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程回到客栈时甚至主动与那丁仁笑谈了几句以打消他的戒心。
待沐过浴,他还让栖时特特走到廊前吩咐栖夜,“郎君夜里要写书,替郎君买些点心来。”
栖言也主动站起身:“我同你一道去,郎君喜欢上回那家的豆糕。”
丁仁看着栖言二人走出客栈,摇了摇头,暗叹一句富贵子弟果然奢靡。
崔景程又与丁仁等人月下谈了谈心,见他们中有人忍不住打哈欠了,自觉道:“天色不早了,不如诸位早些歇息,我还有话本子要写,就不多做打扰了。”
丁仁点点头,向崔景程道谢。
崔景程看着他们回房的背影,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嘿!
栖时依着崔景程的吩咐,站在丁仁等人的门外,直到他们灭了灯才回房禀告崔景程。客栈的门有些年头了,一开一合间都要发出些声响,崔景程又站在房门外观察了片刻丁仁等人的动静,确认他们没有被开门声惊醒后才抓紧往外跑去。
而客栈内,丁仁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打开房门朝对门望去,还亮着灯,这才回了房间,但走镖时练出来的小心让他不敢睡着,决定每过一刻钟去与崔景程打个照面,反正这一夜他也要写话本子,横竖陪着他一起熬夜罢了。
崔景程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向马车,甚至来不及说话,蹬上马车后只拍了拍栖夜的肩膀表示可以出发,栖夜惯在夜晚驾车,轻车熟路地朝着建阳城去。
丁仁在自己第三次头点地惊醒的时候起身走向对门。
“郎君?”丁仁叩了叩门。无人应答。
丁仁皱了皱眉,疑心是自己声音太小:“小郎君?可歇息了?”
回答他的依然只有沉默。丁仁想了想,连自己都熬不下去想睡觉了,这小郎君打瞌睡也是正常的。但他还是不安心,他隔着门冲里面小声道,“小郎君,我是丁仁,我进来了。”
丁仁轻轻推开了门,屋内摇曳的烛光晃得他有些发愣。
啪啪!啪啪!丁仁快步走回房里,又去拍隔壁的房门,“快去驾车,人跑了。”
几个家丁还未来得及睁开双眼,身体已经反射性地穿上鞋跑往院中。
丁仁听着几个手下的抱怨,头痛地揉了揉额头道:“这会儿没有船,他们是往建阳去,车快些。”
驾车的家丁点点头,疾驰的马蹄声撕碎了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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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夜习惯了夜里当差,平日里的活儿也多是堆在夜里一起做,比如喂马。
今日走得匆忙,他只来得及喂了些许干草,好在他常在马车上过夜,习惯性地往车上堆了一把。马儿没有吃饱,跑起来没有往日那么快。
崔景程犹在车厢里与栖言诉说着自己这一番趁夜逃跑的设计如何如何瞒过了丁仁之时,仿佛听到了一阵马蹄声,不,两阵。
崔景程忙掀起车帘往后望去——果然,是今夜最先打瞌睡的那个家丁!
那家丁也看见了他们的车,大喊了一句:“哪里跑!”
崔景程忙让栖夜再抽几鞭子跑得更快些,然,天不遂人愿。
不过一个转眼,崔景程就听见了骏马的嘶鸣声,栖夜被挡在前方的马车吓了一跳,狠狠抓住缰绳,马儿被勒得抬起了前蹄,险险停在王家马车前。车内三人被颠得向前摔去,坐在前头驾车的栖夜更是被摔下马车。
丁仁叹气,“郎君这是何苦,不过一点笔墨之事。”
栖言扶着崔景程下了车,又忙去扶起栖夜,好在虽然摔得痛,但到底没伤着哪儿,只是破了些皮。崔景程自认脾气尚佳,此时见了栖夜脸色有些痛楚,又想起来自己逃跑不成的事实,恼怒道:“你家女郎好生不讲道理,说了不写就是不写,非逼着人写是怎么回事?”
丁仁自知理亏,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让人送上了跌打的药酒,请崔景程上车随他们回去。
崔景程却不愿意,他在崔府呼风唤雨惯了,从来只有自己要做而没有被人逼着做的道理,一时间脾气上来,怒斥道,“我是不会随你们回去的,要写也得是我自个儿愿意写,绝无被人逼迫就范的道理!”
丁仁也知自己可能逼急了这位郎君,下车朝崔景程、栖夜深鞠一躬,企图以理服人:“郎君不知,非是我等苦苦相逼,实在是吃得哪家饭当得哪家差,今日多有冒犯,还望郎君谅解。”
丁仁是个聪明的,以退为进一招让崔景程都有些动容了,然而底下人却不乐意了,连日的奔波已经让他们筋疲力竭,好不容易以为办好了差休息一会,又闹腾起这出来!
那驾车的家丁率先呛道:“郎君也是读书人,当知道曾子烹彘的故事,明明应允了我们要给那下册话本,如何出尔反尔?”
崔景程还没说些什么,栖言先怒了:“你们拦着我家郎君不让他走,他又岂能不应你们?若如此,天下人做事只要以人多势众相逼便能成事?如今还编排起我家郎君来了!”
就连一向寡言的栖时也出声附和:“欺人太甚。”
丁仁起初拦不住手下,也不想拦,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有钱能使鬼推磨,王家在江陵确实霸道惯了,已经许久没有人会站出来指责王家的不是了。但如今被眼前的几个少年郎训斥一番,他才惊醒过来。
崔景程欣慰地拍了拍栖言、栖时的肩,他很感动。
那驾车汉子却不比丁仁,不服气下还要再说,突然一道银光掠过,一声脆响止住了众人的话语。
一把剑钉入地面,堪堪离他的脚尖一寸之遥。
众人循着声源望去,一道白色的倩影立在枝头,夜风掀起她的面纱,露出一小块莹白的肌肤。
是一个女郎,一个身着白衣,身形清瘦的女郎。
“放开他。”女郎清脆的声音传来。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皆是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那把剑。
女郎如飞鸟腾空一掠,一个转眼就到了众人跟前,她拔起剑插入剑鞘,看向崔景程的一双眼澄澈似水:“你别怕。”
丁仁反应过来,他们几个人高马大的,对面的小郎君一行又形容狼狈,这女郎许是误会了,忙解释道:“女郎误会了,我等与这位郎君熟识,只是有些争执罢了。”
栖言用力呸了一声,“怎么就熟识了,正是你们逼得我家郎君连夜逃跑。”
那女郎听了栖言的话,狐疑地看向丁仁,手又去摸那剑鞘。
丁仁忙看向崔景程,“郎君,还请行个方便,那册书给我们吧。”
女郎又侧过头去看崔景程,崔景程无奈叹道:“我与你们说过了,我真没有。”
女郎定定地看向丁仁,重复道:“他说没有。”
丁仁也明白今夜这出闹得实在是难看了些,罢了,这小郎君不愿意,还能如何?他抱一抱拳,又向崔景程行了个礼,“既如此...我等就回江陵了,郎君保重。”
崔景程惯是个心软的,如果他写好了,这会儿肯定拿给他了,但他说的是真话,真的没有。他也只能回礼道:“请替我转告王家女郎,结局是圆满的。”
丁仁点点头,领着弟兄们驾车返回客栈。
不等崔景程开口,栖言先向那女郎行了个礼:“多谢女侠出手相助!”
崔景程惊讶地张嘴:眼前这是活的江湖高手,不仅是高手,还是个女高手!
女郎的表情被面纱覆住了,只能从她蹙起的眉察觉到她的困惑,似在等他们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