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啊,我们已经走了许久,为什么连一个收麦子的农夫都看不到?”夏云溪用手遮住眼眉,放眼望去,想从麦田里找到人影。一望无际的麦田一直连到了天边,在风的抚动下如同波涛一般涌动着,看起来颇为壮观。但正如夏云溪所说,千里麦田中竟然没有一人在劳作,确实是一件怪事。
傲涯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早已明白八九,但他依然没说什么。“没事,公主殿下,再向前走一走我们肯定会遇到的。”
夏云溪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忍着毒辣的日头,继续向前走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已经挨到西边的山上,傲涯二人终于在田里看见有人在劳作。为解开心里的疑惑,二人不禁加快了脚步。
当二人走到跟前,才发现田里只有三人劳作。因为正在埋头干活儿,他们并没有发现傲涯他们的到来。从背影来看,其中两位应该年过花甲,而另一个只不过是个半大小子。
“老人家,我们二人路过此地,口渴难耐,能否给我们二人一碗水喝?”傲涯看着劳作的人,开口喊道。那干活儿的老人听到喊声,转过身来。
那老翁的相貌真是不敢恭维。那老翁身材矮小,四肢干枯无力,仿佛只是骨头上蒙了一层皮,像是田里的麻杆,也似河边的芦苇。而他的脸则像是一团被揉烂的草纸,皱纹爬遍了脸上的每一处角落,再加上黝黑的面庞,活脱脱是个从坟里爬出的古尸。别说是夏云溪,就算是傲涯看着也微微心惊。
那老头看了看傲涯,又看了看骑着神骏的夏云溪,浑浊的眼里忽然充满了恐惧,直接对着傲涯二人跪了下去。
“老爷,小民见过老爷!”
“老人家,快快请起!”傲涯连忙走过去将老翁扶起。“老人家,我们不是什么大人。我们夫妇二人流浪至此,实在渴得不行了,只想向您讨口水喝。”
夫妇?!你说的可真快!夏云溪狠狠地给傲涯摔了一个白眼,但并没有开口多说什么。反正两人之间的关系难免招人误会,只要能搪塞过去,就全交给傲涯好了。
但那老翁却不领傲涯的情,执意要给他们二人跪下磕头。“老爷,您就不要戏耍老汉我了。即使是村里的刘大头出门也只能做牛车,您二位的地位只会比他更高。”
这你倒是真没说错。虽然这么想着,傲涯还是把老翁扶了起来。“老人家,您言重了。我们虽说以前也是富户,但如今家道中落,剩不下什么东西了,老伯不必紧张。”
听见傲涯这么说,老翁终于是放下心来,连忙招呼身边那个毛小子。“狗娃,赶快去给客人们倒水!”那孩子倒是机灵,连忙从一旁取过水壶,拿两个茶杯给傲涯二人倒水。傲涯他们道过谢,便喝了起来。
“噗!”夏云溪浅尝一口,立刻吐了出来。夏云溪从小长在宫中,所饮之物最次也是一百两一两的芸香茶。老翁水壶中的茶却是又苦又涩,别说是芸香茶,就连在水渠里喝的泉水都不如。
但这一吐,又险些把老翁吓得跪倒在地上。“小民茶水苦涩,脏了小姐的嘴,求小姐饶老汉一次。老汉我还有家室要养活......”
“不不不,是我的不是,这茶水太烫,我不过是被烫了一下而已。”夏云溪连忙摆手劝阻,趁此机会把茶杯中剩余的茶水悄悄倒掉。
这种茶,我再也不想喝第二次了!
“抱歉,老人家。爱妻出身显赫,从小娇生惯养,乡野的茶可能喝不惯。一会儿麻烦您多帮我们装一点,她习惯习惯就好。”傲涯看着夏云溪的小举动,轻轻笑了一下。
看来是把架子全都放掉了啊,值得表扬。
听见傲涯的话,夏云溪真想把手中的茶杯砸过去,但转念想想,手中的茶杯毕竟不是自己的,只好作罢。
“对了,老人家。我看这附近麦田千里,田里结出的都是上上等的麦子,为什么除了你们,却没有人收啊?”傲涯喝完手中茶杯的茶水,问出了这个困扰了二人一整天的问题。夏云溪听见傲涯如此问,也伸直了耳朵倾听。
老翁手一顿,身体一阵颤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大人您是有所不知,今年村子里的人把麦子种完之后就都逃走啦,就剩下我们一家子了!”
“什么?”夏云溪疑惑不解,连忙追问。“不对啊,我听说粮食是农家人的命,怎么还会有人会种下麦子就逃走的?”
“税太重了,我们这里穷乡僻壤,根本交不起。”老翁用脏兮兮的手擦了擦眼眶,哽咽了一下才继续说道。“算下来,一年到头的收入连活命都难。要不是老汉我只会种田,我也要离开这里。可惜啊,多少也有些舍不得......”
听见老翁这么说,夏云溪的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不可能!我大夏征粮向来十五抽一,绝不可能把人逼上绝路啊!”
“是,是十五抽一,可那些官老爷心黑着呢。”老翁喃喃地说。忽然,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向着两边看去,发现周围没有旁人后才继续开口。“每年春耕时,还没种下粮食,衙门就要来收钱,叫‘种税’;到了夏天,粮食刚种出来,衙门又要收钱,叫‘青苗税’;秋天打完粮,抽完赋税后衙门还要再狠狠征一笔‘余粮税’。年景差一点也就罢了,年景好更不得了。过护城河要收‘路钱’,进城要交‘人头钱’,卖粮得了钱要交‘商税’。就算没卖出去,也要交一笔‘撒花钱’......”
老翁别过脸去,看向一望无际的麦田。但傲涯和夏云溪都很清晰地看见了老翁脸上的泪光。过了许久,老翁才平稳了情绪,转过头来。“这杂七杂八的税一交,别说是口粮,有的时候连来年的种子都剩不下来,更不要说还要给刘家交佃金。村里后生有意见,去衙门讨说法,全被衙役打了回来,有的甚至直接打成了残疾......与其把麦子收上来,还不如让麦子全部烂在地里......”
夏云溪听了老翁的话,犹如挨了一道晴天霹雳,整个人呆在了哪里。“怎么会这样......”
老翁看见夏云溪的模样,连忙劝道:“对不住,小姐,老汉我不该在此处多嘴。有人听,我老汉就多说了两嘴......”
“无妨,老人家。”傲涯此时看见了还在奋力割麦子的小子,问道:“老人家,那是您儿子吗?老来得子,也算是人间的幸事了。”
听到傲涯这么说,老翁再也忍耐不住,失声哭了出来。“不瞒大人说,我儿子在床上已经躺了一年多了!”
“老人家先别哭,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傲涯将水杯放在一边,用手拍抚着老翁那弯曲得像虾一样的脊背。
老翁捂住脸,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那年,那年我儿子交不起家里的税,恳求衙门宽限几天。衙役说,说可以服徭役抵债。谁知道我儿子服徭役时被一根梁木打断了腰,那以后就站不起来了......我去衙门讨说法,人家、人家只给了两吊钱了事,说再去。就要杀我全家......”
“他们敢!”夏云溪再也听不下去,直接怒喝一声。傲涯却伸出手来给夏云溪打手势,劝她冷静下来。
“我儿子,我儿子因为家穷,连家都没成。现在我儿子成了残废,还有哪家姑娘还能看上我儿子啊!”老翁还在哭哭啼啼,惹得一边的老妪也暗自垂泪。
傲涯只得不住安抚着老翁,转而问道:“那老人家,你旁边那个孩子呢?他又是谁?”
老翁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断断续续地说:“他是原来我家邻居张寡妇的儿子。前两年,他娘实在忍不住穷,偷偷扔下他跑了。去年我儿子出事后,为了延续香火,我就把他收了当儿子。这孩子倒也伶俐,只可惜是个哑巴......”
傲涯和夏云溪听了这些话,只能用沉默来应对。
太阳终于反过了山头,一片昏暗之下,老妪和那个小子都收起了工具。老翁看到这一幕,连忙邀请傲涯他们:“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今天就住在老汉我家里吧。今年倒还好,乡亲们都没收自己的麦子,饭食倒是不会亏待二位。”
傲涯倒是没有拒绝:“如此,今天就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