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到颀国之时,经历实在坎坷。艰辛与伤痛我并不想重提。但我惟一记得的,是那个叫陆惺惜的女子。不是吹嘘自己,但是确实,我身边不乏追求者,因为外形,因为长相,还因为温润有礼。我的温润有礼是对除了一个人之外的所有女人。
那个女人,长得并非如何如何倾国倾城,一张脸只能说是清妍素雅,扎堆在妆容完美的女人中间,她只算平淡。但是她的缠功,却是我这辈子遇到的唯一以冰冷的眼神,淡漠疏离的姿态,以及与所有女人保持同等距离都抵御不了的。
她平平凡凡的一个人,竟然能有那样的毅力。在我成为颀国骐骥大将军惟一的儿子与泽之前,但凡快要承受不住苦难时,只需想着,她曾多么坚持不懈地缠我,而我,曾多么狠心地避开她的纠缠,我便有了十分深沉的悔恨与热切至极的盼望,才能留着一条命,一口气,成为了“与泽”。
同样的名字,不同的身份,我拼尽了全力,才敢光明正大地,用自己的名字,立足世间。
然后,我开始了寻找。寻找那个曾经痴缠我的女子。我没有忘记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国度的,那一场大火,陆惺惜住处的一场大火。那种皮肤被火气灼伤立即起泡的痛,似乎还在不断烧焦我的心。
那一天,若是没有那场火,其实,只是很平常的一天,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我早上遇见她,她跟我打招呼:“与泽。”
我冷眼横扫,不加理会,每一次,她遇见我,不厌其烦的第一句,笑脸相对。她只笑了笑,我似乎在她的笑里,瞧出了锥心的绞痛。或许她在想,便是块石头,捂在心口,也该捂热了吧。可惜,我不喜欢苦苦纠缠的女人。她不改移她的心思,注定了只能一直作此揣测。
我与她错身而过的瞬间,恍然有些疑问,觉得怪异,她今日竟然仅仅打了声招呼,知难而退了。但心头的那一丝疑虑,一闪而逝,转念烟消云散了。她不再痴缠,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结果吗?如今,她放手了,我应该高兴才是啊,两全其美的结果,我应该去庆祝一下,终于摆脱这个大麻烦了。
酒吧的灯红酒绿,我受不了,喝了半醉,心烦意乱便出来了。恍恍惚惚之间,手机响了,有人打了电话来,是陆惺惜,我不禁勾起唇角,讽刺一笑,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相信她会放手,我挂掉电话,狠狠使力将手机扔得老远,直到听见它落地破碎的声音,才心满意足,开了车慢慢前行。
偶然间,我会昧着良心想,若是那天晚上,没有喝酒,便好了。那么我不会在微醺之时,鬼使神差般地选择了捷径回家。她家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以往,我一概绕道而行,皆是为了避开她。
离她的住处还有些远的时候,我听见了不太真切的警报声。漫不经心抬头,却见那一头的上空异常地亮。一开始,我尚以为是路灯的光染的,越走嘈杂声越大,加大马力,视线之间,一片火光,渐渐清晰。
不知为何,心头一紧,下车时一个趔趄,我差点没站稳,使劲晃了晃脑袋,我以为神智清醒了,却不料,它愈发糊涂了。火警拼命拦我,但是我竟然没有被拦到。
“这场大火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里面绝不可能还有生还者,先生,请你保持冷静!”那句话我记得,只可惜,没有以正面理解。也许是鬼附身,我冲破了他们的桎梏,在火海里四处寻找。身上灼起了很多血泡,疼,但我还在找。
怎么会?
今天早上还笑着跟我打招呼的人,怎么会被困在火海里半个小时仍没见出来?
她住的明明是底楼,怎么会跑不出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浮现在脑海,难道,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要死在火海里!人常说,一念成魔。我想,我也一定是。那个给我打了电话还没多久,并且被我认为永远不肯松手死心的人,竟然选择了这种极端而惨然壮烈的方式,将自己埋葬在火海里。
陆惺惜,你不是很能纠缠我么?那你出来,我再让你纠缠啊!
陆惺惜,你不是爱和我说话,不管我搭不搭理你么?你出来,以后,你说十句,我一定回二十句!
陆惺惜,你不是想我接你的电话吗?你出来,以后,我打给你,你也一直按掉,好么?
陆惺惜,你不是一直相信,只要坚持,我的心就能被打动么?你出来,你来感受它,看它是不是被打动了啊?
可是,我的疯狂,我的痛苦,我的歇斯底里,终于在被一具焦黑尸体绊倒的时候,化为了满腔绝望。颤抖着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可是,脸已经没了,她再也不会对我笑,也不会自信满满地说:“人心都是肉做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被我打动的。”
那一刻我失声痛哭,我与泽的生命中,自此不会再有一个女子的痴缠,亦不会再有她的笑靥作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来,早在不知不觉的追逐中,我认定了,她会一心扑在我的身上。也是因为抱着这样的认知态度,我习惯了孤傲地无视她的自尊,她付出的感情。但是,我却不曾料到,她最后选择了这种决绝而残忍的方式离开,来证明她的情,来唤醒我的心。
我宁愿不明白,永远也不要明白自己对她的刻骨感情,那样,才不至于痛心悔恨。明白了又怎样呢?明白了,也不过一场徒然无功。若要人死才能了悟,我宁愿一直糊涂下去,即使是继续僵持,她不放,我不见。
我的气息渐渐微弱,疼痛时意识的源头,然而,那些意识终于还是模糊了,正如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她死在一起一样,我醒来了。
一个陌生的国度,被当做异域探子抓进了军营。洗干净的脸,露在那位将军面前,我看见他眼内的狠决,渐渐转为吃惊,又缓缓过渡为,嗜血戾气。那是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如今想来,多亏了那张脸,让我得以再遇那个我以为失去了再也遇不见的女子。
打心底,我认为陆惺惜或许跟我一样,没有死。她一定,也在一个陌生的国度活了下来。历经千辛万苦,那个男人被我取而代之。自此,我便成了,骐骥大将军的儿子。
然而,伪装得再像,他的父亲终是察觉了破绽,只几句话,把我打回原形。在密室又狠狠受了一番皮肉之苦,他放过了我,因为他需要一颗棋子。以前的与泽不堪沦为棋子,现在的与泽却甘愿妥协。那我便做一颗棋子罢,独一无二的棋子,有思想有私欲的棋子。
答应了与泽的父亲,不,现在他是我的父亲,我有了一些势力,也借此,有了酒肉朋友,寻陆惺惜,单从表层上看起开,似乎轻松容易了很多。只有我知道,那只是石沉大海的一种无奈与挫败。
也许她在另外一个时空,也许她在这个时空,却改换了名字,又或许,她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早就香消玉殒了。但是我还在找,是我负了她,是我欠了她一生,自己却在颀国活了下来,我要找到她,告诉她我其实,对她亦有情,然后,照顾她、疼爱她、珍惜她。但这一切,都只是建立在她活着的前提上。
七王爷告诉我,允国有一所闻名三国的勾栏地,名唤月三斜。我正端着杯子饮酒,不以为意。
“前不久,月三斜来了一位新的管事,她的名字叫做陆惺惜。”他缓缓笑着道出。
我口中的酒,悉数喷在了他的面上。而正因为,我这一口酒,他气极拂袖而去,而后,又在暗处使了各种绊子把我拒之门外,我苦不堪言,偏偏他又是惟一知晓内情的人。
没过多久,举世皆知的羽仙嫡蓝羽,要收徒弟了,而且据说还要冠上他的姓。我不屑一顾,如此沽名钓誉之辈。七王爷却看着我说,“本王即将前去允国祝贺,若是有空,定会帮你探一探,免得你空欢喜一场。”
我感激地点头,激动过头,说不出话。
他又道:“你须安安分分守着将军府,我替你办事,你自然也得替我办些事。”
事实上,我也很想借此机会去允国,无奈身份束缚,父亲必不信我,自然不会遣我前去。
“一切就仰仗七王爷了。”
“好说。”
我站在城楼上目送七王爷的车队走远,极目远眺,仿佛看见了陆惺惜,着了飘飘的衣衫,双眸含情,款款朝我走来。
七王爷,我会监视好府中的一切动静,等待你带回来的消息。这是我的承诺。
陆惺惜,我欠你的,今后便倾尽全力,竭尽所能,弥补你,可好?若是你心有郁结与怨气,那你就如先前我对你那般,加倍奉还于我,可好?
我浅浅笑着,幻想她与我重逢的场面,对于最坏的那面,我刻意避开,说服自己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