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程再睁开眼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安洪镇一家客栈后院。栖夜驾了一夜的车,此刻寻了个角落呼呼大睡,栖言见他醒来,递过水囊伺候他净面。
“郎君,可要用饭?”栖言扶着崔景程下了马车,眨巴着眼睛问道。
崔景程点点头,抽出怀中的纸扇打开扇了扇,嗅着新鲜空气:“向客栈老板打听打听,镇上哪家食肆味道好些,带你们去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栖言应了是,自去前头找客栈老板去了。
崔景程心里感慨万千,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里,他年幼时身体不好,九岁那年跑出府去淋了雨,高烧醒来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自那以后家里人盯他盯得紧,每当他想出门都被家里的几个阿兄阿姊吓唬,说外面是如何如何的险恶。果然是骗子,崔景程鄙视了一遍阿兄阿姊们。眼前一派的鸟语花香,空气中弥漫自由的香味,呸,臭味。
崔景程被空气里莫名的臭味熏得捂住了鼻,栖时返身回到马车上,从行李中找出香帕递给他,闻了好一会儿才好受些。
栖言从前院里朝他快步走来,边走边道:“郎君,客栈老板说了,街对面的沈家食肆就是镇上最有名的饭馆。我们...郎君怎么捂着鼻?”
崔景程瞪了他一眼,放下手上的香帕:“你没闻到一股臭味吗?”
栖言一拍头,恍然大悟道:“噢!郎君久未出府,自然不知,这是市井里有名的小吃,叫臭豆腐,淋上辣酱吃起来可香了。”说完,还回味似得舔了舔下唇。
崔景程没想到走出家门的第一天就被刷新了世界观。臭豆腐,吃起来挺香的?就算他不爱读书也知道香和臭是两码事吧?崔景程撇撇嘴,心里感叹男人还是要多见见世面才行,看栖言这样儿,香臭都分不清了。
到底是肚子饿了,崔景程领着栖言、栖时二人去了沈家食肆,果然生意旺得很,几个店小二双手各端着一个扁盆,盆里各叠着两三道菜,一桌桌地跑。店里也有不少胡人,厚重的声调让他们的汉话听起来有几分古怪。
“郎君们可是要用饭?”门旁的木柜下突然露出一张脸,一个身穿粗麻衣、肩上搭着一条汗巾的男子看向崔景程等人。
栖言点点头,看了一眼崔景程有些皱的眉头,知道他是觉得有些太吵闹了,就问那小二:“可有包厢?”
汗巾小二咧嘴笑了笑,指着店内道:“郎君不是镇上人吧?我们这儿没有包厢,客人们都在厅里坐着的。东家说人多胃口好,您看这坐厅里也热闹些不是?”
栖言做不了主,扭头看向崔景程。
崔景程是世家子弟不假,但他自小身体不好,阿爹阿娘对他那叫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要不太出格的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就没那么多规矩,只不过是一时之间不大习惯这样的吵闹罢了。他朝栖言轻轻点头,这些跟人打交道的事儿一直都是栖言在做的。栖言会意,扭头对那小二道:“叫你说得,今个儿还真得试试了。你且领路。”
汗巾小二替他们带了路,放下一份竹简就走了。栖言接过竹简,在崔景程面前摊开来——烧茄子、青菜豆腐汤、焖猪蹄...崔景程的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地抽了抽,世家饮食多奢靡,崔家是清河郡的大家族,自然也是如此。就说这青菜豆腐汤吧,搁府里那可不能这么叫,需得改头换面一番叫“翡翠白玉汤”才行。不过他也不是那矫情惯的,只是一时被这直白的菜名给惊到了。
崔景程点了道青菜豆腐汤,又叫了一道狮子头、一道辣炒时蔬,最后点了三条煎小鱼和三碗米饭。
不多时,一个小二一边喊着“让一让嘞!前边儿注意些——”一边朝他们这桌走来。小二熟练地砰砰砰扔下三碗米饭,刚将扁盆里的菜一一摆好,扭头就忙着送下一桌去了。崔景程觉得很新鲜,没想到自己出府的第一餐是这样的。
这几道菜在家里时也吃过,但这家食肆油盐放得比较多,崔景程刚夹了一小块狮子头入口,就被咸得呛住了。栖言忙倒了热茶给他。
“郎君喝口茶。”栖言又递过帕子给他擦嘴。
崔景程擦了嘴,吐槽道:“这也太咸了...你们平日里归家也吃这样的?”栖言等人都是家生子,每隔半个月能归家休息一天。
从不多话的栖时开口解释:“郎君不知,外头的儿郎做工多是些苦力活,重口些才好下饭,太清淡的吃不饱没法干活。”
崔景程点点头,只觉得有些何不食肉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