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中,两个人坐在床上。
文灵昭不会跟着陈衍成去稷下学宫,她现在算是张安下那边的质子。留在了柳南春的城主府。
文灵昭已经把陈衍成的行李整理好了,几身衣服、一囊水,几块干粮。
同样的行装,不过陈衍成这次感觉很好。
他很喜欢待在文灵昭身边,他不知道原因,只是待在她身边会很舒坦。
今天,文灵昭给了陈衍成一只香囊,上面绣着碧绿色的直挺的荷叶,就两株,很漂亮。
陈衍成没有挂在身上,反而是揣进了怀里,他和文灵昭说,怕香味散了,淡了。
文灵昭把陈衍成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腿上,顺着陈衍成的头发,靠着床头。
陈衍成蜷缩着,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就这么过了一夜,两人都没睡,一夜无话,没有缠绵,从未缠绵。
黎明,陈衍成把文灵昭放在床上,牵了一匹马,又是一人一马两剑就走了。
黎明有雾水,浸湿了游子的心,屋内人与马上人,随着这片片的雾水,在这黎明中把心连在了一起。
柳春儿也会去稷下学宫,她一直在那拜读,学了两年,还有一年就可以完成学业了,算是完成了贵族子女的历练。
柳春儿会在晌午出发,走官道,一路东行,有良马扈从。
陈衍成黎明走,又是荒野,曲折蜿蜒,他要过草地,渡大江,领略巫山奇景,看尽橘子橙橙。
又是孤独的行程。
陈衍成倒骑着马,躺在马背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
哼着歌儿。
陈衍成感觉生活太美,不奢求永远,只希望长久一些。
小马缓缓的行着,出了琉璃城,向着稷下而去。
这一天,荒野中行程的很多人都看到一个青衫倒骑着小马,马上佩着一黄白一青绿两大宝剑,看起来就显得凌厉。
陈衍成的独行,构成了这荒野中的一道奇景。荒野青衣行,两剑鸣其鸣。世人问我何所去,只道“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陈衍成就这么哼着歌儿,没感觉有什么劳累。马儿想跑便跑,想走便走。
行程不紧不慢,陈衍成只感觉身法自然,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符合着自然的规律,怡然自得,从中取乐。
没几天陈衍成就到了建康城门。
雄伟壮大,高百丈,可挡天下雄兵!
城门楼上探出一条竿子,上面挂着人头。
是江湖不平人,李重郜很厉害,三万黄霆军搅得整个江湖为之一振。
一天一传首,三天满城楼!
整个江湖都被那李屠夫吓怕了,不敢说话,没有人再来找杨坚要些报酬。
城门口有守卫,拦住了陈衍成,陈衍成翻身下马,掏出了包裹里的稷下学宫的学章,给守卫看了看,就放行了。
稷下学宫就在建康城内,占着建康城东的一座山,建的辉煌,不是陡山,而是把山平了,就靠着山。
学宫的大门前是一片汉白玉铺成的广场,站在上面就能眺望整个建康城。
陈衍成牵着马走在汉白玉广场上,只觉得神清气爽,远处鸟啼蝉鸣,空气清朗,神态怡然。
过了汉白玉广场,进了大门,先不是阁楼,而是一层的平房。
一群人站在平房区域,注视着陈衍成,一步一步的走近。
陈衍成牵着马,看着这群人眼中的愤怒与不屑,还有嘲讽。
阶级分化。
这是张安下推行科举制以来的一个重大弊端。
稷下学宫是整个隋朝境内仅次于圣殿的学习机构,没有圣殿以前,稷下学宫是第一。
稷下学宫本来只是负责培养贵族子弟,到了隋朝,选官制度逆转,寒门子弟有了进去上流社会的机会。
而获取这个机会,最重要的便是通过稷下学宫的三年培养。
王朝有令,稷下学宫成绩作为选官依据,普通人民可通过考取稷下学宫来报效国家。
王朝有令,凡是王朝境内贵族子嗣,都要进行稷下学宫的考核,以此来获得贵族勋章与爵位,从而进行承袭。而没有通过者,将降级,削爵,割地,以此来激励族内子弟奋勇上进。
文谷说张安下很好,让天下大部分人都喜欢。也说他很坏,平白的给陈衍成带来不少负担。
陈衍成没有用眼神还击,只是牵着马默默的走着。
“呸!又一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东西。”
“他们这些贵族能做什么,除了媚上欺下来赚取功利,靠着家族的荫庇,真要单出来一个,能是我们的对手?!”
“贵族就应该永远消失,他们不配占着上等的资源。”
陈衍成走在人群中,所有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陈衍成知道,这是每个贵族新生最初入学的一次考验。
有人骂,不要紧。不理那个人,才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寒门子弟很好,勤读诗书,年无冬夏。有的学着圣贤的礼与法,志向做一个经世大儒。有的学着江湖的打与杀,渴望做那一剑平天下的侠人义士。
但是寒门弟子多数都缺少一种格局。
他们不知道自己口中的民主与自由是什么。他们只听自己想听的,不去深入的探索,只是到死也是冥顽不灵的说着上天对自己的不平。
他们渴望众生平等,却也是困难时渴望平等,富贵时也学了那些富派的作样,欺凌着不如自己的人。
他们的观点很混乱,却也是能纠正过来的。
陈衍成在一路推推搡搡,指指点点中走了出来,捋了捋头发。
“真难。”
陈衍成想起了柳南春说的一句话,就让他们去骂,实权总是被我牢牢地攥在手里,谁也夺不走。
实权可以夺,夺要等时机。
牵着马走到了高屋建瓴的楼阁处,与平房区域隔着的是一堵墙,墙外有一个小屋,屋子里坐着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看着风景。
所有进入楼阁区域的人都要从这走进去。
陈衍成打了声招呼,把马牵进了山里的林子,拴在了一棵树上。
询问了姓名和学章就放行了。
进了楼阁区域,其实也就是贵族子弟学习的地方,陈衍成再一次感受到了建康城的美丽。
迎面走来两个女子,穿着稷下学宫的灰白色服饰,孙晓曼和林涵小。
陈衍成的头都要炸了,一阵头皮发麻。
“怎么到哪都能看到她俩?!“陈衍成小声嘀咕了一句。
当初陈衍成看这两位姑娘沐浴实在是没什么坏心思,只不过是刚刚懵懂的小屁孩好奇而已。
忽然,陈衍成发现那个小小的林涵小在指自己,陈衍成顿时觉得不妙。
陈衍成低着头走着。
“同学,你是新来的吧,登记处在这边,你去的那边是藏兵阁。”孙晓曼出声喊住陈衍成,快步追上来。
“好好”陈衍成掩着脸低沉着声音回了一声。
“我好像认识你,你是......”林涵小待在孙晓曼身后探出头说道。
“我们不认识,这是第一次见,很高兴认识你们,有缘再见,我还有事,再会。”陈衍成一口气说完转身就跑,跑得很快,像风一样。
林涵小和孙晓曼看着那熟悉到死也不能忘记的背影,还有那风一样的速度,呆立原地。
“混蛋!”孙晓曼暗暗啐语了一声。
稷下学宫很大,大到陈衍成走迷了路。
陈衍成为了躲避那两个人,费尽了心思。以至于跑的毫无章法。
到了一处写有醉仙居的小房子,陈衍成窜上了房顶,想看一看稷下学宫的整体布局。
可谁知刚窜上去,那个看着结实华丽的屋子就倒了。
先是屋顶被踩出一个坑洞,然后那个坑慢慢的向四周延伸,直到整个屋子都倒塌了。
废墟中,一个瘦弱的白衣少年手里拿着碗面,看着从“天上”掉下了的陈衍成。
白衣少年呆呆的看着四周,都空了。“我房呢?”
然后小口吃了一筷子的面。
“道友你好,来一碗?”
陈衍成有点不好意思的从地上爬起来,“好。”
“我去做。”那个白衣少年转身就去做面了。
然后陈衍成听到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出“我锅怎么也没了?”
白衣少年从一片废墟中走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呀道友,要不你吃我这一碗吧,我才刚动了一筷子。”
“对不起。”陈衍成轻声说了一句。
“嗯?啥?你说这个房子?没事的没事的,反正不是我的。”然后白衣少年又低头吃面。
良久后,两个人坐在废墟上啃着窝头。
“道友我叫白又白,你叫啥?”
“我叫青又青?”
白衣少年黑着脸看着陈衍成。
陈衍成摸了摸鼻尖,“我叫陈衍成。”
“好。”
白又白站起身,又啃了一口窝头,“师父!陈衍成把咱家房拆了!”瘦弱的白又白歇斯底里的喊道,声音穿透了半个会通山。
喊完之后,白又白又坐回陈衍成的身边,“窝头很好吃。”
“当下压力超大欸。”陈衍成遥遥的看着远方。
——————
梅又开是白又白的师父,几年前,梅又开捡到了三岁大小的白又白。
梅又开是个书生,寒窗苦读了十余载,没能混出名声。
后来将近三十来岁进了稷下学宫,学了礼与法,住在醉仙居里。
醉仙居不处在等级分明的楼阁与平房区域,是一小块独立出楼阁的空地,上面建了个屋子。
梅又开爱喝酒,却不让白又白喝,总是自己夜里独酌几杯,不敢贪杯,舍不得。
有一年,梅又开喜欢上一个姑娘,写了封书信送了去。
石沉大海一般。
梅又开在稷下学宫做着藏书阁的监管,看着藏书阁的进进出出的人,梅又开很羡慕。
那一次,他把书信放在了那位姑娘借走的书里。
可是,书和信一样都没有回来,姑娘也一样。
后来他听别人说,姑娘姓慕容,已经走了,三年到了,领了贵族勋章回了南方。
梅又开去过南方,他感觉南方很闷热,远不如建康的风土。
梅又开等着那个姑娘,希冀着她会看到书信,记起自己这个藏书阁小卒。
六年过去了,没有一点音信。
如今,梅又开已经有了白鬓,老了。
白又白很乖,一直陪在梅又开身边。
梅又开说,白又白会有一个漂亮的师娘。
白又白点了点头,那一年,白又白还穿着开裆裤,梅又开还是满头青丝。
梅又开已经打算南下了,去看看江南,更是看看那个慕容姑娘。
梅又开想要做到人上人,想要鲜衣怒马一次,不为别的,只为博红颜一笑。
可能慕容姑娘从不记得自己。梅又开多次夜里想到这件事。
梅又开却也很能自我宽慰,一杯酒就散了烦心事。
梅又开很想拿着书走了,去找慕容姑娘,去南下。
已经南下了,却没有带上白又白。
白又白呆呆的吃完了窝头,看着只留下的一面残墙,抹了抹眼泪。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燕子归巢,雀儿安家。白又白很乖,梅又开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