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的伤感一贯维持不久,此次也一样秉承了自己的作风,自怨自艾上半天,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泛。临近岁末,与泽带她去将迭城之内大多能玩的地方,玩了个遍。她自然因此,累到好生休息了几日。与泽每日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虽然无聊至极,但她妄自赌气,此时是决计拉不下脸回家的。
凛凛冬日,她仍烦闷不堪。许是时间点儿赶得好,还真有人掐在此时送上门来供她泻火。
来的不是别人,恰是被嫡蓝羽三下两下治好的白芜。她听闻来者是位女客时,相当惊讶,惊讶过后,她唇畔的笑容恶劣,明目张胆带了几分不屑与算计。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入,白芜,那你就不能怪我了。你让我们担惊受怕,总得令你吃些苦头,我才甘心。她暗暗思量。
她蹁跹而出,面上的笑容大度和善,颇有几分女主人的样子。
“我听下人来报,好奇这到底是谁呢?没想到,竟是小芜你啊。”她走到白芜身侧,端了搁在几上的茶盏,打开一看,立即责怪一旁的侍女道:“一个个的,净没些眼色,小芜可是我跟与泽的朋友,怎么能奉一般的茶水?还不快去换了。”
侍女忙退下,重新奉茶去了。城中的传言白芜听说了不少,她十分肯定在与泽家里住着的,是习习。饶是她那般肯定,见到习习含笑从屋内出来的那瞬,她的气势不知怎地,忽然就没那么强了。她原本打算趁与泽在家,专程上门拜访,气一气习习,不曾想,与泽恰恰出去了。
白芜迟迟没有发话,习习当下诧异,仍然笑意盈面。
“小芜,上次我和与泽一起去看你,你大哥可宝贝你了。要不是我缠着多说了几句话,他连我都不让见你呢,那会儿你睡着了,我看你的脸色惨然,真是暗暗替你捏了把汗。”
中毒一事,白芜深以为不堪回首,她却一点儿也不惧她,张嘴就挑起此事,白芜暗自咬牙,一张脸,似乎白了白。过了片刻,才听白芜微微苦涩笑道:“是小芜运气不好。自己身体太弱,不知不觉中了毒,还连累凌音被大家怀疑。暮姐姐的日子,想必也不太好过。小芜实在不该。”
白芜还未笨到什么都不懂的地步,习习笑称她一声小芜,她亦回称一声暮姐姐,两个人私下较劲,一个醋溜溜,一个装柔弱。这时若有一个旁观者,不下几句,定被她二人的对话气得咽不下饭。只可惜,这置身其中的两人,尚以为津津有味,甚至意犹未尽。
“你的毒解了,我们受的这些委屈,便不堪一提。再而言之,凌音与你相交甚深,你不好,她替你担忧,可谓理所当然。前段日子,她没去看你,也是为了避嫌。我相信,小芜你比她聪慧,一定不会像你们家的那些下人一般,质疑她,对吗?”
白芜恨得咬牙切齿,硬生生蹦出一句话:“我当然不会质疑她。”
瞧着她那有些狰狞的面孔,习习不禁心下大快,眸子里的喜悦浓浓,经久不散。她又拈来几句话,稍稍斟酌了一番,正欲开口,侍女却奉茶上来了。
她欣然起身,随着侍女奉茶的动作,说道:“小芜,下人不知你我的关系,怠慢了你。你可千万不要介怀。”
她嘴上如此说,茶却是她故意使了眼色,要下人换成最差的上来。动机十分单纯,显而易见。
“暮姐姐多虑了,小芜若因此介怀,岂不是显得小芜过分小气?”衬托得你愈发大度。白芜的心思一样不停涌动。
习习把袍子裹紧了些,迭城之内的冷冽,永远比不上也理飘雪前扑面而来剜骨似的寒冷。是以,她也不喜披着狐裘,在这城中招摇。她一边收紧袍子的领口,一边对白芜道:“我有些冷,得去换一件厚一点的衣裳。小芜你冷不冷?要不要也给你取一件来?”看似关切而已。
白芜沉默了一刹,摇头道:“暮姐姐的好意,小芜心领了。只是小芜身体虽弱,倒不惧严寒。暮姐姐自己去就好了,不用管小芜。”她明讥暗讽习习身子柔弱,不胜寒冷,此刻习习仔仔细细端详了她一遍,她刚开始还以为白芜装病装久了,脑子也不如先前伶俐,虽然先前,一直也不怎么伶俐。此刻看来,她已经渐渐缓了过来。
习习莞尔一笑,把她一个人晾在了因摆设稍少而显得宽敞的厅内。
习习这一去便有些久,她估摸着白芜大概已经等得没甚耐心了,才缓缓搁下手上的茶盏,悠悠往客厅去。白芜等了那么久,竟然也没有起身告辞,看见她仍坐在椅子上,习习不禁挑眉,由此可见,她换衣裳耽搁的时间,短暂过头,委实不够久。若是下回,白芜仍愿自己送上门来,任她鱼肉,她一定得想些更损的招来对付这个心思不正的丫头。
白芜见到她,抢先浅浅笑道:“暮姐姐,你不是姓暮么?与哥哥尚未娶亲,你怎么会住在与哥哥的宅子里?”
习习心中咯噔一下,无论常人如何对此事说三道四,她可以不顾。但在白家兄妹面前,她却不能任他们讥讽。她定了定神,开口道:“我”
“她早就答应嫁给我了。白姑娘你中毒有些时日,想来不明个中原委。但是无妨,今日,我便直接与你讲明坦白了罢。”
她的话皆被在了喉中,一字一句咽回了腹中。随着他背光而入,她望见那藏匿在光线之下模糊的轮廓,瞳孔猛然急剧紧紧一缩,双唇微微张开,得以解围的欣然庆幸与讶异不断涌上来。
白芜也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望望习习,复而点头看他,似是不可置信。许久,她才从惊愕之中醒来,淡淡笑着说:“如此说来,小芜终究是晚了一步。”她的声音略为伤感,眸子一直朝向与泽的方向,“与哥哥,小芜自知不如暮姐姐貌美,更何况,连大哥都夸暮姐姐婉然聪颖。也只有暮姐姐,才足以与你比肩。小芜伤心不要紧,大哥伤心,小芜却分外心疼。”她兀然转过头,背对着与泽,眼神凌厉如剑直指习习,“暮姐姐,我想,大哥听你亲口说出,他才会死心。”
习习觉得好笑,白沉目的不明的接近,她如今竟敢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扭曲事实。白沉会不会伤心,与她可没有半点关系。她冷冷笑道:“信不信由他,他若也似你这般不知廉耻,心术不正,即使他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多看他一眼。遑论我与他本就毫无瓜葛。你硬将我与你大哥扯上关系,不就是想要我的名声毁于一旦么?白芜我告诉你,与泽就是不娶我,也决计不可能轮到你来肖想!如此面目,真心丑陋!”
与泽与白芜擦身而过,走到习习面前,轻而坚定地握了她的手。白芜掩着唇,眸子里已有水意,她哽咽道:“暮姐姐,你如何能此般诋毁我?”
与泽转过身来,与习习并肩而立,言语间十分疏离。
“白姑娘,过善或过恶,都不能让人安安稳稳扎根于世,以后与人相处,还望谨言慎行。日后,我们二人与你的情分,大约是断了,再无法修补。你不曾于我们有恩,我们也不曾亏欠于你,互不相干,最好不过。”
白芜捂住唇的纤纤玉手,早就从唇边移开了,她的眼泪涌出,似乎怎么也没料到,与泽竟肯这般蛮不讲理地帮着习习说话,当下泣不成声,转身夺门而出。
与泽眉头微皱,再也没起一丝波澜。习习忧心忡忡,“我刚刚的话说得是不是太重了?”
“不会,我觉得恰到好处。”他摇摇头。她当即被这句护己的话逗笑了,忧虑也被驱散了大半。她嗔笑道:“你把她气走了,以后我怎么整她?”
与泽斜睨着她,“我只道你起了怜悯之心,不想,你也一肚子坏水,竟琢磨着如何捉弄人。”她傻傻干笑两声,转念一想,方才贪图一时痛快,冲动之下,与泽又附和她,一起赶走了白芜,只怕与凌音日后夹在几人中间,不好做人。
“凌音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怪我们的。”
与泽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轻轻抚上她的头顶,“不会。她能理解我们,也能看破白家兄妹的居心。”顿了顿,又说,“你总爱瞎操心。那是以后的事,提前想了作甚?事情未必会朝着你想的方向发展。也许,到头来,你不过白忙活一场。”
她忽然从他怀中抬起头,双眸明若星斗,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味道。
“我想好了,除夕夜我们给得制造一点异常。死木头太过分了,居然那么逼我。”她又低头喃喃道,“我绝对要让他的心情大起大落一小下”
与泽轻笑:“你刚刚不是还在想怎么捉弄白芜么?一下子就跳到你哥身上了?”
“才不是”,她嘟哝道,“我一个人没事做,早晨就想好了。只是知会你一声。”
“习习。”
“嗯?”她眨巴眨巴眼睛,很是好奇。
“我已经当着白芜的面说了。说过的话,覆水难收,你该懂的。”他的期盼,自眼中溢出,又深情款款,像极了光华流转的墨色珠子。
她懵然问:“我为什么该懂?”分明在故作愚笨,借机逃开问题。
与泽一声喟叹,持续了许久。最后那声叹息的末尾,随一阵冷风,渐渐隐没了,仿佛从没存在过一般。
习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