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钦晋停住了脚步,疑惑地看向慕容云屏。
慕容云屏淡淡道:“我从来都不是暮胤容的女人,你自然也不可能是暮胤容的儿子。”
“你说什么?”暮钦晋脸色一白,讷讷地道。
“不用担心,你的身份比暮胤容的儿子更高贵,因为,你是暮胤雍的骨肉!”
暮钦晋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一手指着慕容云屏,喝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别怕,莫慌,来,坐下,慢慢听姑姑把话讲完。”巫憬憬伸手扶住几近癫狂的暮钦晋,扶着他缓缓坐下,柔声安慰。
慕容云屏接着道:“憬憬,你出去。”
巫憬憬看向慕容云屏,又看看暮钦晋,叹了口气,弯下身子,温柔拥抱了暮钦晋一记,起身在他额际印下软软一吻,才轻轻离开。
慕容云屏的思绪慢慢陷入回忆,温柔的往昔让她冷硬的身子慢慢变得柔软,那般丑陋的人,忽然间变得极美极美,说她此刻能颠倒众生也不为过。
“我是我父母私奔后生下的孩子,我的父母看不起那酸腐的陈规陋习,所以,我骨子里就是个野孩子。
你爹爹却是个很规矩的人。他自幼就被钦点为太子,原该是最值得骄傲,最有资本肆无忌惮挥霍的人,可是,他却克己守礼,温良恭谨,呵,反正,他就是很呆。
不,他不呆。
呆的人好,呆的人什么都不会想,那样子的人过的才开心。
你爹爹却是一个不快乐的人,他总是想着太多的事情,他的眉永远都是皱着的。只有在面对我时,他才会偶尔露出释然的笑意,却也不会维持太久。他是那么的累,他是那么的厌恶他拥有的一切,可是,他的责任心又是那么坚定地将他牢牢绑缚在这万里江山上。
直到有一天,他又是感慨又是兴奋地告诉我,也许,他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他那时说话的样子是那么的轻松,他那时的样子,我一辈子都记得。”
慕容云屏说完这句话后,从袖子里取出一颗骰子,轻轻地摸。她停顿了很久,方幽幽继续道:“他跟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五百年前的故事。瞧,晋儿,我在跟你将故事,故事里面还有故事,你说好玩不好玩?
为娘从不曾给你讲过故事,这一次,你可要认真地听。
这个故事,除了另一个人,这个世界上只怕只有为娘知道了。这个故事,要去了你爹爹的命,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
慕容云屏的声音是那般的幽怨,连暮钦晋听之都忍不住怆然泪下,朦胧的景象里,他似乎看到楚风无与优雅的风姿。
小小的女孩儿颤抖着身子,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为她包扎伤口的白衣少年。她知道她应该不怕他的,他的眉眼是那般的良善,可是,她经历过太多,前一刻还慈爱地照顾着她的人,往往总在下一刻就试图送她进地狱。她,习惯害怕了。
“咕噜噜。”
女孩子尚未开口,她的肚子先叫了。
少年莞尔一笑,摸摸小女孩儿的头,柔声道:“你等等,我给你下碗面。唔,我的厨艺说不上好,你可能需要将就一下。”
那碗面,味道真的很一般。但是她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在少年为他的厨艺偷偷感动时,小小的女孩儿伸手拉开少年的掌心,一笔一画认真写道:没盐。
“柔儿,来吃点东西。”沐清臣舀了一勺参汤,凑到萧重柔的嘴边。
怀中人面容苍白,长长的睫毛盖着青中带黑的眼睛,人很安静,睫毛也很安静,眨也不眨。
“柔儿,求求你,快些醒过来吧。”沐清臣挫败地放下碗,紧紧搂住萧重柔。
“扣扣。”门外响起了冥月的声音,“主子,那人来了。”
阴雨天,桂花飘香。
乌云遮月的夜,花香掩去入侵者的气息,是幽会的好时机。
俊男,美女。
偷偷见面。
却并不见得有情意。
“隐军的兵符到底在不在你手上?”沙哑的声音,仿佛是刚刚被烟呛着的人发出的声音。
冷冷的女音响起,却是苏斋月的声音:“如今,兵符在谁手上,都与你无关。”
“你反了不成?”
苏斋月微哂:“沐女已死,我又何须再屈从于你?”
沙哑的声音,顿了顿,色厉内荏道:“沐女死了,却改变不了当初你将她骗出迦叶林,交给苍绝的事实。沐清臣让你带着沐女到约定的地点汇合,你却将沐女交给了苍绝,独自一人赴约。这个秘密你守了五年,就算沐清臣后来劫你的婚礼,想带走你,你也因为这个秘密不敢跟着他走。如今,你难道不怕我将这个秘密说出去么?”
苏斋月轻轻一笑:“你说得不错。以前,我怕极了这个秘密,那是因为我高估了沐女在沐清臣心中的分量。现在,我已经知道,沐女在沐清臣心中的分量不过如此,我才是他的唯一,我又何须再担心。说来,我还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计划,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在沐清臣心中的发量如此之重。”
她长叹了一口气:“我实在是太过多虑了。当初,我怎么会糊涂到以为沐清臣对沐女很是看重,还做出那等不入流的事情。如果我知道沐女在沐清臣心中的发量只有这么一些,我原该容忍他将她养在身边的。我当真糊涂。”当年,看着沐清臣与他一手养大的沐女之间亲密的互动,她心里总是有着无由来的恐惧。即便后来,沐清臣告诉她愿意娶她,与她厮守一生,可是,一想到她与他的一生里永远横亘着一个沐女,她就是开心不起来,总觉得如芒在背,不得安宁。甚至,在她与沐清臣私奔之时,仍然控制不住自己,不顾大局地动了手脚——她将沐女丢给了苍绝,却也因此留住了沐清臣的脚步——沐清臣为了找回沐女,留了下来——她一世良缘从此而断。
“苏斋月,你不怕我杀了你?”沙哑的声音恨恨道。
苏斋月微微一笑道:“跟我合作吧,苍绝加诸在你身上的耻辱,我可以帮你全数讨回。”
空旷的大厅里,冷冷的秋风吹动着道姑宽松的衣袍,慕容云屏的声音安静得仿佛有着回音:“五百年前,这片苍暮大地还没有分裂,广袤的疆域只属于两个家族,两个血脉相连的如同一家的家族。苍家跟暮家世代联姻,彼时,刚好又是一桩盛大的喜事——苍暮之君暮惜泫与苍暮之帝苍煓妹妹苍泪的婚宴。
苍泪,惜泫。
他们仿佛是天生的绝配,连名字都那么的般配。
苍泪是一个爱哭的孩子,她拥有太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她已经看尽了她的一生,她早已经知道自己的一生是一个悲剧,她无法不哭。
暮惜泫是她唯一的快乐。她看不清暮惜泫的未来,却可以从自己的未来中隐约知道暮惜泫的命运。
她可以认命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却不愿意暮惜泫承受任何痛苦。
喜宴上,苍煓邀请了一名他出访他国时结识的贵客,亦是他心仪的女子,名曰姽彡。
姽彡既美丽又高贵。
姽彡的美丽苍泪无法企及。如果是苍泪美得如同一朵花儿,姽彡的美却可以令天下所有的花黯然失色。
姽彡的高贵比之苍泪亦毫不逊色,甚至她的权势足以抗衡苍煓与暮惜泫——苍煓的子民虽多,却只是局限于苍暮大陆,可是,苍暮、蒙尚、衍与、华晗、繁午甚至幽迷大陆,只要有人,那人就有可能是姽彡的子民。因为姽彡是幻瞳族的瞳尊,幻瞳族是这个世界上凝聚力最强的种族,如果瞳尊下令,就算让他们杀了自己的父母子女,他们也在所不惜。
最令人害怕的是,只要你不是幻瞳族,你永远不会知道你身边的亲人、友人、爱人是否是幻瞳族人。
依着幻瞳族的族规,瞳尊是不能踏入苍暮大陆的。偏偏姽彡是一个从不将规矩放在眼里的人,她认为规矩不过是强者定下的游戏规则——她是强者,所以,别人的规矩与她无关。殊不知,这一条规矩却是先她五百年前,一个与她一般强悍的幻瞳女用自己失去的一生幸福为代价得出的经验。
姽彡破了这条规矩,代价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幸福,她葬送了整个苍暮百姓的幸福。”
慕容云屏抬起头,目光迷离地看向远方,仿佛看见了自己深爱的情郎:“在那喧嚣的人群中,因为苍煓异常的开怀,暮惜泫向着姽彡的方向投来了噙着淡淡笑意的一瞥,极淡极快的一眼,甚至都不能确定他的眼瞳里是否曾经倒影出她的身形,姽彡却僵住了身子,静如古井的心没有起涟漪直接升腾出滔天海浪,冷凝的面容蓦地通红,而无绪无波的眼睛却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她说不清自己这般激动的原因,却清楚地知道她想要那个男子,那个穿着大红礼服温柔挽着新娘步入新房的男子。
晋儿,那种心情也许你不懂。我懂。我也是那般地爱着你爹爹啊。只是,我比姽彡幸福,你爹爹亦喜欢我,暮惜泫却不喜欢姽彡。”
怦然心动么?
暮钦晋在心里淡淡叹了一口气,他有过。
那一湖残败的荷花旁,一纤细的女子惋惜地轻叹着气,微风吹动,桂花飘香。她循着香味回眸,与站在桂花树下的他怦然对视。
他的心,动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停滞了他的计划。他不忍心伤害那个女子,亦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做出对不起楚风无与的事情。
好在,那个女子比自己想象的知情识趣。当发现自己的心里早已经入住了其他人,她便锁住了自己的脚步,从不试图踏足他的心房。
可是,刚才她落在他额际的那一吻。
那一吻,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吻,为何如此温暖,如此令他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