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邃喃,我向你坦白一件事。”
“说吧。”
二人头枕在一起,入夜了,更深露重。
“院长是我舅父。”
“我早先就猜到一些了。”
长舟惊奇,
“初时就觉得长舟兄不是凡品。”
“这是自然……”这句话长舟很受用,但下一刻他又下定决心似的,道,
“还有一件事我想了许久,要告诉你。”
“你叔父……前日被处决了。”
邃喃愣神,这是早就想过的结局。他确是真的杀了人,在异国问罪,一应程序繁杂,倒是没有道理这么快就被问斩的。
“可是你也觉得有何蹊跷?”长舟抚着胸口,胸口生疼,接着说。
“那日我去告假,在舅父门口听到的几句。”
“邃喃,你莫要伤心。”
“我自小就是被他带大的……”
像是说给自己听。
“长舟,我一开始便觉得书院杀人一事尚有疑点,以为至少他会被带回南甸,所以接连修书回去,想找刀汼先生救他,现在看来,也许那些信都没有被送出去。背后的人这么快下手,倒是证明了我的猜想都是对的。”
“那你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还未可知,我自身太渺小,现在什么事也做不成。”他摇摇头。
那日他守在门前,听见邃喃和那个人的话。
“长舟,总有一日,我一定能查明真相。”
第二日,长舟起的不早。因为胸口受伤,他连手都抬不起来。领军给安排了几个婢女,伺候他洗漱。
吃了点清粥,觅晨带了大夫来给他诊伤。
在里间将衣服剥去,拿去紧贴的止血带子,实在生疼。
那大夫他很熟悉,是府谷洪盛医馆的老板,擅疗骨伤,小时候学骑马总跌下去,都是去他那里看的。
老大夫也认得他。
“小公子,你这次的伤可有些要紧,伤口发黑,肉皮翻卷出来,且血色也没有了。应该是刃上带有铁锈,你又自有火毒,这种伤好得慢,往后记得要每日勤换带子,松紧适宜,且不可沾水,可得记住了,否则你这伤口要留很长一道疤去。”
“知道了,洪大夫,你可别在我阿娘面前说得这样严重,我就乖乖听你的话。”
澹夫人听说儿子受伤,正十万火急赶往领军府。
“再要好好喝几天的药。”
“是,洪大夫。”
邃喃和觅晨外头等着,洪大夫细细交待了事宜,邃喃去送了。
邢国大殿,殿前金乌卫伫在殿外,个个金乌覆面,论谁看都知道殿上势必出了大事。
今日谙秀侯上书,称太子勾结外匪,意欲篡位。
昭阳王现年半百,但身子硬朗。
他端坐在大殿上,看着各王卿大臣为此事争论不休。
“先前太子出宫捉拿盗贼,最后只抓回来一个擅长易容的艺人,上书陈表,极尽夸耀自身功绩之言,可现下众位大臣家中仍有失盗的情况。”
“王兄应该治其失职及藐视君上之罪。”
老规矩太子不得朝,所以殿上参他的事他此时还未知情。
昭阳王杵着额头,无奈道。
“那侯爷准备如何处罚王儿啊。”
“臣等妄言一句,太子为国本,不可轻饶……”
昭阳王闭目,无奈这一幕又来了。
“臣奏,东山地牢有差役被灭口一事。”
有人打断他的话。
转头一看,只是小小府尹。
“呈上来。”
终于有件新鲜事了,得以打断先前的争论。
谙秀侯气结,心中不忿,也只能自顾退了下去。
“王上容禀,昨夜东山地牢中,有衙役三十多口人,均被发现死于地牢一暗室中。”府尹上前答道。
“可曾查明?”
“臣连夜审问,据牢中关押的犯人口供,中郎将肖觅晨曾出现在现场,并劫走案犯两名,现查明人在领军府中,因涉及臣等上司,特来请殿下旨意。”
小小中郎将,竟敢诛杀官差。
“查。”他沉声,丢下令符。
“诺。”
“寡人乏了,今日且退朝。”昭阳王揉着头,一副不愿再听下去的模样,众人识趣,谙秀侯也只好跟着道,
“诺。”
过了午,领军留长舟阿娘一起吃饭,算是谢了长舟的挡刀之恩。
宴席未开,冲进来一队官兵,都是金乌覆首,众人不明所以。
见来者不善,领军前去交涉。
“不知府尹前来府上,所为何事?”
“大胆肖觅兑,纵容其妹诛杀朝廷官差,今奉王上旨意,特来查封官邸,一众家眷即刻收押。”
府尹铁着脸喝道。
众人知道,金乌卫出宫,必是得了王上的令符,所以小小府尹才敢当堂呼喝。
“当中可有误会!”
“并无半点曲折。”
“昨夜我乃得了府尹之令去的地牢提人,中间遇到贪赃衙役,要害我等性命,这才出手打伤几人罢了,何来诛杀一说!”
觅晨辩解,明明昨夜已经呈供画押,事情已经了结。
“本府昨夜在家中安睡时,听闻狱卒被杀,所到之时,三十几人皆已断气,并未听闻中郎将所说提人之事。”
“你这老贼,竟然如此奸滑,污蔑于我!”觅晨拔出长剑,她确信昨夜只是伤了那些差人,并未取他们的性命。
“臣乃奉旨办事,胆敢谋害钦使,罪加一等。”
两名金乌卫拔出剑,拦在府尹面前。
见局势紧张,领军走上前解围,握住觅晨的手臂,将她的剑收回鞘中,语声放低,
“府尹不妨到府中一坐,当中的缘由昨夜若没有细说的,还请让小妹再给大人说上一说。”
“本官奉王上之命,听不得尔等多言。”他拔高音量,
“来呀,统统带走!”
见他油盐不进,又有御前金乌卫,众人都不能反抗。
“郡主在此,谁敢妄动。”局势不妙,长舟高喊,扶着阿娘坐在凳上。
府尹才察,厢侯长女,青案郡主也在此。
她依旧雍容华贵,高高在上。
“高保……”她睥睨。
她与这高保还有些交情,当日他落魄之日,曾做过驸马府上的幕僚,因擅口技,常在宴会上表演,后来考中功名,做了府尹。
“臣等不察,叩见郡主。”他叩首,郡主可得罪不得。
“不知今日领军府上所犯何罪?”她语态端庄,持着架子。
“禀郡主,是为劫杀狱卒,私提罪犯之罪,臣乃奉旨办事。”
“我知你是奉了旨意,但不知府尹大人口中的罪犯是谁?”
“禀,乃是褚邃喃、澹长舟二人。”
“又不知这两个黄口小儿犯了何罪呢?”
“是乃花妓素娘当街被杀一案的嫌犯。”
“哦……若说嫌犯,便并不能确认是杀人之人了?”
“这……”
府尹不明何意,郡主怎么为两个无关之人多言。
府中师爷趴在他耳根提醒:“澹长舟是郡主之子。”
“怎么早先不说。”他这才知到,怎么抓了世子?
“忙碌中实在没时间查明,再说哪有世子留恋花街的。”师爷推脱。
“哎,等回去找你算账。”
久在官场,变脸这事运用纯熟,他恢复常色,脸上谄媚。
“方才下人来报,现以查明世子与此案并无关联,都是误会。”
“郡主可将世子带回家中,只是这褚邃喃仍有嫌疑,臣得带他回去审问。”
“这是自然。”她一口应允。
“阿娘。”长舟求助地看向郡主。
“阿娘也没办法,只能先保住你一个,府尹一家及你的同窗,往后再从长计议。”
她压低声音,说道。
“不可,阿娘,若是抛弃他们自己独自在外逍遥,我还算是什么人。”
“要抓,就连我一并抓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若是连你都进去了,只你一个知道内情的,谁为他们洗冤?”郡主急道。
“啊……娘……”长舟进退两难。
如果自己留在外面,也许他们都还有一线生机。
“邃喃……”他走过去,将刚刚从阿娘身上取下的令牌放在邃喃手心。
“用这个,你们能少受些苦,照顾好觅晨阿姐。”
邃喃点点头。
他能明白,这样的境地,少一人受苦也是好的。
像来时一样匆忙,封条很快贴到了领军府的大门上,门外有百姓议论纷纷。
这几日坊间又有新谈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