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两个妙龄少女,刘安在西门左近寻到一个客店,狠狠心,花钱留宿一晚,第二天边走边问,这才到了南门。
出得门去,但见遍地枯树野草,一片荒凉,跟西门的热闹景象截然不同,与城里的豪奢满目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心下很是奇怪。
他仔细思索老师临死前的话,不知那“郊外”二字后面到底说的什么。
这南门之外荒无人烟,更不知老师跟此地有何牵连,那画上少女又是何人?
想到此处,不自禁地将那幅画作从怀中取出,一不小心,那只破损的纸鸢也掉了出来。
他心中忽然一动,连忙将那幅画展开来看,只见画上少女一身粉裙,手里拿着一把团扇,眼中满是柔情,却又端庄娴静,毫无俗态,一霎时,眼前闪过昨日午后在西门见到的那个粉裙少女。
难道她便是这画中之人?
胡思乱想一阵,不得其解,继续在这南门外闲逛。
他一直向南走,行不多时,忽然看到一座破庙耸立在几株枯树之间,不觉一怔。
他一见那庙,就觉说不出的怪异。庙门、庙墙俱已残破,显然是年久失修之故。
庙门上的牌匾结满蛛网,隐约能看到上面写着“土地庙”三个大字。
多年前的庙宇,现下无人问津,原是极正常的事,但刘安仍感到异常不安。
细看之下,发现那庙的庙身又窄又高,前墙两边各贴着两根光秃秃的树干。
树干向外弯斜,几欲断裂,极不自然,看上去倒像是树干在先,破庙在后,那破庙是硬生生从上面塞下来的。
刘安向四周望望,发现离城门已有些远,附近空无一人,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便欲掉头离去。
刚一转身,心中蓦地升起一个念头,再转过来去看那破庙,只觉它生长于四株树干的夹合之中,却傲然挺立,力破桎梏,竟颇有些舍我其谁的气势,登时豪气满胸,大步迈进庙去。
但见庙内景象与寻常破庙一般无异。他便收拾一下,从此在庙内住了下来。
最初几日,刘安除认真作诗填词,制成书籍摆摊贩卖之外,每次进城,都留神看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富家女子。
但他不知那粉裙少女真实相貌,偶尔看到衣饰相似的女子也不知是也不是,又怕别人对他生出误会,不敢上前相问,这一片痴心终究是没个着落。
他本见过那绿衫少女阿绿的容貌,但在这洛阳街头一待数日,也从未看见阿绿的身影。
意中之人遍寻不见,刘安饱受了一段相思之苦。
可他这人呆里呆气,却天生有个好处,那便是无论何时何地总能很快进入诗词天地中去。相思之渴不得解,不久便渐渐淡忘了。
至于师父临死前那番话,几个月来刘安也一直没参透。
倒是听洛阳城里的人说,这南门野地早些年花红柳绿,比那东郊景色还要美,只是近年却常常闹鬼,因此才很少有人再来此处,那些花草树木也失了养分似的,日渐枯萎。
但刘安虽然胆小,却自幼听惯了鬼怪之事,也不害怕,依旧夜夜住在那破土地庙中。
夜风越刮越大,一点雨珠落在脸上,刘安从回想中醒过神来,知道春雨已至,便返身回往破庙。
走不多远,发觉雨越下越急,身上衣服几乎全被淋湿,便将双手捂在胸前,护住词帖,加快了脚步。
到了破庙之前,只见庙门紧闭,庙内有火光透出,微感奇怪,心想:“莫非是有路人从此经过,在庙中避雨么?”
想到自己的书籍、纸鸢、画像现都存放在庙内,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忙一溜小跑,来至庙檐之下。
想了想,还是伸手敲门。
敲了几下,庙门打开,刘安见开门的是一个身穿蓝衫的童子,头上梳两个圆髻,一脸福相,便抱拳打躬,说道:“这位小兄弟,是来庙里避雨的么?”
那小童还未说话,只听庙内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龙儿,别愣着,还不快请这位公子进来。”
那小童龙儿答应一声,便伸手将刘安往里请。
刘安见他谦恭有礼,心下好生喜慰,便随他进了庙。
一进庙门,不禁一呆,只见庙内来了十来个人,围着一堆火,紧挨着坐在一起。
中间面向庙门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年纪在六旬左右。
老人身边另有一个童子,与适才那个龙儿一般打扮,长得也颇秀气。
其余人俱在壮年,亦都是面目英俊的男子。
他们见到刘安进来,均纷纷往里让。
刘安呆过半晌,见这老者面目和蔼,转眼又看到纸鸢等物都在一旁好好放着,心下略慰,便也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那老者待他坐下,便开口问道:“阁下想必便是平之公子吧?”
刘安知他想是已经看过自己的集子,便道:“晚生本名刘安,平之是晚生的字。”
那老者道:“公子诗写得好,人也如此英俊,不说是举世无双,那也是世间少有啊!”
刘安听他如此夸奖自己,连忙道:“前辈过奖,晚生何以克当。”
那老者呵呵一笑,叫方才开门的那个童子:“龙儿,你去跟这位公子请教几句。”
那童子龙儿却一脸的紧张,站在角落不敢往前走。
那老者又叫道:“龙儿,读书治学可不能太害臊。”龙儿仍然不动。
那老者提高了嗓门:“龙儿!”龙儿终于迈动步子,到刘安跟前,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仍不张口。
那老者不再言语,刘安则甚感有趣,没想到这男童竟然比自己还怕羞。
过了片刻,龙儿终于开口:“公子爷,为人在世是应当行善还是作恶?”
刘安一怔,答道:“那自然是应当行善。”
龙儿追问:“为什么?”
刘安又是一怔,觉得这问题再简单不过,似乎也不难回答,只是一时却不知从何答起。
想了一会儿,也只好说:“行善必然助人,让别人活得更好,总是很好很好的。”
龙儿又问:“为什么?”
刘安一语答罢,也自疑惑:让别人活得好,真的就很好很好吗?那于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听龙儿这么问,便答道:“善人有善报,积德行善方能得善果。”
说完不禁脱口问道:“为什么?”
那龙儿也正好发问:“为什么?”
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刘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龙儿却仍是一脸严肃。
刘安笑了几声,尴尬不已,见龙儿一直盯着他,心里不由生出一些寒意。
他不得不答道:“世人行善,确实未必有善终,有人无恶不作,却长命百岁。龙儿小兄弟,你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
一言甫毕,只听龙儿说道:“既然答不上来,也就不必行善。”语气极为冰冷,竟不像是人说出来的。
刘安紧张至极,一抬眼,只见龙儿满面杀气,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倒吸一口凉气,站起身来,转头往庙门便走。
只听背后风声飒然,似是有什么东西紧追着自己。
刘安心中恐惧,腿下酸软,想走快却又不能,突然间大叫一声,发现一把鬼头刀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