。”
“有趣有趣。”卫思吾来了兴趣,“那有什么是它不肯容的吗?”
“它独独不容平庸之人。”
“不容平庸之人?”卫思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各位必然都是有过人之处。”
胡培章哈哈大笑,朗声道:“我不晓得自己算是有哪门子过人之处,但我胡培章,是宁愿承认自己是小人,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平庸无奇的!”
卫思吾心下诧异,又问:“那哪位是船主呢?”
胡培章道:“这事儿就没人知道了,我们只知道每年都会有船来接大家相会,至于船来的时间和地点都是不一定的,就拿今年来说吧,也是大家前两个月收到一封书信,信上给出了船行路线图,我们只需要选择适合的码头上船就成!”
“那便是说,大家是被这船聚到一起的。”
“可以这么说。”陆秋筠点头道,“我们当中有的人是因为彼此认识才上来这艘船,有的是因为上了这艘船才和大家认识。这是我第二次上船,原本我只认识胡大哥,去年正是跟着胡大哥才在船上认识了其他人。”
胡秋筠说罢往外看了一眼,又说:“说起来,今年那位东塘燕子还没来。”
胡培章笑道:“这燕子爱往远处飞,兴许还在路上呢。”
正说话时候,打桨的船夫在外高声道:“各位公子,前头有人要上船!”
大家往外看去,只见前面悠悠行来一只青帐小船,虽然装点朴素,却是难得一见的好船,船中有人正缓缓吹埙,乐音苍凉,环绕水上。
胡秋筠目光一亮,顿时高兴起来:“这不来了!”
卫思吾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胡秋筠答道:“这位便是当今武林泰山,东塘宗主袁鸣的小女儿,袁落鱼。”
胡培章一旁补充说:“她的轻功着实了得,就连她那两位身手不凡的哥哥也得甘拜下风,所以江湖人都爱称她为东塘燕子。”说话间脸上全是钦佩之色。
“袁姑娘,你来了!”苏问之首先向船中喊道,只见他神色之间既是兴奋又是紧张。
“真正该死,我早些时候就该赶来,全赖我那二哥麻烦,非让我陪他去了一趟洞庭湖。”船中女子出声清脆婉转,恰似春冰始解,胜于琴瑟。
胡秋筠说道:“袁姑娘,上回你我二人见面,曾经谈起过这禀州城内的一颗仙界遗珠,你可还记得?”
“那自然忘不了,胡公子曾说,有机会会让我见见这颗明珠。”
“我胡某人向来有诺必践,今日这明珠就在此处,袁姑娘快些出来吧。”
“什么?”船中人低低惊呼一了声,“卫公子来了?”
话音刚落,小船轻轻动起来,船上青帐打起,一位雪衣白衫的少女翩然而出,只见她蛾眉如月,眼泛清波,双唇含海棠,腮间落桃花,乌发雪衣自夜风里簌簌而飞,周身如有香草之姿,玉石之气,真正一个惊世罕见的美人。
她脚尖轻点,便凌空而起,只身飘向画船,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轻轻落地,径直走向卫思吾跟前,施礼道:“卫公子,小女子袁落鱼,今日幸得见到公子,公子美名早已耳闻,也曾拜读过公子的诗词文章,仰慕已久,万没想到……”她抬眼看了一眼卫思吾,抿嘴一笑,说,“万没想到卫公子比传闻中更加英俊美貌。”
卫思吾赶紧还礼,说:“姑娘太客气了,在下惶恐。”
“我说燕子啊,你这来了半天,眼里就只瞧得见卫公子吗?”胡培章忍不住一旁打趣道。
袁落鱼笑道:“真是失礼!可巧我这次偷了爹爹藏的姑苏梦和蔷薇露,带来与大家赔罪就是。”
她又转向卫思吾,道:“卫公子一会可要多喝两杯,落鱼这回还想借此机会一谢救命之恩。”
卫思吾一愣,“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