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吃了一个大亏,心中自然气愤,但头上火辣辣的疼,很快怒气便不平也平了。
他从背上的竹篓中取出一张草纸,轻轻按在头上伤处。
那纸一触到头皮,便粘在了上面,想是伤处已有鲜血渗出。
一想到头冒鲜血,刘安几乎晕倒在地,强撑着从衣服上撕下一片布,包在头上,却实在无法再往前赶,便勉力走到路边的一棵柳树旁,用手扶住树干,渐渐蹲下身来,倚着歇息。
当时正是八月天时,秋风徐来,几片泛黄的柳叶从头顶落下,刘安心情稍慰,眼看午时将过,走了大半天也着实累了,便合住双目,欲待养神片刻。
有道是:祸福无常,祸从天降,祸不单行。
刘安刚闭上眼,不知从哪里又飞来一条鞭子,正好打在他的头上,一鞭打过,迅即卷回,连那张草纸也被卷掉了。
这一鞭其实打得也不甚重,只是伤上加伤,刘安痛得忍受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阿绿!你出手也太重了些,把人打坏了可怎么办?”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入刘安耳中,虽语气严厉,但仍掩不住温软轻柔之意。
“姐姐,我下手向来知道轻重,不碍事的。”另一个声音说道。
这后一个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刁蛮自负。
刘安见过的女子不多,却也能听出这两种声音的区别。
他没来由地受了两鞭,气愤已达极点,当时便准备豁出性命大拼一场,但一听到这两个女声,几乎又要犯呆。
他顺着声音来路瞧去,只见离自己几尺外站着两个身材婀娜的女子。
一个穿一袭粉色长裙,手里捧着个线轮,脸前罩着一层白纱,看不清面貌。
另一个衣裙呈翠绿之色,手拿软鞭,容貌甚美,但瞧来才不过十四五岁。
那粉裙女子还未说话,绿衣少女先开口斥道:“那个人,你还不快快起来!坐坏了我姐姐的纸鸢,管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刘安听她声音,知刚才被唤“阿绿”的就是她了,听她说什么纸鸢,不禁莫名其妙,问道:“什么纸鸢?”
那少女阿绿道:“你看你屁股下面坐的什么?”
刘安一呆,伸手摸向臀下,果然有一张纸,低头看时,发现那张纸裱糊成了鹦鹉的外形,但比真正鹦鹉要大上一倍,用竹篾撑着,还连着条极细的白线,果真是一只风鸢。
只是骨架已经被他坐断,恐再难放飞了。
他在心里暗怪自己:怎么竟没看到这张纸鸢,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想来想去,多半是适才晕得天旋地转之时,只顾休息,对于这棵柳树下有没放什么东西根本没有在意。
何况这鹦鹉纸鸢的颜色也是碧绿,与旁边青草并无多大分别。
刘安很是羞愧,脸胀得通红,慌忙站起身来,拾起损坏的纸鸢捧在手中,向那两个女子一揖到地,口中说道:“请两位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他正想着接下来怎么措辞,阿绿呸的一嗔,骂道:“你这个臭书呆子,叫谁姐姐?叫姑奶奶!”
刘安看她仍如此生气,心下颇感不安,说道:“实在是对不住,小生这就去新买一只风鸢,赔给两位……两位……”委实不知怎么说才好。
那粉裙女子见他这等拘谨羞怯,又见他头上不断有鲜血渗出,只道是阿绿适才那一鞭打得过重,内心也很有些歉疚,柔声说道:“小小一张纸鸢,也算不得什么,公子不必赔了。鄙妹向来任性惯了,出手不知轻重,小女子已经怪责过她,还请公子念在她尚且年幼的份上,恕罪则个。”
刘安听她语声如此温柔,倒似是个知书达理的富家千金,年纪最多也不过十七八岁,心澜微漾,忙道:“不碍事,不碍事,现下已经不痛啦。”一言方毕,却忍不住“啊哟”一声低呼。
说也奇怪,刘安刚一发觉头皮冒血,几乎当场晕倒,后来被阿绿又添一鞭,更是痛得大叫。
但跟两个少女说了一会儿话,竟然忘了头上伤痛了。
此刻一听粉裙少女提及,头上鞭伤才又隐隐发作起来。
那粉裙少女知他强忍疼痛,实在过意不去,便命阿绿从怀中取出一瓶金疮药,交给刘安敷抹伤处。
阿绿虽老大不情愿,但她从不敢违抗姐姐之命,也只好乖乖照办。
刘安接过药瓶,将瓶塞抠开,笨手笨脚往头上就抹,抹好后将剩下半瓶药还给阿绿。
阿绿却不接,他又尬尬地将手缩回。
阿绿捂口笑了几声,道:“姐姐,我看这呆子笨拙得很。这可是西京洛阳,怎么还会有这么蠢的男子?”
那粉裙少女嗔道:“阿绿,休再胡说!我看世人都以精明为务,但精明太过,未必就好。”
阿绿将小嘴一撇,说道:“啧啧啧,姐姐的嘴巴可真甜呢。世人精明不精明,跟这人蠢不蠢有啥相干?”
那粉裙少女不再理她,看了一眼刘安身旁的竹篓,将线轮交给阿绿,向前几步,轻提裙褶,问刘安道:“公子篓中所放,可是诗词文章么?”
刘安忙回道:“正是。”
那少女又问:“小女子虽然不才,也学认过几个字,不知公子可否借书一观?”
刘安暗地里虽然自命才子,此刻却又怯了,脱口拒道:“不过是些打油之作,姑娘不看也罢,不看也罢。”
话虽如此说,心里又极盼那少女继续相逼,非看不可。
倘若真的就此死心不看,可就不妙。
但为何不妙,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万万不妙。
那粉裙少女果然不让人失望,看了一眼刘安,竟径直伸手去竹篓里拿起一本集子,一边说道:“公子既如此说,想必这些文章是公子亲笔所作了。嗯,《平之集》,平之想来是公子的名号了?”
刘安听她语带柔情,又看着她一双纤纤玉手竟然捧起了自己的集子,早就神魂颠倒,心驰天外。
真不知此夕何夕?
一时竟忘了回答那少女的话。
直到发觉那少女一直用眼睛盯着他,他才恍过神来,答道:“啊,小生姓刘名安,表字平之。”那粉裙少女这才低头看书。
这些集子是刘安离家前用浆糊细心粘制而成,集中尽是自己平日所写的诗词。
那少女翻了几页,又抬眼看向刘安。
刘安发觉她眼神中充满嘉许之意,更是欣喜若狂,说道:“姑娘如果喜欢,不嫌弃的话,便将这本集子留在身边,作个留念,也让小生倍感荣幸了。”
那少女也不客气,便将集子收好。
阿绿见刘安呆成这个样子,早就不耐烦了,在旁边不住催道:“姐姐,我们还是回去吧。回去晚了,妈妈又要生气。”那粉裙少女便敛裙告别。刘安连忙还礼。
眼看着少女的背影渐渐远去,刘安忽然想起,竟然忘了问对方名字,不免捶胸顿足,暗骂自己呆板。
这一捶胸,又发现手里还抓着那只鹦鹉纸鸢,心中一荡,将纸鸢骨架抽离,叠了几叠,放入怀中,紧紧贴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