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8802300000004

第4章 怜哥你好!怜哥再见!

“啊!”

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那少年张着嘴就喊了出来,老李头一伸手堵住了他嘴巴,作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环顾四周,似乎没吵到人,便就轻声抱怨道:“你喊什么!我再厉害也干不过一群人啊!”

“怜侍卫!”少年终于在重重皱纹中认出了熟悉的影子,欢喜叫道:“是你!”

“嘘!”何怜生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轻声,又道:“殿下别露了马脚,我放了醉魂香,再晚些,等他们睡死了,你就沿山道走。”

“不是吧!醉魂香!?”少年反应有些夸张:“你想我死啊!放醉魂香!等他们起来了我都起不来好吗!我看你干脆放神仙倒得了!”

何怜生安慰道:“别叫唤!解药早下过了。”

少年眼珠转了转,想问什么时候的事?忽然间回想起那咸腥的江水酽茶,顿时悟出了其中的道理,便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赞道:“怜哥有一套!”

何怜生又道:“干粮和地图在包裹里。这一片易迷路,但你要躲龙门镖局的人,只能先进林子,向东绕过伯望崖后,再想法回到江边上来。之后沿江一直往北,就能找到回城的路。”

少年轻声问道:“那你呢?”

何怜生向他一笑,说道:“我?我自然是要跟着殿下的,只不过有事情蹊跷,奉命去查实一下就来。你回了东江城不要停留,立刻雇车去犄庐州,去找州丞,我安排了人在那里接应,会带你回大都。一路上要是有人问起,还说你是姜家的小少爷,这一路是祭祖返城的。”深吸一口气,他不确定地问道:“殿下能行么?”

少年点点头,示意听明白了,能行。

何怜生见他点头,又转向他身边的随从:“墨染!你这小子。夫子让你看好殿下不让他闯祸,你就这么奉命行事的?回城一路没事便罢,但凡殿下少了一根寒毛,仔细你的皮!”

那叫墨染的随从委屈说道:“怜大人啊!您就别为难我了!这也是主子,那也是主子,你叫我怎么办?”

何怜生冷哼一声,骂道:“主子犯浑,你不死谏也就罢了,告诉夫子会不会?你还跟着他犯浑,一路跑到边境上来了!你胆大真是包了天了!”

少年在一旁听何怜生指桑骂槐,内里也明知道自己不好,但当面说人犯浑……这样很打脸好吗?便插嘴说道:“呃,我说,怜哥,给本宫留点儿面子行吗?”

听到这话,何怜生无奈叹口气,说道:“没能早日追上殿下,让殿下受苦了。属下办事不力,回去后和墨染一样要领罚。”说着,不显痕迹地微一躬身,又道:“天色不早了,殿下抓紧休息,再一个时辰,到四更二刻我来叫您。”

说完,他仍旧像之前那样,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竟在这里遇上了怜哥!一颗悬空了大半日的心,终于又妥妥地放进肚子里去了。

虽然这也意味着……夫子已经知道了他又惹了一屁股祸事,以及生姜片这下倒霉了。但是,总也比这么不明不白地给龙门镖局的人一路挟持强得多啊。

精神一放松,身体就觉出了疲倦,少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把何怜生给他的荷叶包扔给墨染,钻进何怜生弄来的干草堆里小憩,预备着四更二刻起来跑路。

——

林子里的雾气渐渐重起来,就像那时候一样……

但那时候天地间的浊气没有这般沉重,以至于不见日月光华,也就无法利用万法之力。

且这时节戾气深重,并不适合八荒经这样要求严苛的心法,但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或许又要错过……无论如何,都想再见一面那个人,问他,答案到底是什么?

而那时候,雾气也是这样重,重到明明近在咫尺,却没法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她还记得自己特意选了个月朗气清的日子,但还是失败了。一股不知从哪里升起来的浊流,把本就十分脆弱的气障冲散,搅乱了颇为不易才疏导成流的真气,让气血逆流起来,把她的理智扯了个粉碎。

怎么说了,人性和兽性间的区别本来不那么大,对她更是如此。

于是她只得勉强压制几乎马上要失控的本性,暂时离开山庄,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等恢复了正常才回去。

但这一次竟然等了这么久,却是她没想到的,是不是真的因为已经耗得过分了?

而最初的一个月里,似乎不仅仅理智被撕碎了,就连记忆也被搅成了碎屑……许多根本不属于她的记忆残片,不停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塞满她的脑袋。

“那时那刻”出现得太多,就让她分不清哪些才是“此时此刻”。

最多一刻,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在对她说什么,说完,转身走开了。那残片里的她,总想要追上去,却每次都被飘来的浓雾挡住了视线……

这又让她想起,她等再会,好像已经等了太久,久到连到底在等谁,都有些记不清了,那个人的面目模糊在时间的长河里……再见面,也不知能不能认出来?

只为一个答案。

好吧,如果再见到那个人,她要问的第一个问题,应该要改成:你是谁?才对。

黑暗中,一双碧绿的眼睛在闪着光,专注地看着河滩边上的一群人。

那群人从天色擦黑在林间扎营,到现在已经倒得一个不剩,他们被人下了药。但这和她没什么关系,对她而言,现在最要命的事情,是她完全想不起来魔障之前的状况,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更不知道她在这人世,还有没有可托付的朋友……

最初因为发懒定下规矩,每任庄主必须名号“九天玄狐”,可能算是歪打正着?至少只要山庄还在,就应该能找到庄主,至于庄主和她之间该是什么关系……就完全想不起来了,但从拼拼凑凑的记忆来看,关系可能还不错。

所谓的断片儿,最严重的情况,无非如此吧?

当然山庄并不在这个方向上,她之所以会向着这边来,是因为这里有一股熟悉的味道。这些天兽性渐占上风,却也让五感更加敏锐,这里有一种叫人安心熟悉的味道,循着这味道,她来到了江滩边上。

夜深露重,这一边的人声已绝,江滩对面却起了火光,还有马的嘶鸣和兵器撞击马镫的声音,远远穿透江面上的浓雾传来。她很快看到了涉水而来的人群,一群野兽,面对着完全没有了防御之力的对手,抽出了刀。几乎只是一个瞬间,江滩上响起了人的惨叫和兵器相接的声音。

他们处在战争中?这样想着,那双眼里的精光止息下去,向后退了几步,绿色的两点火光便完全隐没在了黑暗里。

入夜,山上起了雾,连带着便院子里也有,两盏姜黄布蒙的灯笼在过堂的回廊上挂着,照亮了苏星河屋前三尺青砖。

犹豫再三,梁不凡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从屋顶跃下,快步奔到厢房前,抬手轻敲,等了好一会儿却没人答应,他皱着眉,轻声问一句:“星河,你在里面吗?”问完停下等,但依然没有人回答他。

刚要离开,苏星河清冷的嗓音传进耳朵,说道:“你来了。”

声音在高处,梁不凡抬头,见苏星河换了一身短打,正静静立在小院高处厢房的檐上。

薄雾乘月华。

院子里那两颗香樟被夏季的热风熏着,散着木香。鹅卵大小的叶子间散着米白色小花,衬着被月光照得泛白的树叶,很是耀目。

苏星河被月色笼罩着,整个人蒙了一层银白。

于是梁不凡一时有些愣,大半夜了,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换上这一身。

正疑惑着,苏星河又说:“来,上来谈。”

然而等他上到屋顶,苏星河却又下到了后院。后院是一片荷塘,池子的人工痕迹很重,池边用青石砖铺了小径,引了山间的溪水到池子里,满满地栽了珍稀的莲花。

梁不凡不懂植物,但记得苏星河说过:“这满池的花,随意挑出一两支来,连根拔起,用清水瓮盛好,能活一季。就这么一两支,简简单单就能在市面上卖到二十金。”

这些花该是有多值钱啊!

梁不凡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去。

刚来时,苏星河指给他看:“红千叶,大洒锦,小醉仙,落霞映雪……”

那些花他到现在都分不清,能不能入药?如果不能入药,能不能增强功力?

既不能入药,又不能拿来练功。对他而言,他完全不明白它们到底哪里珍贵。但二十金他是知道的,二十金,是普通人家三年的口粮。

再后来,梁不凡每次看到这一池荷花,都像是看到了一池黄金。

每年到入秋,看着渐渐凋敝的荷花,他就感觉心在滴血,仿佛是看着满池子的钱,随着秋风一起飘走了。

看他对着池子长吁短叹,苏星河就会说:“能卖到二十金,不过是物以稀为贵,要是市面上突然成片地出现这些稀罕东西,那珍品也谈不上珍品了。”

理是这个理,但每年一到入秋,他还是会尽量避免来苏星河的院子,怕的是睹物伤情,心疼那一池子钱。

他从屋顶上跃下,苏星河已经在池边上站定了等他。但他心中有事,所以并不跟上前去,只是问:“星河,我想问你件事。”

苏星河转过脸来,平静地望着他,说道:“你问吧。”

他伸手在怀中掏了一下,没拿出什么来,又垂下去放在身侧,五指轻轻地握成拳头,问道:“龙门镖局东江城分号乙,出事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在场?”

苏星河看着他,轻声地笑了,问他:“你怎么会这么想?”

梁不凡感到心沉了下去,低声问道:“真的是你?”

苏星河低下头,将双手负于身后,说道:“不光我,你也在。”停了片刻,她说:“其实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梁不凡又攥紧了拳头,其实他还有一个问题,但他不知道自己要问的这个问题,有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大方说道:“你问吧!”

苏星河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替你问。”

随后,梁不凡就听到他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从苏星河的嘴里说了出来:“人是不是你杀的?”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段日子以来压在胸口的大石,被她这句话轻飘飘地就带走了,他说道:“妈的,这些天真是憋死我了!我想你也不至于去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呵,别高兴得太早!”苏星河接口说道:“你我都是嫌犯,两个嫌犯凑到一处,讨论对方有没有犯案,真的是很有意思。”

梁不凡一撇嘴,说道:“反正我没有杀人,我犯不着。”

苏星河说道:“这话不用和我说,哪天有官府或者龙门镖局的人找上门来,你和他们说去。”

梁不凡急了:“哎!星河,话不能乱说!我怎么了就非得和官府说去了?”

苏星河却笑了,说道:“行吧,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我比你先一步到现场,你进来时,我正往偏房查看楼惊宇的无头尸。”

梁不凡恍然大悟:“啊!那我见到的影子……”

苏星河抬头看天,说道:“是我。”

“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凶手了!”他又说道:“你不问问我怎么知道是你?”

苏星河又笑了,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梁不凡说道:“我捡到了你的花钿。”他的手在怀里又摸了一下,但没有拿出来。

虽然苏星河的话他信,但这并没有解答他的疑惑,便就又问:“你为什么会去龙门镖局?那么晚了,不是正好去托镖吧?”

苏星河长叹一声,说道:“早知道你有此一问,今晚随我走一趟吧。”

梁不凡疑惑地问道:“去哪?”

苏星河却只是笑笑,说道:“去了就知道了。”

除非必要,苏星河几乎不出山庄。月前在龙门镖局捡到她的花钿,已经让梁不凡吃惊万分,内心虽然认定苏星河不至于做出杀人越货的情,但他仍是犹疑。

如今苏星河竟主动提出要自己跟她外出,却又不说去哪,这让他十分惊讶,但还是说道:“好,跟你走。”

面前修罗场一样的情景,让少年觉得自己掉进了一场噩梦。

四周安静得不像是人间,就连虫鸣声也全然没有了,耳朵里只剩下江水冲刷江滩的声音,缓慢,有节奏。

何怜生没有如约来叫醒他,相反,他是在闻到刺鼻的气味之后,自己醒来的。

玉兔西沉,河滩上火堆全熄,天光将明未明之际,天色比先前还要黑。

林中雾气缭绕,浓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扑鼻而入,少年伸手推了同伴,随从伸个懒腰,揉着眼从草堆里爬起来,哈欠连天地问道:“啊?殿下?我们该出发了吗?”

他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怜侍卫没有来……你没觉得不对劲吗?墨染?”

小随从挠挠后脑,半天才问:“哪里不对劲?”

少年磕了一下他的前额,墨染心领神会地捂脑袋站起看了一圈,又蹲下,说道:“确实不对劲,人都不见了,东西还在。”

少年皱起了眉头,问道:“你都看清楚了?”

墨染点了点头,忽然兴奋起来:“那我们能走了吧?”

走你个头!少年白了他一眼,站起身,借着稀疏的星光远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扎在林间的简易帐篷,稍远处,车队里带着的货物箱笼俱在,远远的看不真切,似乎有人翻动过,衣物货物像是尽数倒在了地上,花一块白一块。

血腥气一直在,顺着风,一阵阵地往鼻尖上蒙过来。

怜侍卫说放断魂香,但并没有说要把这群人治罪啊。

再者,就算是治罪,也应当是在官府过了堂,定了罪之后,才行刑罚,他在公门多年,其中门路比任何人都清楚,完全不必动用私刑……

难道说,是断魂香没起作用,怜侍卫不得已而和他们打起来么?

那这样重的血腥气……

他没敢往深了想。

素日多得何怜生照顾,总觉得他身居高位,武艺高强,官场江湖,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摆得平。处理个把毛贼,甚至是江湖纷争,也只当是稀松平常,却没想过刀剑无眼,如果何怜生碰上个比他更厉害的高手,又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他决定走近前去探个究竟。

这一片说是砂岩地貌,但江水丰沛,日间热汽蒸腾,到了夜间下沉为雾气。树木密集处少见光照,积了经年的苔,又有落叶多年无人清理。天长日久地,一层层的沉积下来,化成厚厚的软泥,一脚下去,也能陷进去小半只靴子。

少年皱着眉把脚从淤泥里提起来,对墨染说:“你捡干燥地方走。”

小随从嗯嗯应了,匆忙赶上来,想给主子开道,却没想到鞋底踩上了湿泥,脚下一滑,哧溜一下,狠狠地摔出去好几丈远,半天没能起来。

他被这一摔吓了一跳,又是担心又是好笑,脚下刻意放缓了速度,更小心谨慎地向着墨染摔去的方向喊道:“你没事吧?”还没几步,忽然听见随从发出一声惨叫,那叫声惊天动地,厉泣鬼神。

少年不知他那里发生了什么,心下焦急,也再顾不上脚下湿滑,一跺脚加速跑了过去。

才跑出几步,他顿时就明白了墨染为何那样呼叫。

就在面前的江滩上,几十具尸首残缺不全,零星躺着,其中一具的半个身子倚在半截树根旁,墨染运气不佳,绊倒摔出去后,恰巧滚到其侧。

那尸首被利器削去了半个脑袋,一只眼从破碎的眼眶里掉出来,仅仅靠着筋肉挂在面孔上,已经垂到了鼻子附近,鼻子也歪去了一边。这身体的腰部以下不知所踪,失去了盆骨的承载,肠子和内脏从腹腔里掉落出来,洒了一路……也不知这上半身离了下半截,是怎么跑到这里的?

抬起头来一看面前半张血糊糊的面孔,他还不吓得尖叫吗?

极目远望,江滩上的其他尸首更没有比眼前这具好多少的。离得更近,血腥味也更重,再加上内脏发出的恶臭,简直要冲破脑腔。

少年用袖子掩住口鼻,勉强压下欲呕的冲动。

炎炎夏日,经历了龙门镖局这一路的折腾,他这身衣物两天没换,隐隐发着酸臭汗嗅,然而比起此时江滩上的味道,简直可说是安神宁心。

他强自定了心神,伸手把吓掉了魂的墨染拉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向着树林里退去。不知走了多远,直至血腥味淡去,才停下脚步。

但情况……却似乎更糟了。

不经何时起,四周围多出了几十颗绿色星点,在黑暗中闪着光,围成一个半圆,渐渐靠拢过来。

是狼!他们无意间退到了狼群的包围圈里。

少年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顿觉手足冰凉,似乎已经死了一半。没毛病,这般重的血腥气,夜间林中引来猛兽,再怎么看都是必然。

他虽常年在宫帏中生活,围猎之事还是有的。打过兔子,打过狐狸,偶尔也打过狼。

似有预见一般,应夫子曾刻意叫何怜生教了他野兽的各种习性,以及遭遇猛兽时,该如何处置。可惜何怜生倒是教了他许多应对的招数,遇上了熊怎么办,遇到了狮虎怎么办,捅了马蜂窝,踩到了蛇……遇狼的情况也讲过,却都只说了单只孤匹。

何怜生没有教过他,一个人面对一群狼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狼,形类犬,从驯得之,然悖一论。其性狡诘,昼伏夜行,常群习以觅生计。

记得那个时候,在他们面前是一群误入猎场的山林狼,由一头母狼领队,可能在哪里被围剿过,狼群里没有成年公狼,只有三五匹老弱病残,两头幼崽,另有一头母狼尚在青年期,虽然骨骼已经长成,却显得瘦弱。

领头的母狼摆出攻击姿态,呲着牙,恶狠狠地盯着何怜生。他跟在身后,看何怜生张弓搭箭,抬腿踏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

第一支穿云箭射进母狼的眉心,直直贯穿了它的颅脑。剩下的狼想要一拥而上,但何怜生的箭一气呵成,连珠而出,一一贯穿了数匹狼的狼头,他在身后看得心惊肉跳,胯下的青骢从未见过这类猛兽,虽没夹着尾巴逃跑,也已经吓得四蹄打战。

最后剩下两头幼狼,应是刚断了奶,也照样咧嘴呲牙,发出恐吓,叫声却更像是小犬在呜咽。

它们依偎在母狼尚存余温的尸身旁,作势要咬,少年骑在马上,看何怜生一手提一只,就要在山石上摔死,阻止道:“幼崽可怜,留下吧。”

忽然一条灰色的影子蹿出林间,夹着一股腥风,迎面就扑了上来。坐骑受了惊吓,前蹄高抬,将他从背上掀了下来。

也是亏得这一记,那灰影没能直接扑倒他。

何怜生的袖箭瞬间飞向他身后。定睛再看,一只缺了前爪的硕大灰狼立在狼尸之间,仰天长啸,其音似有悲恸,腹上还插着一支禁卫营配给的袖箭,烟蓝色的流苏在秋风中轻轻飘动。

眼看猎场里的人群向这边靠拢,狼王低下头,衔起另一只没来得及摔死的幼仔,向这林子深处奔逃而去,片刻间不见了踪影。

如果不是青骢恰好在那时候跳了起来,又或者不是何怜生袖箭准头拿捏得好,那时,他便已经往阎罗殿上去了吧?

猎场林地上秋草倒伏,他摔在草毯上只是受惊,并没有受伤。

同样被吓得不轻的还有何怜生。虽然他没有受伤,却依然连累何怜生受罚,挨了内府法司一顿板子,打得半个月没能起得了床。

后来问起那日的事情,何怜生说:“狼这种东西最是记仇,但也最有血性,恩义分明。我猜那群狼应该是误入围场觅食,头狼不慎被兽夹夹住了前腿走不脱,这才让母狼带狼群先行离开。但不巧被我们撞上,情急之下只能自己咬断前爪,两头小的估计是狼王的崽子。这次让它跑了,以后一定会回来寻仇。不过一般情况下,野兽到底也还是怕人来得多,殿下记得,若非冰霜寒冻,又或是荒年无着,在野外遇狼,不要招惹,安静远离即可。纵是离得近了,点起火来,便可驱赶。”

“那要是冰霜寒冻,便又如何?”

“那样啊。”何怜生拄着拐杖,行动不便,但仍是转了身过来,正色道:“那样的话,殿下要记得,唯有逃跑一途,有多快跑多快,如果有树,尽量往高处爬。”

到了第二年春季,围场果然遭了好几次狼祸。

林场里放养的牲畜,被一一咬死,甚至圈养的家畜都遭了殃,最后不得不找来内府禁卫营的火铳队,叫他们去清场。

禁卫营的亲兵们足足守了一个多月,等到山上的狼群耐不住饥饿,下来林场找食,才把狼剿杀干净了,但一直没有抓到那只三爪巨狼。

不过那之后,第三年上起,便没再闹过狼祸。渐渐的,那狼王也被淡忘了。

此刻深陷狼群,不由得他不想起几年前那场和狼的较量,如今情状,何怜生既不在身边,他也未曾练成什么武功,这便如何是好?

“殿下!我们怎么办?!”

墨染年纪小,在内府是三等宫人,是他乳母的幼子。二人虽说是主仆关系,有的时候又形似手足。墨染对他,大小事情,不问因果,唯命是从,只要殿下说是,那就是了。

他强作镇定,打着抖说道:“你,你别慌,咱们再,咱们慢慢退出去。眼下江滩上全是便宜粮食,它们犯不着费那力气来吃我们。”

墨染嘴里嗯嗯答应着,但依然双腿筛糠,几乎整个吊在他胳膊上。

他一面要顾着脚下湿滑,一面要看准方向后退,身上还挂着个半大孩子,真是苦不堪言。但形势不容他多想,先前半包围的圈子渐渐缩小,借着月光,也能影影绰绰看清形状:立耳窄脸,尖牙垂尾,没有错,就是狼。

少年双眼死死盯住那些绿色眼睛,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他真想转身就跑,但距离太近,即便立刻爬树,也难保不被狼爪子抓下来,点火更不用想,只能选择对峙。

面面对峙,还能使狼群暂时不敢上前,一旦你转过了身,把后背暴露给了它们,它们就会知道,其实这两只猎物并没有别的选择。

又向后退了不知几步,他在脚下踩到一滩软软的东西。黏腻湿滑的触感和生肉的腥臭在提示着他,他们已经退到了林边开阔地,那片满是尸块的江滩。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尸块,希望那些残尸能吸引狼群的注意力。一旦分散了狼群的注意力,他们就有机会逃跑。

这群山林狼的个头较一般的山林狼还要小些,狼群中并没有特别强壮的头狼,队形散漫仿佛是临时集合起来的。几匹瘦弱的杂毛狼被浓重的血腥味吸引,开始心猿意马,四下张望起血腥味的来源。

而他已紧张得连腥臭味都闻不到了。

稳住脚步,他把墨染从胳膊上拽下来,说道:“别拽,抱一起跑不动。再等一会儿,只要它们一开始啃尸体,就跑!”

墨染点着头说不出话,只紧紧拽着他的衣袖,浑身筛糠。

也许上苍听到了他的祈求,不多一会儿,几条瘦狼从队伍中脱离出来,跑到一边开始抢夺一条人腿,渐渐的,剩下的狼也开始对主仆二人失去了兴趣,转而抢夺起尸块来。

眼见狼群散去,他拖着墨染刚跑出两步,忽然扑来一股妖风,夹着冰凉腥臭的气息,把少年主仆二人吹了个大跟头。

抢食尸体的群狼也被这风吹得东倒西歪,瘦小些的,更是被吹出去几丈远。

好妖的风!

妖风过境,从林里惊起大群夜鸟,扑剌剌,黑压压,盖过了头顶的月。狼群不知感应到什么,竟然停下了噬咬尸体,转而窜进灌木丛中躲了起来。

片刻之后又是死寂,狼也不见了,鸟也不见了,江水依旧冲刷江滩,发出单调的声响,月华照样安静泻淌其上,照耀万物。

一瞬间的变故,让少年片刻惊愕,但只是刹那间,林子中又蹿出一条影子,皮色黄黑条纹相间……刚走了狼,又来了虎?

真应了那句:前有狼,后有虎!

他心中暗讽,却丝毫不敢松懈,眼睛直盯着那影子,却发现自己错了,那不是虎,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异兽,虎皮花纹,长有马头,鹿角,牛蹄,颈之上的皮毛是银白色的,在月下泛着好看的光。

那异兽像是被什么东西袭击了,跑到江滩上喘息,它的后臀上有明显的五爪痕,伤口里渗出的血是靛蓝色,泛着奇异的幽光。

少年一时间稀罕,就站定看了一会儿。正看着,忽然从背后伸出了一双手,一把堵上主仆二人的嘴,将他二人拖进了林子。

同类推荐
  • 剑踏仙门

    剑踏仙门

    一个小镇走出了两名修道天才。一名男子,仗剑荡平天下纷乱。一名女子,施展通天道法匡扶天下正道。两人青梅竹马,两人不离不弃,两人共享天下美誉!且看《剑踏仙门》,看看那纷乱热血与美人柔情并存的仙侠世界!
  • 神州志之百族之战

    神州志之百族之战

    神州浩土,广袤无边,百族征战,如今乃是人族当道,其余各族又是心怀鬼胎,一个叫李一凡的少年意外被卷入这场百族之战,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呢
  • 我主轮回

    我主轮回

    穿越了,是跟女娲……一到轮回位面,就撞到了一个女人,还招来追杀,逃跑间却是闯入禁地,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穿了琵琶骨……
  • 剑怨缘

    剑怨缘

    千百年的积淀,隐世仙门——天剑门,仙门中,有一方孤矮的石碑,石碑后是小小的山路,便是天剑门重地,剑冢。天剑门历代门人飞升或身死后,他们的长剑便自往剑冢,而新一代的弟子,筑基后,需自行进入,得到一把古剑的认可,即使是残剑,也必珍视。第一代掌门遗训“得剑缘者事半功倍,得剑怨者止步不前,得剑怨缘者,其名只由天。”
  • 万古恒仙

    万古恒仙

    身怀世间最强灵根,拥有妖孽般的悟性,又得天地钟爱气运无双,叶恒表示修仙完全没难度!
热门推荐
  • 美容高手(现代生活实用丛书)

    美容高手(现代生活实用丛书)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身为女性,怎样才能让自己拥有这份美丽呢?对很多人来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使用化妆品,通过化妆来弥补自己的缺陷。但是,对于怎样使用化妆品才是最科学的呢?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回答的问题。首先,我们需要了解相应的化妆品知识、学会科学的卸妆、学会保管化妆品、学会自己动手制作化妆品、学会用食物美容。总之,要想拥有美丽的容颜,还有诸多的方法,读者朋友们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切身体会,发现或发明更好的、更科学的美容方法,打造一份个性美,展现一道美丽的风景。在此,祝天下女人美丽、健康、幸福。
  • 如果这一切只是个梦

    如果这一切只是个梦

    那年他的消失让我发了疯似的找他,朋友们都跟我说他死了,可是我就是不相信,因为他说过他会永远陪着我,他说过他要挽着我的手一起走进礼堂,他说过他要亲手为我带上戒指,他说过的,他从来没骗过我,他说过的……
  • 天凤之印

    天凤之印

    她是穿越异世的将门小姐,他是高高在上的仙家帝君,而他是邪肆魅惑的异世魔尊,这三人会擦出怎样的惊世火花……而现世的“她”又有怎样的爱恨纠葛,一生一世一双人,溺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 凤临九天:绝色轻狂

    凤临九天:绝色轻狂

    【不弃坑,可放心追】她,是国家最隐秘的龙组特工,无名无姓,生杀利剑。他,是扮猪吃老虎的绝代王爷,绝色风流,纵横驰骋。一朝穿越,她竟接了他的绣球,从此天上人间,唯我独尊。冷傲王妃: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铁血王爷:三千军不敌,便三万人,三十万!看一朝风起云涌,历一场倾城之恋。一生一世,一双人,足矣。
  • 久爱成疾请放手

    久爱成疾请放手

    人生,总有那么多意外;人生,总有那么多无奈。一场意外,翟秋菊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多年相遇,她不再是那个清纯可爱的她,他也不再是那个患得患失的他.某日相遇,谢文迪一把搂过她柔软的腰,邪魅笑起:“女人,你往哪里逃?”翟秋菊怒嗔:“先生,你认错人了。”“认错人了?我的女人怎么可能会认错?”“.......”翟秋菊不断反抗。“放开我妈咪!”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文迪扭头看到了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和一双漂亮的眼睛......等等,那粉雕玉琢的小脸怎么与自己那以酷似?一个在追,一个在逃,爱情就是一场你追我逐的游戏。烟花散尽,红尘滚滚。一个声音在呐喊:“不如归去,不如靠近,不如在一起......”
  • 学生人生观的教育(上)

    学生人生观的教育(上)

    学生德育是指学校按照一定的社会道德要求,有目的、有计划、有系统地对学生进行思想、观念和道德等方面的影响,并通过学生积极的认识、体验与践行,使广大学生形成社会所需要的道德品质。学校德育教育的目标是德育工作的出发点,它不仅决定了学校德育的内容、形式和方法,而且制约着德育工作的基本过程。
  • 混子作者与主角们的日常

    混子作者与主角们的日常

    混子作者:我有一根笔可创世!主角们:是是是混子作者:我有一本书可改写命运!主角们:是是是混子作者:你们是不是在敷衍我。主角们:是是是混子作者:。。。。主角们:。。。主角们:这人发现了,溜了溜了混子作者:我起码是个作者啊!能不能尊重我一下啊!!!
  • 男团大佬非爷们

    男团大佬非爷们

    前世,乔熙识人不明,身份被抢,才华被偷,含恨而终。黑化归来,乔熙吊打白莲花。女扮男装进入娱乐圈,荣登国际男神。直达人生巅峰!世人知道‘他’是女生时,全民沸腾了……铭爷:“嫁给我吧。以后我做饭,我洗衣服,我带孩子。”乔熙:“……那我干嘛???”铭爷:“你少惹点桃花就行了!”乔熙:“……”【1v1,甜宠,鲜爽,无虐,快到我碗里来】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