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宸见众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便微笑说道:“去年我上仙侠宫请教一个武学难题,正逢那筋斗官赴赤脚大仙酒宴归来。
他半开玩笑地对我说,斗战胜佛当年做齐天大圣时,戴的是凤翅紫金冠,穿的是锁子黄金甲,我天萍渡每届才送几个人赴天界修仙,也该好好装扮一番才是,不可太过小气。
我觉他言之成理,便去仙侠宫请令,求仙君赐了几套宝衣。”
这一番解释之后,众人方知其中原委,想起仙君的豪迈直爽,更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修仙,至少也要到仙侠宫里看上几眼,住上几天。
登天礼毕,这一年的九月十八日,文瑛与许亦笙身穿宝衣,背负名剑,足踏神靴,来到巨冰西边的天萍渡口,准备次日踏萍飞升。
两人做事一向精细勤快,怕误时候,便提前一个时辰结伴来到冰岸。许亦笙熟通儒道经典,文课上与老师讲起经来总是对答如流,滔滔不绝。
但他平日言语不多,常常微笑示人,亦深得众师及同门兄弟姐妹欢迎。这天晚上,两人一路聊着《论语》中讲谈的君子之道,向西行来。
到了冰岸,见老师们都还没到,许亦笙便找到一块冰石,打坐运功。
文瑛则悄立风中,目注浪潮,默想心事。
她是在等待一个人,想跟他再说几句话。
因为她知道,这一去,怕是几十年内都再难见到那人了,她渴望能听到他的几句出自肺腑的话,听到他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虽然她也知道,这几句话说不说,听不听,都没什么用。只因老师们早就说过,仙凡不可相恋,三圣母和七仙女因与凡人私奔而身受天刑,俱是前车之鉴。
她可是要做神仙的人,明日飞升之后,就更要一心一意练功修行了,凡间的事是一点都不能再想。
等了约摸有一刻钟,那人仍然未到。也许再过一会儿就会来,也许永永远远都不会来了,她想。
但她心里仍然在等他,等他跑过来冲她大吼,告诉她自己已然长大,过去想不通的事全都想通了,继而拉着她的手,说要带她经历一场野书里都没记载过的故事。
两人拉着手,一路狂奔,回到书房,见到四位老师都在。他们一脸痛惜地看着两人,最后万般无奈之下,摆摆手,让他们离渡回家。他们重入中原,便结伴闯荡江湖,后来她的父母得知此事,便满江湖地找他们,要活捉这两个不成器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微笑,但随即又感到落寞。
那些疯狂的念头也只能存在于头脑里了,自己极有可能一生都再难享受情爱的快活。
蓦地想起五年前,被师父问及是否愿意修仙时,心中的种种不祥预感。
当时只隐隐觉得修仙之事未必适合自己的性子,后来被师父一句话激起争强之心,不假思索就答了愿意,虽然当天晚上心情也一直激荡难平,但也从没想过之后竟会因一个少年纠结痛苦。
望着天上星辰,湖中涛浪,她愈想愈觉难过,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她想起,就在之前几天,自己为登天做预备时,只知不久即可见到仰慕已久的仙君,激动之下,也从没想过会有今晚之苦。
在点英台听宣之时,她没有想过。在送英宴觥筹交错之际,她也没有想过。
当她第一次用心等一个人的时候,才明白,此刻的她当真一无所有,除了悲伤。
独立在晚风中胡思乱想,时间流逝得很快。眼看再过一刻钟就要飞升了,清宸等四位老师带着仙鹤,迈着流风步,飘然而至。
文瑛突然想起,本派向有严规,渡水升天之时,其余弟子不可在场。倘若违规,立即逐出师门。
其根由在于,渡水时上感皇天,下接厚土,交天通地之际,若为非能上天入地者所见,则有违天地两界交流之道。
想到此节,文瑛心知此时此夜,那人是无论如何无法赶来的了。当下连忙擦拭泪水,以迎师尊。
但清月很是细心,已经发觉爱徒脸上依稀有不少泪痕,便柔声问道:“瑛儿,你是留恋天萍的兄弟姐妹么?”
文瑛还未想到怎么答话,清宸呵呵笑道:“瑛儿啊,你现下还是凡人,身处凡间,难以全然脱离七情六欲,也属平常。
明日到了天界,你明白了升仙的好处,也就会逐渐淡了凡俗之心。天地万事,只可徐徐图之,不可也无需操之过急。”
文瑛平素就喜欢听掌门师伯说话,此刻听到这番开导,心下大慰。
当晚便和许亦笙踏萍飞天,九萍踏过,在即将驾上筋斗官遣来的云朵之际,她一回头,隐约看到蒙蒙水雾中浮现出一张稚嫩青涩的面孔,心念刚转,双脚已被云接住,一路极速飞行,但见两侧云河滚滚向后,不多时便到了那天萍门人无不梦寐向往的仙侠宫。
天萍渡门人皆知,在天萍修行只是凡人修仙的第一步,倘若修行有成,须登萍过水,上天界完成进阶修炼,那天界修炼的所在便叫做仙侠宫。
但清宸、清乌等四位圣师都不和凡间这些弟子讲述仙侠宫的来历,只说仙侠宫主乃是玉帝钦封九穹神侠仗剑仙君,也不和他们详说天界修行的情状,只说在那天界之上,万仙荟萃,亿宝凝光,享不尽的快意逍遥。
可愈是不细说,天萍门人就愈是好奇,愈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入仙侠宫进修。
这一日文瑛和许亦笙被筋斗云接着,一路向南飞行,转眼便到了一处宫殿之前。
只见那宫门之上高高地悬着碧光流溢的三个行楷,瞧字形正是“仙侠宫”三字。宫门又瘦又高,巍巍耸立,赫然有清新出世之姿。
宫门两侧各紧贴了两棵花树,枝叶花朵向上攀行,在门顶交织成一个亭亭伞盖,却又不遮挡“仙侠宫”三字,当真是仙气缭绕,美轮美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