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士直等到身后的门关上之后才开口道:“大人,”他对杰洛说,“请原谅我打扰您们休息,有人留给我一封信。”
杰洛面带惊色地问:“有人留给你一封信?谁留的?今天有信使来过?我怎么不知情?”
“大人,不是信使带来的。有人趁我打盹时,把一个雕,做工精巧的小木盒放在我圣教室的书桌上。我的仆人说没看到人进出,但想来一定是跟国王一起的人留下的,我们没有其他从南领来的访客。”
“你说是个小木盒子?”艾瑞琳问。
“里面装了个精美的菱镜,专用于观世察象,看来应该是诺曼的做工。诺曼产的菱镜可称举世无双。”
杰洛又皱起眉头,艾瑞琳知道他对这类琐事一向毫无耐性。“菱镜?”他说,“这与我有何关系?”
“当时,我也抱着相同的疑问,”帕尼学士道,“显然这里面暗藏玄机。”
躲在厚重毛皮下的艾瑞琳颤抖着说:“菱镜的用途是看明真相。”
“没错。”学士摸了摸象征自己身份的项圈,那是一串用许多片不同金属打造而成的沉重项链。
艾瑞琳只觉一股恐惧从心底升起。“那究竟想让我们看清什么呢?”
“这正是问题所在。”帕尼学士从衣袖里取出一封卷得密密实实的信笺。“于是我把整个木盒分解开来,在假的盒底找到真正的信。不过这封信不是给我的。”
杰洛伸出手:“那就交给我吧。”
帕尼学士没有反应。“大人,很抱歉,可信也不是给您的。上面清楚写着只能让艾瑞琳夫人拆看。我可以把信送过去吗?”
艾瑞琳点点头,没有答话。帕尼把信放在她床边的矮桌上,信封乃是用一滴黑色蜡油封笺。帕尼鞠了个躬,准备告退。
“留下来。”杰洛语气沉重地命令,他看看艾瑞琳。“夫人,怎么了?你在发抖。”
“我害怕啊。”她坦承。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拿起信封,皮毛从她身上滑落,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赤裸的身体。只见黑色封蜡上印有迪兰家族的长空白羽纹雕家徽。“是伊芙写的信,”艾瑞琳看着她丈夫说,“只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她告诉他,“杰洛,这封信里蕴藏着哀伤,我感觉得出来。”
杰洛双眉深锁,脸色转阴。“拆开。”
艾瑞琳揭开封印。
她的眼神扫过文章,起初看不出所以然,随后才猛然醒悟:“伊芙行事谨慎,绝不鲁莽。我们年幼时发明了一种秘密语言,只有我和她懂。”
“那你能否读出信上的内容?”
“能。”艾瑞琳表示。
“告诉我们。”
“我想我还是先告退为好。”帕尼学士道。
“不,”艾瑞琳说,“我们需要你的意见。”她掀开毛皮,翻身下床,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午夜的冷气寒彻心肺,凄冷有如坟墓。
帕尼学士见状立刻别过头去,连杰洛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住。“你要做什么?”他问。
“生火。”艾瑞琳告诉他。她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睡袍,披上之后在早已冷却的火炉前蹲了下来。
“帕尼学士……”杰洛开口。
“我每一个孩子都是帕尼学士接生的,”艾瑞琳道,“现在可不是讲虚伪礼数的时候。”说完她把信纸塞进燃烧的火中,然后将几根粗木堆在上面。
杰洛走过房间,挽着她的胳膊,把她扶起。他的手紧握她不放,脸离她只有几寸。“夫人,快告诉我!信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艾瑞琳在他的逼问下浑身僵直。“那是封警告信,”她轻声道,“如果我们够聪明,听得进去的话。”
他的眼神在她脸上搜索。“请说下去。”
“伊芙说若昂·迪兰乃是被人谋害。”
他的手指握得更紧。“被谁谋害?”
“索斯凯瑞家族。”她告诉他说,“当今的王后。”
杰洛松开手,她的臂膀上留下了鲜明的深红指印。“老天,”他粗声低语,“你妹妹伤心过度,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当然知道,”艾瑞琳道,“伊芙本人是很冲动,但这封信乃是经过精密策划,小心隐藏的。她一定很清楚信若是落入他人手里,她必死无疑,可见这绝非空穴来风,否则她不会甘冒这么大的风险。”艾瑞琳注视着她的丈夫,“这下我们真的别无选择,你非当雷维的王相不可,你得亲自南下去查个水落石出。”
她立即明白杰洛已然下了个截然相反的结论。“我知道的是,南方是个充满阴谋诡计的地方,我还是避开为好。”
帕尼拨了拨项链刮伤喉咙皮肤的地方:“大人,御廷王相握有大权,足以查出迪兰侯爵的真正死因,并将凶手绳之以法。就算情况不妙,要保护迪兰夫人和她的幼子,却也绰绰有余。”
杰洛无助地环视房间四周,艾瑞琳的心也随着他的视线飘移,但她知道此刻还不能拥他入怀。为了她的子女着想,她必须先打赢眼前这场仗。“你说你爱雷维胜过亲生兄弟,你难道就忍心的看着自家兄弟被索斯凯瑞家的人包围吗?”
“你们两个都叫魔鬼给抓去吧。”杰洛喃喃咒道。他转身背对他们两人,径往窗边走去。她没有开口,学士也一言不发。他们默默地等待杰洛向他挚爱的家园静静地道别,当他终于从窗边回首时,他的声音是如此疲惫而感伤,眼角也微微湿润,“我父亲一生之中就去过南领一次,就是听从国王的召唤。结果一去不返。”
“时代不同,”帕尼学士道,“国王也不一样。”
“是吗?”杰洛木然地应了一声,在火炉边找了张椅子坐下。“艾瑞琳,你留在雪漫城。”
他的话有如寒冰刺进她心口。“不要。”她突然害怕起来,难道这是对她的惩罚?再也见不到他?再也得不到他的温情拥抱?
“一定要。”杰洛的语气不容许任何辩驳。“我南下辅佐雪维国王期间,你必须代替我管理北领。无论如何,雪漫城一定要有安德鲁家的人坐镇。塞尔已经十五岁了,很快就会长大成人,他得开始学习如何统御领地,而我没法陪在他身边教导他。你要让他参与你的每次会议。在需要独当一面的时刻来临时,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神主保佑,让您早日回归。”帕尼学士低喃道。
“帕尼学士,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手足一般看待,请不论大小事情,都能给我妻子提提意见,并教导我的孩子们必须了解的知识。别忘记,黑暗将临。”
帕尼学士沉重地点点头,屋里又回归寂静,直到艾瑞琳鼓起勇气问了她最害怕听到答案的问题:“其他孩子呢?”
杰洛站起身,抱她入怀,捧着她的脸靠近自己说:“安利年纪还小,”他温柔地说,“他留在这里跟你和塞尔作伴。其他孩子跟我一起南下。”
“这样子我承受不了。”她颤抖着回答。
“你必须忍耐。”他说:“璐丝要嫁给王太子,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们绝不能留下让他们怀疑忠诚的口实。卡丽莎也早该学学南方宫廷仕女的规矩和礼节,再过几年,她也要准备出嫁了。”
璐丝在南方会成为一颗璀璨耀眼的明珠,艾瑞琳心想,而卡丽莎确实需要好好学点姑娘们的礼仪了。于是她很不情愿地暂时抛开心中对两个女儿的执着,但是伊里不能走,伊里一定要留下来。“好吧,”她说,“但是杰洛,看在你对我深爱的份上,求求你让伊里留在雪漫城,他才八岁呀。”
“当年我父亲把我送去凌雕堡做义子时,我也只有九岁。”杰洛道,“达普里克爵士说塞尔和托菲可太子处得不太好,这可不是好现象。伊黑恰好可以成为两家之间的桥梁,他是个可爱的孩子,笑容满面,讨人喜欢,让他和王子们一同长大,自然而然地产生友谊,就像当年我和雷维一样,如此一来我们家族的地位也会更加安稳牢固。”
艾瑞琳很清楚他说的是实话,但她的痛苦却并未因此而减少。眼看着她就要失去他们全部:杰洛、两个女儿,还有她最疼惜的宝贝儿子伊里,只剩下塞尔和安利。此刻的她已感到寞空虚冷,雪漫城毕竟是个很大的地方啊。“那就别让他靠墙太近,”她勇敢地说,“你知道伊里最爱欢爬墙戏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