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公想拉他入伙。
他在太庙里跪了一天一夜,终于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信达和雅正是皇上的眼线,这个他知道。
虽是眼线,也不过是奉命时时将他的行踪报告给皇上罢了,家宴那一场胡闹,搞得满城风雨,皇家颜面尽失,却不该是皇帝的授意。
刘兴堂会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倒是因为他真的昏了头,老得糊涂了,真以为他这太平王爷好欺负。
他是好欺负不假,刘兴堂却不想想自己又是什么货色?
如今早已不是邢露风手握苍云半数精兵的年月了,宰相大人还在将军泰山的梦里不肯走出来。至于三小姐,是他故意说出来刺激刘兴堂和皇帝的,即便真的是挂名夫妻,前任将军的寡妇又怎么能嫁给亲王?
而萧禹虽然掌着兵权,如今却和莲宗在战场上全面开花,节节败退,单从这一条上,便可知萧禹是半点儿及不上露风。
所以兵权早晚要旁落,至于落在谁手上,在平凉公父子那里就显而易见,对他们而言,若皇帝最后真的没有大将可用,这军权可能就会落到异母的兄弟头上。
想到此处,东郡王不禁冷笑。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这个皇帝哥哥忌惮起他来,比起忌惮露风要更多。太妃家宴上的戏码,平凉公当是功不可没,却也无伤大雅。皇帝和他这个兄弟间有隔阂,他父子俩是看得不错的,只是这般离间却是没什么必要。
皇帝根本就不相信他,更有可能,只是还未想好怎么除去他而已。
然而就算接受了平凉公的美意,也不见得就能打开一片天地,除非……
除非他有意谋篡……?
怎么仿佛有些晕?他使劲眨了眨眼,费力地转动着眼珠,发现太庙里的祖宗牌位和供桌也都跟着摇晃起来。
这,不对啊?
自从练了脉经,他便练就了一身不怕罚的本领,不要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哪怕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跪太庙也难不倒他,怎么……
还没等想清楚究竟怎么,便脑袋一蒙,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角落里一个黑影如释重负地叹息:“四哥真是太倔了!都叫他挨罚的时候,该装病就要装病,太妃心一软,立刻就没事了,对吧?他就是不听!”
另一个黑影点头如捣蒜,哈着腰奉承道:“还是公主殿下有办法!王爷就是太倔了,仗着身子骨硬朗,不知白挨了多少罚!”
尧姜公主收好迷烟,摘下蒙面的手帕,嘿嘿一笑,一挥手说道:“走!”
他二人前脚刚跑出太庙,后脚便听到内侍高喊:不好啦!王爷晕过去啦!快去请太医!
神、仙、倒。
从这迷香无色无味,以及他晕过去的时间上来推算,这绝对是禁卫营常备的神仙倒。
但其中被人掺杂了普通的香料,所以没有那么霸道,药效也减低不少,也因为如此,才和太庙里的贡香混到一处,叫他没察觉出来。
这内苑里有谁要害他?还用这么拙劣的手法!
这一晕不打紧,把太医院的人吓坏了,因为这一次他们又是什么都没有从脉象上看出来,若真是步了邢露风将军的后尘,那这些太医们的下场,一个个都不会比吕之言好到哪去。
其实那时迷烟效力已去,只是东郡王跪了一天一夜,终归还是有些累,被迷香一熏,便顺势睡了个昏天暗地。
醒来时躺在床上假寐,听太医们如临大敌一般地讨论着病症,以及墨染假惺惺的哭喊:我苦命的王爷啊~~
他便知道这里头,呵呵,有内情!
不消片刻公主殿下驾到,更叫他认定,是这两个家伙合谋干了好事。
接下去怎么办?演吧!
万一叫太医看出来是假的,回头再治他们两个欺君之罪?
尧姜是好说,墨染怎么办?
于是调低内息,让那脉搏若有似无,细如悬丝,摸上去就像是刚大病一场,虚弱到了极点,然后才睁开眼,假装疑惑:“呃,本王……本王,不是在……唔?”
先摇摇晃晃坐起来,扶着脑袋要水喝,再摇摇晃晃地要起身,继续去太庙受罚。
毕竟太妃还没明着说就这么算了不是?然后顺势一抖手打烂个杯子,再一落地,两步向前一个帅气的假摔,撞飞一个药童,再等尖叫的尖叫,忙乱的忙乱,抬人的抬人。
然后?然后当然是继续装晕,等太医们回去禀报:东郡王昏迷两日,如今已经醒了,但身子骨虚弱,需要调理,不宜再继续罚跪。
待太医们终于对自己的诊断有了信心,下了结论,收起药箱,再打发人去药库煎药的时候,他才从床上坐起来,把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臭骂一顿,问他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欺君之罪?胆大真是包了天了!尤其是尧姜!真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兜得住?
公主殿下便扁着小嘴道歉,说不是故意的,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连累四哥受罚。
身为四哥还能说什么?只能说:“怪不得你,也是我自己活该,写那些劳什子惹祸。”
不一会儿太医院的人送了药过来,见东郡王醒来了,便喜道果然岑太医医术高明,诊断合宜,王爷赶紧把药喝了,如今这身子虚成这样,少不得好好调理一番。
虚……虚成这样?
却还是不得不假装虚弱地卧在床头,口中称谢道:有劳院使了。
良药苦口,东郡王却只能捏着鼻子往下灌,喝完黑着脸狠狠地瞪了公主和墨染,对院使说道:“有劳,剩下的……交给墨染就行了,你们来回送也不方便。”
院使还没走,外面又传平凉公来见。
入得内房,看到他神采奕奕倚着床头而坐,平凉公便笑:“听说四哥哥在太庙受了寒,特地送了人参鹿茸过来,给四哥哥补气。”
刚想说这就不必了,平凉公却两步上前,一把握住了手,笑咪咪地问:“四哥哥可曾想好了?”
这浑水原是不该趟的,只是这平凉公父子存了谋逆的心,既然叫他知道了,必然不会让他就这么脱身而去。至于为何独独看上了他,还不是吃准了他和皇帝之间的嫌隙,让他进退两难。
他既无法向皇帝言明平凉公父子的谋逆之心,也不能就这么答应平凉公啊!这题也太难了,竟比夫子出的策论还要难上几分!
打发走墨染和尧姜,他对平凉公说道:“这事情,平凉公容我细细想想。”
平凉公还未搭话,外面又来人,说皇上请东郡王御书房议事。
平凉公代他向外头应道:“知道了,这便收拾一下过去。”转头依旧是笑:“四哥哥刚醒,皇上就传议事,定是要紧的大事了,若将来因此腾达了,还需记得平凉才好。”
哎呦,这就话中有话啊。想再多问一句,平凉公却掩着嘴,笑而不语。
未几信达雅正将他扶上软轿,又扶进御书房,见了皇上口称万岁,还是得装出腿软欲摔的模样。
御书房里共四人,除他外,便是他皇帝兄长,兵部尚书李正,还有萧禹的副将周白。
兄长赐了座,便将两个小贼和书房的内侍都打发了出去。
想来是要商议重要军务,但那两个小贼不在旁伺候,他演起残废来就有些困难。
萧禹的副将是个急性子,便想将他抱起来放到椅子上去,不成想一把没有抱动,把脸憋得通红,歇了一口气再试一次,还是东郡王悄悄地借了力才成事。
把他抱进椅子里,那周白喘着粗气说道:“王爷看着不壮实,还挺沉。”
东郡王只能忍着笑,带着歉意说道:“前日不小心在太庙着了风寒,眼下有些头晕,叫将军见笑了。”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周白解释军情。
一听才知道,边境上果真是出事了。
先不说萧禹之前的作战方案愚蠢,把战线拉得过长,以至于折损兵力过多。
步兵为主的苍云这一方阵法全乱,一来是因为步兵行军本来就比不上骑兵速度快,二来则是如此行军的结果是兵士疲累,长距离跋涉更是打乱了他营内训练的阵法位置,从而使阵法失去了效用。
这就罢了,若萧禹肯放弃战线上次要的阵地,主攻其一,或许还能以逸待劳,分段歼灭莲宗的骑兵。可萧禹却反过头来分散了自己的兵力,死守战线上的所有阵点,弄得反被莲宗的小股骑兵逐个歼灭,一一击破。
上个月更是出了件不得了的事。
萧禹领着八万人马前去对抗莲宗的五万骑兵,按理以多对少,他这一次又是布好了阵才上前迎战的,应当是以逸待劳,颇有胜算。
却不料这一次对方派出一名先锋,人称鬼面,头戴铁帽,面覆铁网,身穿铁甲,号称铜头铁骨,普天之下无兵刃可伤。更可气这鬼面身负如此铠甲,竟然还跑步如飞,深入苍云方阵之内,将那些兵士杀的血肉横飞。
看那先锋凶猛,左将军萧禹原是想着人边杀边退,不成想后面的人以为前方溃败,一时奔逃的奔逃,踩踏的踩踏。萧禹一时失察,被那鬼面逮到机会,冲上前来,一刀砍杀,周白虽然来得及将他拉回来,却最终仍因伤势过重,当天夜里不治身亡了。
东郡王一时哑然,心道便是这样惨烈的战事,前几日内府里还在整治家宴,为皇帝选妃,半点边境遭难的消息都不曾听说,难怪说一片粉饰太平,原来确有其事。
只不过带兵打仗这样的事情,叫他来议,又能议出什么花样来?
正疑惑着,周白向他拱手:“听说王爷有圣剑羌甲,可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我等在想,若有羌甲在手,就不怕敌不过那鬼面。”
东郡王的心情就有些翻了江,冷着脸问道:“周副将从何处得知本王有羌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