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怎么不多带些人?”
“三个人就够引人注目的,再多只怕就是强闯大牢了。”长舟揶揄道。
三人换上夜行服,出现在府谷东郊。
“不比长舟兄熟门熟路,”琅愿在心里翻了个白,想再说几句,被打断。
“听闻赵太傅明年夏日就要娶亲了?不知娶的是哪家的闺秀。”一旁默然的泗泯提了一句。
“橡洲龙家的长女龙绣。”
“龙家?”泗泯不解,这个姓氏似乎是第一次耳闻。
“我倒是听说过,龙绣阿姐从及笄那年就许下愿想要嫁给太傅,等了这许多年,倒也如愿以偿了。”
琅愿插嘴,啧啧叹道。
“不知你久居深宫,怎么知道这些墙头之音?”
长舟有些好笑。
龙绣与舅父的传言确实流传甚广。橡洲路远,又地处偏僻,早年土地贫瘠,种不出来作物,所以流民众多,治安混乱。
直到后来一次地动,漏出了深埋的盐沼地,朝廷还未来得及管制之前,橡洲一些胆大的商贩就开始四处贩卖私盐,由此渐渐成了邢国的富庶之地。
还在幼年时,长舟常听下人们闲杂时多嘴,说橡洲有一女名龙绣,面貌丑陋,形容粗鄙,及笄之时,立誓要做名满天下的贡生赵贠之妻,也就是他的舅母,一句誓言让她成了乡野里一时的笑柄。因为这姑娘家中世代经商,以贩盐为生,家中女子都是从小在市集里穿梭的光足女,且不说身份与赵贡生乃是天壤之别,便是仅仅从容貌上,龙姑娘也是万万配不上赵大人的。哪知她甚至还说这样的话:天下间并无真心顾吾之人,只是在意得吾能得多少金,这样的人我看不上,但若是赵贠看上我的钱财想要娶我,我就会带上我的所有嫁给他。闺阁少女的几句狂妄之言渐渐传到京都,母亲也因此生气过,说这样会耽误了舅父的婚事。
外间传言舅父的成家之路甚是坎坷,就是因为此女碍于路中,乃致至今尚未婚配?
事实上,长舟知道原因归咎于舅父自己,他并未在这些事上留心,总是整日整日宿在府衙里。
听闻这些无稽之谈,赵贠只道过一句,此女子也是是个颇有些想法之人,此后再未留意。
事实上,龙绣确实有经商头脑一绝。龙家仰仗她后来成了橡洲一富。
“嫁娶之事,都是天缘注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蒙着面,邃喃声音有些低沉。
“想来那年太傅离宫时,在外庭一棵梨树下藏了坛琼浆,当时与他说笑,说要在他娶亲时才能开封,果然还不久,已到了能取出来喝的时候了。”
泗泯不由得感叹几句。
当年赵贠离宫时,宫里的梨花未开,现下已是梨挂枝头了。
“长舟带路吧。”
“是。”
牢门前加重了官兵把手,高保动作倒快。
泗泯使了个眼色,琅愿点头,一下子走到地牢对面的山丘上,那里是一小片树林,远望去夜色下什么都看不清,可极好地掩饰身形,又可轻易退到地牢的后面。
“咻”,一头焰火飞上山顶,一下子炸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只是一个只会发出声音的哑炮,但足以在寂静的夜中引起一番骚动。
地牢反应还算迅速,岗亭上的哨兵首先发觉到异常,立刻鸣鼓集结。驻营众人提上兵器集队,领队的号令出发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列队开往发出动静的地方。
现在还剩下门口的两人了,只见琅愿不知什么时候绕到其身后,拿出一个随身的荷包,在身后轻轻抖动,空气中细微的粉尘向前面悄无声息地散播,两名狱卒神识逐渐模糊,霎时就昏倒在地,琅愿踢了踢二人,见没有了动静,招招手示意可以过去。
长舟下意识地伸手去捂住鼻子,触及面上,才想起三人都蒙了面,尴尬地忙转头装作在观察四周,偷偷问,
“琅愿你用的什么迷药,见效这么快。”
“缕一给我配的,厉害吧。”
“缕一?”
“是母妃新赏给我的宫人,制毒可是大内第一。”
咦……
“哪天我给你引荐!”她挑眉。
王后娘娘还有制毒这一癖好。
“厉害厉害……”长舟敷衍道。
“那等出去的狱卒回来后,找不见看守的二人怎么办?”
“我在山上放了绊子,保证他们天亮之前脱不了身。”
“莫慌莫慌……”琅愿笑笑,
“有我阿兄在。”
“是是……”
太子殿下就在旁边看着他二人斗嘴,只是丝毫没有劝解的意思。
按着那天的路线,三人进入地牢,来到暗室门前,寻了半天也找不到入口,也许是刑部查案时,将其整个封住了,未见不妥之处,三人无功而返,决定先退出去。
走到进门处,长舟突然想起,那夜觅晨用的夜明珠还遗漏在此,也许保存物证时也被带走了,正觉可惜,想起那日他在打斗中似乎还看见过一株珊瑚,品相极好,像是与被偷盗的夜明珠一同失踪的那株,若若是真的,出现在这处地牢里,与先前被盗案其中可否有关联。
他一顿,想转身过去,不料琅愿贴的紧,地牢又狭窄,一下子就往后倒去,长舟去救,捞手过去也没抓住她的半点衣袖,看着她倒到墙边,只听见一声惊呼,伴随的是一堵石门打开的声音。
琅愿吃痛,站起来揉了揉肩部,三人目光所及,找寻多时的暗室出现在眼前。
虽然出现的位置不同,构造也有差异,相同的是在其中,三人发现了更多的财物,样样价值不菲,就是搬运这些东西,也是顿不小的功夫。现下看来,脏物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如今朝廷已然开始查这个案子了,依旧不知收敛,大肆屯财,若说是没有官兵勾结,也是没人信的。”
泗泯边说边往里面进,二人跟在后面,细细查看其中。
“阿兄,这莫不是三叔家的珊瑚,小时候被我咬了一口,你看,上面还有我的牙印。”
长舟凑过去,果然有个小小的齿印。
财量如此之大,莫不是屯兵之用,长舟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现下差人也应该回来了,先退出去。”
泗泯道。
三人准备先不打草惊蛇,知道与之前的盗窃案与此关联巨大,也是今日的收获。
刚出东山,等候在路边的单徽上前。
“殿下,府衙前有一人递来投名状,说是东山地牢的知情人,问他什么也不肯说,只说等殿下回去才能面禀。”
“那好,你护送公主回去,我还有事要做。”泗泯吩咐,似乎胸有成竹,又想起什么。
“那个人你暗中送来别苑,今夜子时我与他在那会面。”
“是。”
单徽屈膝。
“阿兄,我同你一起去。”
“不可,我去的地方你去不得,乖乖回去等我的消息,不可轻举妄动。”
他声有威严之色,琅愿眼中失望,又不得不从,捏了个礼,勉强道。
“诺。”
“单徽,不知这几日阿兄和嫂嫂可还好?”
“不知公主想问的是哪方面?”
回去的路上百无聊赖,琅愿坐在马车上,单徽骑马驶在车旁。
“那日嫂嫂来母亲的寝宫,我见她双目泛红,不知可是在府上受了委屈。”
“这个……臣下不知,殿下内宅之事,臣等无权关心。”
“也罢……”想必他也不会留意这样的事情。
“那你往后帮我看顾着嫂嫂,不让她教人欺负了去?若她受了委屈,你必要来告知我。”
嫂嫂是个文弱女子,手提不得二两,平日为人谦和,又处处忍让,听闻最近府上新添了一名姬妾,自恃长的美貌,又得兄长的宠爱,在内宅处处盛势凌人。
“诺。”单徽点头,虽然受命于太子,但先前他是公主身边的死士,几年前才被公主推举做了太子身边的暗卫,实际上,公主才是她一开始的主子。
转眼到了子夜,湖心一处小别苑,掌了几盏鹅黄的灯。
“座下何人?”
“奴乃东山地牢的监工,刘志。”
“不知见我所为何事?”
泗泯转着手上的扳指,睥睨座下。
刘志连忙站起来,弓着背,也不敢抬头看,哆嗦着说。
“东山地牢之中藏有暗室,是为奴等建造,但奴等是为旁人蒙蔽,都是乡邻间知根知底之人一起去做工,怎料命如草芥,地牢一建成,我等一共四十三人,皆在睡梦中被坑杀致死,只有我逃了出来。”
“奴逃出来后,怕被官府追杀,只能在京都附近躲藏度日。”
“那你此时为何现身?”
“他们追杀奴,只因为奴知道一个大秘密,说出这个秘密,只有太子殿下才能救我。”
“说来听听。”
泗泯手指修长,扳指在他的手上一下一下地转动,入夜了万籁寂静,看着这一幕,刘志觉察心中十分慌乱,吞了下口水,接着说。
“奴知道幕后之事,牵连谙秀侯……”
他抬了一下眼,见太子的目光落在手中,但面上并无吃惊的神情,才敢放心说下去。
“奴有一本家兄弟,在谙秀侯府做守卫,也是他暗中通风奴才得以逃过一劫。坑杀事后我无处可去,想到逃回东山地牢,他们一定不会发现,因修建时为防不测,我等在牢中另设了一个密室,也只有我才知道机关,这几日我一直躲在那里,靠本家兄弟送饭过活。”
“三日前夜间,我目睹有一女郎官在狱中提人,牢中二人出去时触及墙壁上的机关,刚好撞破官差理脏的场面,后来两伙人打了起来,官差不及,后来府尹也来了……”
“再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长舟问。
刘志看了看发问的人,衣饰华贵,单腰间的玉珏,就能看出是身份贵重之人,他眼中闪烁,又看向太子,吞了下口水,接着说。
“那牢中光线本就昏暗,我看不清被官差袭击的人,但从几人的谈话中,知道女郎官乃中郎将肖觅晨。”
“那夜被袭之人,其中一人就是我。”
刘志抬头,看贵人的身形,确实与那夜的人有些相像。
“原来是贵人,奴有眼不识。”他忙送不迭。
“说下去。”
“容禀,躲藏在那里的几日,我发觉牢中的狱卒实际是谙秀侯府的府兵,我的本家兄弟也被派来东山地牢当守卫,他私下劝我离开,说牢中关着的都是死囚,是些作奸犯科,杀人越货的贼人,本该秋后问斩,但谙秀侯下令,将他们放出去作乱,无论是继续杀人越货,还是偷盗,只要交回一百金,就能从死囚薄上剔除,彻底洗为良籍,那些拿不回一百金的人,只能被折磨到奄奄一息,什么都说不出的地步……”
长舟心想,难怪如此肆无忌惮,原来不怕有人会说些什么,毕竟已是说不出秘密的状态了,而交了百金的人,本来是死囚,为了活命也不会去官府告发。
“我本打算三日前离开,但夜间听及打斗一时无法脱身,只能继续留在那里。”
闻及打斗声,他确实因好奇在旁侧偷偷观察。
“中郎将等人离去后,府尹却突然下令,诛杀狱中所有人,可怜我那兄弟也被那些人杀害了,后来我偷偷跑出来,知道中郎将一行人的变故,私前想来,只有太子殿下才能管这件事。”
“所以才来求太子殿下,求您为奴做主啊。”
他匍在地上,抽泣道。
泗泯陷入深思,实际上,他也还未可知,要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你先安心在此住下,我可保你万全。”
刘志退下后,长舟道,
“六叔公此为,长舟实在难以接受,念及幼时学《礼记》,其中的家国礼信还是他教我一字一句念的,如今他却做出这种事来,长舟心下不知做何感觉。”
大家都是骨肉至亲,血浓于水,王上待大家又十分宽厚,如今却有人生出反骨来。
“兄长,长舟虽无功就,但从小祖父就教我忠君爱国,整个厢候府都拥立兄长,只有兄长才是邢国未来的君主。”
泗泯看了眼长舟,从前跟在他身后的跟屁虫,如今也快长成大人了。
“现下有些棘手,今日我带你来别苑,此事就没有想要瞒着你的意思,所以有件事要你去做,早前我与你舅父已有谋划,如今这些东西还要靠你去传达。”
“诺。”
“长舟愿为兄长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