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舟在家歇不住,养了几天,吵着要进宫。
“阿娘,你就放我去吧。”
“那些人就这么重要?还是你救的人家,不是人家救的你,怎的对些劳什子这么上心。”
“记住你是世子之尊,怎么总为了些不相干的人自降身份。”
青案郡主带了几个粗使婆子,个个膀大腰圆,五大三粗,今日早起就横在长舟的卧房前。
“阿娘,他们是被冤枉的,若是我现在什么都不做,算什么道义?”
“娘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外祖父都没有门道的事,想必是天大的事。”
一回家他就去求了祖父,无门,祖父什么都不说。
“儿啊,你听娘一句劝,你这几天去了几个门第了,大家都不想管的。不是因为这件事小,而是都知道背后水之深啊,你还小,好好去书院里读书去,往后入仕为相,才是大好前程。”
“听见了没?”
“娘……”
“听我的。”
她斩钉截铁道,门内没了声音,怕这孩子与自己闹别扭呢。
“好好守着,世子不能离开卧房半步。”
“是。”
一阵脚步声,估摸着娘亲走远了。前门被堵着,后头还有扇窗户,只就是连着府里的水池,长舟将身上的衣服解了,顶在头上悄悄下水,他别的不专,游泳倒是强项。
长舟知道后院有道封闭的小门,也许是从前修府留的涵洞,小时候总是从那里逃出去。
出了郡主府,竟也没人发觉。
胸脯的胸口隐隐作痛,他揉了揉,又检查了一遍东西,才点了匹快马,往王宫方向去。
见是世子,又来得急。宫门口的侍卫也不敢怎么盘查,他赏了一吊钱,叫人把马牵下去,自己走着去长信宫。
算来自他准备去勒賴书院后,每日在家勤学,怕是也半年未进宫了。
若是没记错的话,今日月逢双日,琅愿会在御花园里择花,陪阿谣玩。
长信宫后面有一片很大的园子,里面种了许多能做膳食的花。他推了门,听见琅愿和小阿谣的声音。
旁边站的侍女忙通报,
“世子到。”
“阿兄,今日怎么有空到长信殿来啊?”
琅愿手里提了竹篮,手里刚采下一朵木槿花,正笑吟吟地陪小妹说笑,她穿了一件素色修梅的轻纱,端庄沉静,看见兄长来了,忙抱起阿谣,过去招呼。
“许久未见,可是有什么事?”见长舟神情不似往日,
“琅愿,有件事,你可得帮帮阿兄。”
他直说了。
这世上昭阳王天不怕地不怕,遇事又爱和稀泥,但只对长女,就是琅愿十分纵容,要什么就给什么,所以琅愿养成了像他爹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只是遇事就十分果决,说一不二,幼时他手里刚买的糖人,半数都被她这样抢了去,不知这几年性子可有安稳些。
他一脸忧心,琅愿反而不适应。
“阿兄只管说吧,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
“是吧,阿谣。”她笑眯眯的,明明还是当年那个模样。
小公主洛谣现年才五岁,还是贪玩的时候,长舟采下一朵啾尾花,递到她手上,见她天真烂漫,感叹。
“阿谣也长这么大了。”
前一次见她,还只是到他膝下,现在站着手都能够到他的玉穗了。
“说吧,阿兄。”
“好吧……我有几个朋友,被府尹高保带走了,想请你去王上那里说几句。”
“这事,你应该去求二叔呀……”
二叔虽然不事朝事,说起来也是侯爷之尊,私下放一个犯人并非难事。
“去过了,我外祖父不管,你可得帮帮我,琅愿。”
“哦……”她把小妹交到乳母手上,又叫众人退了,接着道,
“那他们犯了何罪啊,杀人越货的我可不帮。”她挑挑眉。
“并非这样,都是遭人陷害才入的狱,那日我也在场。”
“那你把事情经过讲与我听听。”
长舟把来龙去脉精简一番。
“阿兄,我听着这件事真有些蹊跷,来头奇怪的很,不如我们去找泗泯阿兄,他也许会有办法。”
给太子殿下找点事儿做做,就是给自己解闷。
“也是,我这几日听说,有人参奏领军是太子阵营,说他仗势无法无天,兄长应该也知道此事。”
“哎,这些闲言碎语的。”
泗泯总隔三差五地被在朝堂上诬陷,各种屁大点的事都能扣在他的身上,琅愿一开始对于这种挑拨阿爹和阿兄的行为十分火大,但阿兄胸怀宽广,还劝她清者自清,不必在意谣言,她这才慢慢不再为此动气。
“此事难解,长舟……”太子身着蟒袍,坐在湖舟亭里饮酒,金袍加身,举手投足间,尽显恢宏之气度,庭阔宇方,面若蛰伏中的蛟龙。
“据这几日府尹呈上的供词,怪就怪在那所地牢上,里面丝毫没有提及有暗室一事。”他拿起酒盏,轻轻一抿,接着说。
“若不是那贪官和狱卒沆瀣一气,贪赃枉法,就是叫人指使了。”
“此事,你可去找过你外祖父?他怎么告诫你的。”
“去过,外祖父只说,不必管这些小事。”长舟伫立在侧,恭敬地回答道。
饶是王室中的谁,哪怕是昭阳王陛下在面前,长舟也能镇定自若,只是在泗泯哥哥面前,他每次都只能这样恭恭敬敬的,不敢造次。
“但邃喃和中郎将,还有领军,都是被冤枉的,我可以作证,兄长。”
“若是叫我去刑部大堂上作证,我也这样说。”
“二王叔说得对,你确实不该管,这背后的水深。”他语中透出一丝责备,是对小辈的关切。
这酒的后劲有些大,泗泯定了定心神。
“我管不得水深不深,只知道平白之人不能受这无妄之灾。”
“泗泯兄长,你帮帮我吧。”长舟没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啊,阿兄,况且那个领军还被传言是你门下,以前的不去追究,只是今年年底阿兄就要去边关戍守,还未出发就有这些许流言,阿兄当敲山震虎,让那些污蔑你的人也收敛些。”
琅愿在旁帮腔,明明是在凑火。
泗泯想了想,道,
“长舟,你且先回家等着,我先前已派遣几名暗卫私下调查这事去了,若是有什么风声,我叫琅愿去你府上知会一声,不叫你的朋友平白受冤。”
看一眼琅愿,她也同意地点点头。
“这般就多谢兄长了。”
他郑重地行了礼。
……
“阿兄,你怎么还沉得住气。”
琅愿亲手斟了一壶酒,又乖乖侍候在一旁。
“朝廷如今腐败,人心不古,若不把我拿出来在前面挡着刀枪剑雨,父君又怎么在暗中部署。”
看着小妹气鼓鼓的样子,泗泯淡淡的咧开了唇,准备不再隐瞒。
“果然父君与阿兄早就谋略,倒骗得我日日忧心。阿兄,你这次去查案,可不能再把我扔在宫里了,要带我一块去。”琅愿嗔怪,脸上喜道。
“你就不怕回来母妃再罚你日日学女工?”
“我才不怕,母妃尚且困不住我。可惜我只是女儿身,若我也是男儿,也能像阿兄一样建功立业。”
琅愿虽顽劣些,但在学业上并不逊色于自己,早先赵贠先生做太傅之时,也时常在自己面前夸她天资聪颖,若是她为男儿,确实能与自己比拟。
“这是自然……”泗泯应道。
二人一起在湖心亭吃酒,闲谈起近来发生的趣事,不曾注意到,天边有黑云席卷而来,有如乌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禀报太子,东山地牢之事已经完结,特来复命。”
单徽单膝跪地,拱手呈上令符。
“起来说话。”
“谢太子。”
“我等去了刑部殓房,发现被杀狱卒身份有疑,查明被杀的三十四人并非登名造册的官差,并在其中一人身上发现有六侯爷府兵的印记。”
“六叔……朝廷官差都敢偷梁换柱?”琅愿提着酒壶,把玩上面刻的浮雕。
单徽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停顿片刻,有些迟疑,又接着说道,
“仵作在死者身上发现留有打斗的伤痕,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是被从后贯心,且伤口的力度、形状一模一样,推测为统一处决,手法残忍,死前都遭受了极大的恐惧,且凶器并非出自中郎将的长剑,而是一把刀尖尖利,全身浑长的胡刀。”
“可去了地牢里?”
“新换的边防警觉,我等没有机会进去。”
“嗯……先下去吧,劳累了几日,休息去吧。”
“谢太子。”单徽领命退下。
“果然是蓄谋已久。”
泗泯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桌面,脑中隐约浮现一计。
“那个地牢里必定还藏有秘密。琅愿,你去知会长舟一声,我们夜探东山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