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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赢得青楼薄幸名

轿子走了很长一段路,身边的妇人执起她的手问道:“姑娘怎么这般清瘦?难道是先天不足?”姜玄黎讪笑一下,“许是这几年来一直吃斋饭的缘故吧。”“怪道是了,到了妈妈那,可得好好给你补补。脸上连血色都没有,看着都让人心疼。”姜玄黎闻听眼眶一红,“我这个苦命的人,生下来管嫡母叫母亲,自己的生母却亲近不得。如今又有了新妈妈,想来真是心酸。”那妇人连忙用帕子给她拭泪,劝道:“姑娘不必因这等小事伤怀动念,既是这样改口叫我月娘,你看如何?”姜玄黎点点头。“你是姐姐托我照看的,自然与别人不同。姑娘以后就看着吧,捡着杭州城里时新的吃穿,只有你不想要的,但凡喜欢的,月娘我就是摘星星摘月亮也给你捧到面前来,绝不让姑娘受半点委屈。”“我的心事你是知道的。我寄居于此,为自己赚些口粮,我与衔月楼并没有什么契约。若是得遇良人,还望月娘能成全,衔月楼终究不是归宿。”“那是自然,姑娘这样的才貌资质,总得是千里挑一的男子才配得上。月娘我擦亮了眼睛也要为姑娘寻一个可靠的人家。只是这金风绵啊,仗着官府撑腰单凭一艘楼船在西湖上抢尽了风头。顶尖的风流才子,达官贵人上了她的船就流连忘返,姑娘就是不为月娘的衔月楼考虑,也得为自己的终身大事争口气。要是在矬子里面拔大个儿,姑娘怎能如意?”一席话说得姜玄黎脸上泛起红晕,“我会尽快想办法的。”“不急,姑娘先在衔月楼住下,与姐妹们熟悉一下,敢问姑娘贵庚?”“下月初一年满十五。”月娘牢牢记在心里。

轿子终于落了地,月娘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帷帽一边给姜玄黎戴上一边说,“姑娘金面岂能轻易示人。”一时弄得姜玄黎非常惶恐不安。一路由月娘领着进入了衔月楼,引得其他人皆好奇侧目。姜玄黎的脸越来越热,只觉得众人的眼睛隔着帷帽的纱幔硬要把她看穿,好不容易进了事先安排好的给她的房间,她赶紧关上了门。“姑娘别怕,先坐下来歇歇喝杯茶,等我慢慢给你介绍这里的姐妹们。”

接下来的日子姜玄黎真如月娘所说的那样调养身心,好在这里的人对她都很和善。她想应该是月娘的缘故。于是更加思虑如何为她分忧解难。只是闻听这个未曾谋面的金风绵是何等玲珑八面,长袖善舞的人物,要去和她一争高下,心里没有半分把握,反倒平添了焦虑。

及至下个月初一,月娘招集了一众姐妹为姜玄黎举行及笄礼兼庆生宴。这让姜玄黎大感意外。

虽然礼节仪程上有别于在家之中的笄礼。但生平第一次,姜玄黎感到自己被重星捧月一般,当她听道赞礼唱:“笄礼开始,请笄者出东房。”她着一身白裳襦裙走出自己的房间。来到宽敞的大厅之中,她看到宾客满座。心里吃了一惊,顿时明白这就是寻常妇人所不耻的抛头露面。

只听赞礼继续唱:“请赞者为笄者理妆。”姜玄黎觉得自己像做梦一般任人摆布,她一生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的众目睽睽下梳发更衣。旁边的助手熟练地帮他盘好了成人发髻,终于换上了像征成人的长袍大袖礼服,她的心也开始披上了一层盔甲。

耳边又响起赞礼的声音,“笄者三拜。”旁边一个容妆艳丽的女孩小声提醒她向宾客施正式拜礼。姜玄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席间的宾客,无暇顾及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她闭上眼匆匆拜了三拜。在她的心里,拜别了父母,拜别了佛门,拜别了人生中过去的十五年。竟听到席间有人喝彩,“好!这是谁家有女初长成啊?”

姜玄黎微微怔了一下,默然间一阵心疼。

生日宴上,给姜玄黎戴簪和更衣的两个女孩儿上前敬姜玄黎酒。月娘在旁笑道:“这两个姐姐现在可算是衔月楼的台柱子了,帮你簪发的这个是廖云婵,帮你穿礼服的是陈染秋。”姜玄黎端起酒杯,“今日姜玄黎有劳两位姐姐,妹妹满饮此杯,以示谢意。”两人皆用袖遮面饮了。姜玄黎打量了一下廖云婵,想起她曾经在她恍惚走神的时候提醒她行拜礼,遂冲她感激一笑。廖云婵唤了一声,“冰桃,把送姜姑娘的贺礼拿过来。”话音刚落,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端了一个锦盒过来,廖云婵拿过盒子,“这是姐姐家乡的阆苑茶,一点心意,望妹妹收下。”“地灵人杰,难怪姐姐仙姿绰约,妹妹领受了。”月娘掩嘴笑道:“瞧姜姑娘多会说话,我这老太婆岂不成了西王母?”大家都围着笑了,笑罢陈染秋也唤过贴身侍女绛雪,双手捧过一个卷轴,陈染秋看了一眼姜玄黎,“听闻妹妹喜欢字画,姐姐不才素有此好,临了一幅李公麟的山水,还望妹妹笑纳。”姜玄黎双手接过卷轴,连忙道谢,“让姐姐费心了,妹妹一定好生收藏。”“除了舞文弄墨,还有什么本事?”陈染秋和姜玄黎同时皱了一下眉头,“我的雕虫小技哪及云婵妹妹的莺歌燕舞,好在有个知音相赠罢了。”陈染秋的反唇相讥让姜玄黎明白原来两人素日便有些嫌隙,明白不是影射自己,这才放下心来,忙道:“染秋姐姐今后若能不吝赐教,想必妹妹的画艺定然有所长进。”还未等陈染秋答话,廖云婵笑道:“妹妹会错意了,她口中的知音可不是指你,是她的恩客。”月娘瞪了她一眼,喝道:“廖云婵,今天是姜姑娘的生日,你高兴就和姜姑娘多喝两杯,不要在这里惹是生非!”

姜玄黎也赶紧打圆场,“今天多谢月娘为我做这个生日,我再敬各位姐姐妹妹们一杯,今后大家相互扶持,友爱敦促,情同手足。”说完用袖遮住脸一饮而尽。大家也都陪着又喝了一杯。

姜玄黎不胜酒力,微醺已觉得难以自持,面色酡红的她如一朵初绽桃花,灼灼其华,醉态中那种不自知的明媚动人,一眼风情身段似流水,有目共睹的众人心中暗忖衔月楼将来独树一帜的人非她莫属。

姜玄黎虽有醉意,神识却异常清醒,一场生日宴让她感觉到衔月楼中风波暗涌,绝非表面上看到的那般雅致平静。想到自己已经纵身扑入一场虚无,与其枉耗精力与众人周旋,不如赶紧赢得花魁的地位,这样才好不动声色,以静制动,等待机缘。她辗转反侧苦思冥想了很久,忽然灵光一闪,得了一个主意。唯有能与艳帜高张的金风绵平分秋色,那么自己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第二天姜玄黎早早起来梳洗后找到月娘,说她得了一个主意可以遏制金风绵,命人去买密香纸。月娘赶紧按她说的去置办,姜玄黎做了一首诗,题名为《衔月楼》,将其写在密香纸上,足足誊写了一千多张。这种纸是用密香树皮做成,微褐色,有鱼的花纹,非常香还很坚韧,被水浸泡也不溃烂。原是听慧通师傅说过,她现在决定一试。

在接下来的七夕节当晚,将这些《衔月楼》诗的密香纸命人抛洒进西湖中。当晚赏月的游人如织,人们争相在船上或岸边拾起诗稿,只因诗句写的应景雅谐,读后争相传阅,只见上面是一首七言绝句:

衔月楼

钱塘画舫传金调,千里江风妩媚骚。

闲月绵云楼上眺,婵娟一笑尽妖娆。

文人雅士一看便知诗中在戏谑金风绵,同时又抬高了衔月楼。当晚衔月楼的生意火爆,风流墨客皆为一睹写诗之人而来。月娘自然成了拦路虎,只挑出价最高的几人隔着帘幕和姜玄黎交谈,让姜玄黎自己决定能够挑帘成为把酒言欢的入幕之宾。姜玄黎经过一番比较,只觉其中一人谈吐不俗,意趣相投。便挑中了那个人,待帘幕挑起的那一刻,姜玄黎和对方的目光撞在一处,她暗叹自己的眼光。此人一身书卷的雅贵之气,着青锦褙子,蓝绸衫,方脸无须,目光炯炯,面相洒脱。年纪约五十岁上下。

姜玄黎望着这个和自己的父亲气质相仿的人,无意间多了几分亲切,先道了一个万福,“七夕得遇良人,姜玄黎三生有幸。”男人赶紧拱手施礼,“姜姑娘诗作甚佳,在下刻意前来结识姑娘。”姜玄黎请他入座,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我先以此杯敬这位官人,不知该如何称呼您?”“在下沈星岩。”说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姜玄黎从这个男人的眼中看到满眼的柔情和欣赏,“沈君是初次来衔月楼吗?”“是的,我本在东京汴梁为官,如今致仕归乡。没想到刚回来便闻得才女大名,能与姑娘相见实在人生一大幸事。”姜玄黎看他面色渐渐泛红,知其不胜酒力,她深知人一旦喝了酒才容易露出真性情,便又劝他满饮了一杯。男人问道,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姜玄黎轻轻一笑,眼波流转,“风月无边,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吧。”沈星岩哈哈一笑,兴致大增,话开始多了起来,姜玄黎只需倾听便可,倒省了很多精力应酬。当他问及姜玄黎可擅音律,姜玄黎羞怯地低下头道,“自小便学填词作赋,唯不擅此道。”说完到书案前拿过几天前填的一首词,放到沈星岩面前,“小女倒想听听沈官人清唱助兴。”沈星岩看着词稿,乘着酒兴,即兴唱出了这首《调笑令》:

稀罕,稀罕,爱煞余年不晚。香茶代酒先干,惜尊把盏笑谈。谈笑,谈笑,偷看伊人醉眼。

临行前,沈星岩问道:“想不到你这么小,我可以叫你丫头吗?”姜玄黎羞怯地点点头,沈星岩继续说道:“我会把你当作女儿看待的。”说完伸出手轻轻的在她脸上抚了一下,然后便要离去。一句话说得姜玄黎靠在门边眼圈一红,想到自己那虽获大赦却沓无音信,生死未卜的父亲。忍不住追问道:“你还会再来吗?”沈星岩抬手拾起姜玄黎肩膀上掉落的一根头发,“当然,这个我要带回家里。”尽管如此,沈星岩转身离去的样子很急促,似在躲避着什么。事后姜玄黎未及多想,因为来看她的人实在太多了。

姜玄黎此后的吃穿用度都是衔月楼中最好的。月娘看到了她存在的价值,对她殷勤到无以复加。姜玄黎明白自己容华正好,所以有这般待遇,只是红尘深处的风尘之所岂是久留之地,她踌躇满志,确信香饵之下必有悬鱼。

接下来的日子里,姜玄黎不断填词给衔月楼中的其他人弹唱。词曲婉约动人,一经清倌传唱,文采焕然之盛名使其风头盖过了金风绵。这是月娘使料未及的,更加喜不自胜。廖云婵和陈染秋眼见着姜玄黎后来居上,心里颇为嫉妒。陈染秋表面倒还淡定,廖云婵几乎隔三岔五便要寻衅滋事,挑吃挑穿。若所提要求未能如愿,服侍她的冰桃就成了她最直接的出气对象。冰桃忍气吞声,只能和自己平辈的绛雪诉苦。非常羡慕绛雪得了个好人侍候。

一日冰桃见绛雪愁眉苦脸,好奇问道:“怎么石姑娘也骂你了?”绛雪叹了口气,“以后就是想听她骂我也听不到了。”“怎么?石姑娘的事有眉目了?”绛雪点点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那个叫林逸洲的男人对她动了真情,要娶她为妻。”“你没听错吧,不是妾?”“我听得一清二楚,要娶她为正室。”“石姑娘也太走运了吧?我们这里的人,哪有几个能成为正室的!”冰桃几乎大声叫道。绛雪赶紧捂住她的嘴,“小点声,不要到处传,否则万一有人眼红,从中作梗呢。”冰桃赶紧压低了声音,“这得好大一笔钱吧?那个男人是做什么的?”“只听石姑娘说他是江湖中人,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看样子那男人也并不十分富裕,一时还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只说要去京城找一位朋友帮忙才能凑够这笔钱。”冰桃不满道:“想必我们那个妈妈一定狮子大开口,要的忒狠了。”“毕竟也是衔月楼的头面人物,何况如今姜玄黎与金风绵对擂,赶在这个时候赎人,自然水涨船高。”“我听外面的人传‘水里的金风绵,岸上的姜玄黎。’这姜姑娘什么来头?真不简单!”“这叫四两搏千金!”“跟你们姑娘学的会拽文了?”绛雪不屑道:“总比跟着你们姑娘学骂人好!”绛雪想起来赶紧接着问道:“廖姑娘这性子能有耐心教你弹琴吗?”冰桃一噘嘴,“她说我的指甲太薄,需要用僵蚕烧烟熏指甲才能变厚。可是我到哪里去找僵蚕这种东西。”“姜姑娘那里物品丰富,你去问问她,就算没有,也可央求她跟妈妈说。现在她是衔月楼的摇钱树,妈妈对她是有求必应。”“我们廖姑娘一天到晚的折腾,想必她早已对我们心生不满,她怎么可能帮我?”“她红得发紫,此时更希望周围息事宁人,要是有机会能和你们姑娘修好,她是自然不会错过的。”“你说得也有道理。”

冰桃刻意挑了一个没有人的时候小心翼翼来到姜玄黎房里说出自己的需求,姜玄黎目光柔和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我并不弹琴,所以不备这个东西,若是你们姑娘有需要,我和妈妈说一声。”冰桃赶紧解释说:“不是廖姑娘要僵蚕,是我的指甲太薄,需要用它来熏指甲。您千万不要和妈妈说是廖姑娘要,廖姑娘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责骂我的。”姜玄黎道:“这样的偏方我原未听说过,我明日和妈妈讨要便是,你和廖姑娘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到我这里来看看,我一个人根本用不了这些,若是主动送人,还怕你们多心,说我轻狂。”冰桃赶紧解释道:“姜姑娘,我们廖姑娘就是心直嘴快,哪里想那么多。倒是姑娘别和她一般见识,我也会多劝劝她的。”姜玄黎起身来到书案前,将那首广为流传的《衔月楼》诗又写了一遍,交给冰桃道:“我这诗原是赞许你们姑娘比得过金风绵,你看诗里有她的名字。你把这个诗拿给她看看,她若能消了几分气,我们大家也都好过。”冰桃接过诗稿,“我一定让她仔细看看。”

廖云婵听了冰桃的话,看了一遍诗稿,嗤笑了一声,“拿我当小孩子哄,她若真有心帮我,何不早就对别人讲了。现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姑娘你也懂得和气生财,她有心示好,咱们能有什么亏吃呢。傍得大树好乘凉,我劝姑娘别再做无谓的争强好胜,你看陈染秋,如今她的恩客要替她赎身了。”“此话当真?”廖云婵立时瞪圆了眼睛。“侍候她的绛雪亲口和我说的。”廖云婵闻听气得站起身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老天不公,我廖云婵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啊?”

接下来的日子,廖云婵又把矛头指向了陈染秋,和姜玄黎倒是亲近了许多。冰桃很快便得到了僵蚕。

就在姜玄黎快要把沈星岩忘了的时候,他的再次出现让姜玄黎倍感意外,同时也多了一分感慨。“原以为您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看来沈官人心里还是有我的。”沈星岩笑着指她,”你是在咒我驾鹤西去吗?“姜玄黎赶紧辩道:“沈官人说哪里话,难道官人舍得此地空余衔月楼?”“衔月楼舍得,只是舍不得你。”说完上前要牵她的手,姜玄黎避开笑道:“手岂是随便牵的?”“牵一下手都不行吗?”“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她见沈星岩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遂取了书案上前些日写的一首五言绝句递给他看。沈星岩接过,题为《念关盼盼》:

灯前诗影瘦,静卧揽新愁。

不解当时意,空留燕子楼。

沈星岩赞道,“好诗!看样子姑娘晚上睡得不是很好。”“我是怜惜关盼盼,不禁添了一段心事。”“若是晚间睡觉做了噩梦,就念咒语‘婆珊婆演底,摄。’”姜玄黎见他根本不顺着自己的意思说话,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才能避免出现冷场,“沈官人信佛?”“不,我信道,当今官家亦笃信道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听姜姑娘此言沈某人竟是趋炎附势之人。”姜玄黎掩口一笑,“沈官人言重了。民间一向喜欢效仿宫庭,就像那寿阳公主的梅花妆至今还有人仿效,‘清晨帘幕卷清霜,呵手试梅妆,’欧阳修的这首《诉衷情》就是最好的例证。”“姜姑娘也试一个梅花妆可好?”“女为悦己者容,沈官人在此喝杯茶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进入里面套间在眉心中间用画笔蘸朱砂补了一个梅花妆。当她再走出来时,沈星岩眼睛一亮,立起身赞道:“妙,白雪映红梅!”姜玄黎嫣然一笑,更加风情万千,沈星岩一时心醉神迷,忍不住说道:“我就是喜欢姜姑娘身上的一股灵性,那是别人所没有的。”姜玄黎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她,微微一怔。他看姜玄黎若有所思,就继续说道:“灵性这东西是修行得来的。”姜玄黎释然道:“我修习过《金刚经》”。“这就难怪了。佛法甚深,姑娘小小年纪竟有此心,实在令人敬佩。”姜玄黎忍住没有露出苦笑,“机缘巧合罢了。”却忍不住揶揄道:“只是不解沈大人既沉迷声色犬马,又喜参禅论道。这修行的是道家的哪一派?”“道家本就是入世的学问。”姜玄黎点点头,“这倒是了。我还听闻道家有房中术。”沈星岩立即笑道:“丫头懂得真多,我孤陋寡闻,还请多多指教。”姜玄黎自知失言,脸立刻泛起红霞,赶紧躲进套间,隔着帘子道:“你再戏谑我,我就命人送客了。”沈星岩在帘外故意责备道:“你这丫头,明明是你提起,我不明白所以请教,怎么就成戏谑了?”姜玄黎只好喊了一声,“点汤!”立刻有在外面侍候的小丫鬟进来,沈星岩知道无法挽回,只好留下一句,“姜姑娘的脸红得正好配上今日的梅花妆!”说完含笑而去。

稍顷月娘赶紧走进来问道:“怎么那个沈星岩欺侮你了?”姜玄黎走出帘幕,道:“没有,妈妈可知此人底细?”“此人是生客,只来过两次,每次都是为了姑娘你来的。可见对你很倾心。姑娘若是对他有意,我帮你私下盘察。”

第二天月娘神神秘秘地走进姜玄黎的房间,关好房门,“你猜怎么着,姑娘竟是走了好运,那个人是汴梁国子祭酒。”“他对我说他已经致仕归乡,现已不在任上。”“来这里的人说话虚虚实实,他为避免节外生枝的麻烦这样说也情有可原。”姜玄黎心里冷笑了一下。“但凡姑娘中意的人,我一定帮你多方打听,探得底细才可放心。”“他有意瞒我,可见哪有什么真心。”“姑娘此言差异,真不真心看他肯出多少银子把你娶回家。”“月娘,我早就有言在先,我又没有卖在这里,怎么还要用银子来赎我?”“姜姑娘你误会老身了,哪个男人娶亲不给女方聘金彩礼,难道让姑娘白白被领了去?谁得如此便宜还会珍惜。我说的银子就是这个意思,姑娘不在父母家中,我就越俎代庖,替姑娘把好关。拿不出配得上姑娘的彩礼,想抱得美人归,那是做梦!”姜玄黎望着月娘那张不容置疑的脸,心下暗道自己被赚进衔月楼,进来容易出去难。

接下来林逸洲和詹访云两个人的到来轰动了衔月楼,前者是因为给陈染秋赎身,后者是要从众多清倌中挑一位最合意的人赎身。而且两人还是多年的朋友,这种听起来令人振奋的消息自然是人人踊跃,不管成与不成都跃跃欲试。

姜玄黎因心中放不下沈星岩,她此时终于明白慧通曾经说过的话,这世上终会有人让你甘心为妾。至于段灵南,既然没有了门当户对,何必接受别人施舍她一个男人。而沈星岩不同,他们可以是互相选择的。

在月娘陪着詹访云和林逸洲说话的时候。她也和其他人一样从帘幕后偷偷看了一眼两人,林逸洲潇洒利落,有江湖侠气,詹访云精明干练,虽然毫不动心,但是不可否认,于世俗中他们二人已算得上出类拔萃的凤毛麟角了。

廖云婵本就嫉妒陈染秋有人赎身,此时更是志在必得,恨不得跟陈染秋同时走出衔月楼。姜玄黎看了廖云婵一眼,深知她的心意,便道:“姐姐的阆苑茶甚是可口,有空可到我房中来小叙。”廖云婵知道她有话不便当众对自己说,便赶紧跟了过去。

两人关上门坐下后,姜玄黎压低声音道,“月娘对我说因为时间紧迫,这个詹访云要通过众人展现才艺来做取舍。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姐姐的胜算还是很大的,但也不能排除个人喜好问题。所以要脱颖而出,就要给他留下深刻印像,姐姐一展长才时要和他有一点互动才好。”“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姜玄黎一笑,“若说有私心,那么廖姐姐和石姐姐这一走,衔月楼里可以清静很多。”“你……”廖云婵气得说不出话来。姜玄黎婉尔一笑,“好了,廖姐姐我和你开玩笑呢。说真的,那詹访云听他的名字就和姐姐有缘,简直是为你而来。据说那林逸洲还是向他求助才凑够了为陈染秋赎身的银子。可见此人交游甚广,妹妹愿助姐姐一臂之力,靠他出去之后,若姐姐感念旧情,有机会相托可靠之人来搭救妹妹,妹妹愿在此献上一计包姐姐独占鳌头,无人能及。”“你快说,我答应你。”姜玄黎于是把心中早已酝酿好的主意俯在她耳边说出,廖云婵听得面露喜色。

当詹访云拿着手里的折扇看着上面粗犷的‘云’字,那是廖云婵舞扇时的道具,宽袍大袖舞姿翩翩,正舞得风生水起,没想到她一下拔掉头上的发簪,头发倾刻披散下来,一时秀发飞扬,仔细一看她手上拿的原来不是木簪,竟是一枝毛笔,廖云婵在折扇上挥毫一番,眨眼间写下了大篆体的云字,然后扇子就冲着他飞了过来。他抬手接住她扔过来的扇子,廖云婵冲着她粲然一笑,明眸善睐瞬间点燃了他的热情。然后他的心就被骚动了,其他姑娘的任何精湛技艺他全都抛诸脑后了。

廖云婵如愿被詹访云选中离开了衔月楼,因为林逸洲和詹访云要一起乘船回汴梁。于是她和陈染秋四人同乘一条客船。众姐妹们都来送行,不管平时关系如何,此时都羡慕得上前恭维几句,送上自己的一点小礼物,也许是为了沾点喜气。姜玄黎望着她们上了船,彼此挥手,她冲两人同时喊了一句:“姐姐们别忘了我!”廖云婵如出笼的小鸟,快活得几乎不能在原地站着不动。“不会的!”她大声回应。这一送行场面甚为惹眼,竟吸引了许多路上行人的观看。只因她们是从衔月楼一起走出来的,这支娇艳绮丽的队伍走到哪都牵引着人们的眼睛。虽然她们都戴着帷帽,但是风尘的魅力根本无法遮挡,在人们心中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撩拨着情怀。

回去的路上,众人的心情就很复杂了。回到了衔月楼,每个人都收到了个小礼物,姜玄黎收到的是一个紫色蚕丝披帛。据月娘说花了十几两银子。姜玄黎自然明白月娘的用意,认真披在身上,在镜中如同仙子一般飘逸脱俗,赞道:“月娘真有眼光。”月娘得意地笑,“衔月楼里几十个姑娘的吃穿用度,我心里比她们本人都清楚什么才是最适合她们的。”

沈星岩又来了,姜玄黎故意披着这个披帛见他。沈星岩见她衣着华丽,人也光彩照人,唯有神情里却多了几分落寞,甚至有点慵懒,“姜姑娘哪里不舒服吗?”“这里的两个姐姐都找到了归宿,离开了衔月楼。”“哦,这是喜事啊。”姜玄黎苦笑了一下,“沈官人说会把我看作女儿,有哪个父亲愿意自己的女儿呆在这种地方呢?”沈星岩被将了一军,面色一沉,“姜姑娘只能怪在下无能。为官时所在的是清水衙门,不敢说自己归乡时两袖清风,至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油水。”“沈官人言重了,您的话也就那么一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听。官人明明还在任上,何苦在小女子面前说谎。既是这般小心,就不该来这种地方。万一再碰上个同殿称臣的清官,多难为情啊!”沈星岩站了起来,“我若不是倾慕姑娘才情,一见倾心,也不至于冒这个险了。姜姑娘这话无情无意,伤透了老夫的心。”“衔月楼里有多少情意是看有多少银子,沈官人对我连一句实话都没有,由此可见逢场作戏的何止是我姜玄黎。”沈星岩正色道:“我没有那个能力带你走,我可以送姑娘两千两银子作为补偿,望姑娘笑纳。”姜玄黎冷笑道:“原来我在沈官人眼里不过就值两千两银子。”“那你还想要多少?”姜玄黎心里原有的美好和期望都塌陷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这里没有英雄,只有一个数白论黄的国子祭酒!”“我才不稀罕你这堆烂肉!”说完甩袖要走。姜玄黎怒不可竭,她的恨排山倒海倾刻间让她扑向他,她要证明他在说谎,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她吻上他的嘴,狠狠咬了他的嘴唇,而他竟然缠绵回吻她,他的嘴顺势滑向她的脖颈。她得到了热情的证实,便果断推开他,“道貌岸然!”沈星岩脸涨得通红,气得骂道,“我是瞎了眼!”说完拂袖而去。姜玄黎呵呵一笑,看着他的背影,“我也是!”

姜玄黎坐到梳妆镜前,铜镜中映出自己嘴上被吻得晕染开来的胭脂。她赶紧取出帕子擦拭。擦着擦着眼眶湿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在乎他说的话,不惜用这种激烈的方式去驳斥他。原来她的心悄悄爱过了,她竟没有觉察。一想到此她泪如泉涌。

而令她没想到的是,画舫上的金风绵向她发出了邀请。看着那张金花笺放在案上,信中邀她上船小聚,端详着娟秀的字迹,不禁让姜玄黎对她心生了几分好感。她小心折起花笺藏于袖中。

月娘走了进来,脸上面沉似水,姜玄黎赶紧擦干了泪,站起身不知道该说什么。月娘愤愤道:“我们这一行卖的是艺,你把客人都得罪了,纵然是天姿国色,才高八斗没有人来买你的账,姑娘还想有朝一日远走高飞?”姜玄黎勉强笑道:“想来是那国子祭酒告我的状了。”“朝庭有归定,不许官员出入民间的勾栏瓦肆,只能招官妓,这你怪不得他隐瞒实情。”“那官员们明目张胆的就敢上金风绵的画舫就不避讳?”“她是官妓,有接待义务。”“既然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说她抢了你的生意?”“仗着有官府撑腰,她把我们衔月楼受欢迎的姑娘都给挖走了。”姜玄黎点点头,明白了金风绵来信的用意。月娘赶紧补充道:“官妓多数是抄了家的大户人家的年轻女眷,妓籍低人一等,我们衔月楼的清倌好歹都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她不禁想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嫡母编入了奴籍,开始心烦意乱,敷衍道:“我知道了。玄黎不懂事,多谢月娘教诲。”说完伏在案上不愿再抬头理会。月娘还想再叮嘱几句,见状叹了一口气只好作罢。

接下来的几天,下起了蒙蒙小雨,姜玄黎心里淡淡一笑。这种天气是不会有客人来的,她借口胸中烦闷出去走走,撑起油纸伞走出了衔月楼。月娘不放心让绛雪和冰桃两个人跟着。自从两人的姑娘走后,都很愿意来侍候姜玄黎,三人路上有说有笑。姜玄黎问了她们关于金风绵的一些问题,说的跟月娘告诉她的基本一致。看来月娘没有骗她,只是有一事不解,“为何衔月楼的姑娘宁可入妓籍去做官妓也不愿当清倌人呢?”“同样是风月场,官妓却不怕年老色衰,官家拨款老有所养。清倌人最怕的是人老珠黄还没有人要,到时谁还管清不清,只和叫花子无异。”姜玄黎想起了在鹤来庵中的慧通,也许她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了。她的脚步因心事沉重而慢了下来,踱向西湖岸边,行走在白堤之上。“每天闲来无事饱览这里的景色,真是有福之人。幼时关在家里,很少能走出来。我真是爱煞了此地。”冰桃和绛雪跟在身后,望着湖上烟雨迷蒙中来往的船只,冰桃饶有深意地说:“要那么说金风绵就是这样的有福之人了。”

金风绵的信笺是冰桃悄悄递给姜玄黎的。姜玄黎撑着伞回过头看冰桃,“我们泛舟西湖吧。”三人在岸边上了一条小船,待三人坐进了船舱,姜玄黎命船夫往湖心亭划去。

三人弃舟上岛,进了亭子。在亭中小坐片刻,便有一艘精美巨大的画舫向小岛靠过来泊在岸边。舷板上站了一个红衣女子,冲亭子里的人挥挥手,姜玄黎撑着伞走出亭子,绛雪在身后惊呼,“那是金风绵!”

姜玄黎和冰桃都上了画舫,绛雪在身后喊道:“你们怎么敢上她的船?”“石姑娘走了,你和我一起离开衔月楼吧!”冰桃冲她喊。绛雪终于恍然大悟,“我的契约在妈妈手里,我走不了的。”“有人能帮你,我和你是一样的。”绛雪想到自己一个人回去定会被责罚,索性心一横也跟着上了画舫。

姜玄黎从伞下一抬头正迎上金风绵的目光,阅人无数的金风绵竟悄然叹了一口气,那清雅端丽的姿容劈面而来,惊为天人。姜玄黎也同时被惊艳到了,金风绵一双妩媚的横波目比嘴更会传情,一字未说却动人心魄,上前拉过姜玄黎的手,其缱绻的态度让人无法心生拒绝。“妹妹的手怎么这样凉?快进来坐下喝点热茶。”

画舫中陈设考究,每一处都尽显奢华精美。冰桃接过姜玄黎收起的伞,冲绛雪使了个眼色,两人没有紧跟着进来。

人生有多少次孤注一掷,姜玄黎的人生又被金风绵向前推动了一步。成了官妓的姜玄黎在酒宴之中迅速结识了当地各级官员。其中甚至包括段灵南的父亲。段筠生有意在段灵南面前提及此事,想斩断一直埋在儿子心底的情感纠葛。从此段灵南改名为段拂,字去尘。

经常与官员们陪酒宴客,姜玄黎增长了许多见识,也历练出了胸有丘壑的万种风情。一颦一笑拿捏得当,再不会为情所惑失了分寸。

她最喜欢参加的是文官们的飞英会,此会和兰亭集会有相似之处,不同于曲水流觞,顾名思义是在一棵花开满枝的树下宴饮。树上的花瓣随风飘进谁的酒杯里,谁就饮酒赋诗一首,做不出来就要受罚。

一次在一位官员家中,花园中的西府海棠盛开,邀请了几位好友和几位官妓在树下举行飞英会。席间她再次见到了沈星岩,这张熟悉的面孔让她心头一紧,悲情沉浮了几番,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只缓缓和其他人一起入座。

满树粉红的繁花,云蒸霞蔚,不时有落英飘进杯中,几番畅饮众人兴致极好。此间恰有一片花瓣众望所归随风悠然落入姜玄黎的酒盏中,人们的目光一时都瞧向杯子的主人,她笑着站起身,端起酒盏,把之前心中所想吟诵抒发出来,“今夕是何缘,与君同欢宴。杯中情意满,饮尽琉璃盏!”众人皆赞她才思敏捷,纷纷举杯同饮。姜玄黎用袖子掩面饮了这杯。饮罢看向沈星岩,见他神情躲闪,不愿正眼相视。姜玄黎内心冷笑了一下,这时有人笑道:“姜姑娘诗有豪情侠气,如同侠女,只是这手指也太细瘦了,让人顿生怜香惜玉之心。”顿时人们发出一阵笑声,姜玄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笑应道:“能写文章足矣。”段筠生亦在座中,他觉心中有愧,很想保护和弥补一下姜玄黎,赶紧附合她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谁能说姜姑娘有朝一日不会是第二个红拂女呢?只是还没有出现那个李靖。”众人一听皆点头称是。姜玄黎望向段筠生,从这张脸上依稀看见了段灵南的眉目,心里百感交集,忍不住眼圈犯红,赶紧低头为自己的空杯斟酒,道:“为官爷这句话,我干了这杯。”说完举杯掩面一饮而尽。段筠生望着她,心潮澎湃,姜玄黎能有今天,该归结为他的私心促成造化弄人。然而此时眼前的姜玄黎,竟把他深深迷住了。他的眼睛在这次飞英会上就没离开过姜玄黎,在场之人都看出了他的心思。自然有人想要促成好事,言语中尽力调笑撮合,姜玄黎面色微红,艳如桃李,虽谈笑风生,却置若罔闻。不知内情的人只以为姜玄黎轻狂倨傲,目下无尘。

私下里金风绵听闻此事,问到姜玄黎面前。姜玄黎一时哽咽,先滚下两行热泪,道出实情。金风绵略一皱眉,态度凛然,“你现在身为官妓,就应该想到这一天,清倌儿说好听些是卖艺,实际上是一次性卖身。官妓卖都不用卖,求取皆要自然顺承。”姜玄黎咬了咬嘴唇,“唯独不能是段筠生!”金风绵上前俯身,用手轻轻抚摸姜玄黎的下巴,“这不是你能做主的。这么多人看着,他总要下得了这个台,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姜玄黎一扭脸,甩开了她的手,“我自会想办法。”

姜玄黎精心选了上好的密香纸,故伎重施。写了两首词分别抄于其上,并盖上自己的名章。在入夜掌灯之际,西湖上的宴饮船只渐渐多起来时投入湖中。粉红色的纸张在烛光照耀下分外惹眼,有文人骚客坐在船舷上顺手拾起细看。相互议论,一时传为谈资。

两首词分别是《好事近·赠国子祭酒沈星岩》:

夜梦与君逢,忍恸色悲难潜。又忆那年新宴,酒罢清歌缓。不觉情事已相侵,从此恨长远。红泪残妆偷掩,怨中流年换。

另一首是《相见欢·赠国子祭酒沈星岩》:

君车不载离愁,似浮游,回望绝尘尽处添忧。来相见,忒多怨,恨难收。一世苦修谁眷系兰舟。

金风绵拾起这两首词,来在姜玄黎面前质问:“你以为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姜玄黎用手梳理着鬓角的头发,“衔月楼中他招惹了我,即便是一块不中用的石头,设一局做颗棋子还是可以的吧。”“姜玄黎,我招你入官妓不是让你给我惹麻烦的!”姜玄黎望着金风绵逼视过来的一双怒目圆睁的杏眼,心想这双眼睛不知谄媚过多少人,笑道:“金姐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我初出茅庐能兴起什么风浪。”“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出任何事都由我一人承担,金姐不必多虑。”金风绵知她羽翼已丰,也无可奈何。

很快有好事之徒将这两首词呈于沈星岩,沈星岩极力否认与姜玄黎有过牵扯。奈何无人相信,很快此事传到了闺阁之中。沈星岩的妻子虽然是知书答礼之人,却也妒火中烧,命沈星岩作文以述夫妻恩爱,沈星岩为了家宅安宁,遵妻命并誊写数份拿给熟识的同僚传阅。没想到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举一时成为京城官员茶余饭后的笑谈,如此一来反倒让姜玄黎的名字飘进了京城诸多达官贵人的耳中。甚至有人慕其名坐船南下,专程来拜会她。

段筠生为避风头,打消了对姜玄黎的垂涎。如此一来姜玄黎于钱塘的官妓之中独领风骚,再无人可以匹敌。福祸相依,这也让姜玄黎想要有一个安稳归宿的想法心愿难偿,谁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走水路顺流而下,客般只需三天到了京城汴梁。在船上廖云婵才得知詹访云只是一个门客,他是来替霍家二公子霍清远来江南买妾。廖云婵难掩失望地看着詹访云,“为什么你在衔月楼当时不说清楚?”“廖姑娘得罪了,在下要保护好霍家,这是詹某义不容辞的责任。”面前这个透着精明世故的男人,八字胡下那薄薄的嘴唇讲出的话总让人无从反驳。廖云婵苦笑了一声,“可以给我讲讲这位二公子是个怎样的人吗?”詹访云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廖云婵,转过头面对着河水说道:“小公子长你四岁,为人豪爽磊落。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很了解他的脾性,他一定会喜欢你的。”“他的妻子呢?好相处吗?”詹访云低了一下头,再次看着廖云婵,“这位二少奶奶刚烈要强,你只需忍让便可相安无事。”廖云婵皱了一下眉,“原来是只母老虎,我是出了龙潭,又入虎穴。”詹访云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廖姑娘别这么想,霍家对子嗣看得极重,所以霍老太太肯花重金在衔月楼买妾,只为得一个色艺双绝之人,你只要诞下麟儿,延续了霍家香火,今生锦衣玉食,再无后顾之忧了。”廖云婵听了心里不禁打起了鼓,心里更加羡慕陈染秋。看着他们坐在船舷上互相依偎的背影,更加不是滋味。心想衔月楼里的清倌儿有几个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她现在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是转念又一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落寞地看着陈染秋的背影,感慨道:“原来泛舟江湖是一种奢侈。”詹访云看着林逸洲的背影,“鱼与熊掌难以兼得,你愿意身为一位草莽的妻子吗?”廖云婵再次看向詹访云,认真地点头,“我愿意!”詹访云长叹了一口气,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两人凭船而立,客船驶入了城郊河湾。汴河两岸茶坊酒肆林立,京城的繁华气象更与杭州不同。

上岸后,林逸洲与詹访云拱手道别。詹访云道:“林兄的救命之恩,在下永生不忘,以林兄之才何不与詹某一起为霍家效力。“一入侯门深似海,我自在惯了,受不得拘束。如今能与陈姑娘相伴终生,詹兄功不可没,银两日后定当奉还。”“钱财之事不足挂齿,能让林兄得偿所愿,在下颇感欣慰……”

二人客套一番后准备告辞,一顶轿子已在詹访云身后停了很长时间,詹访云示意廖云婵上轿,廖云婵看了看陈染秋,此时竟生出不舍之情。眼眶湿润地望着她,陈染秋见她如此,也有些动容,缓缓走过来道:“妹妹保重。”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廖云婵泪如泉涌,哽咽难言。她索性一下钻进轿子中,放下轿帘拭泪。詹访云也上了马,对着林逸洲和陈染秋抱了一下拳便驱马而行。起轿的一瞬间,廖云婵的心也悬了起来,自己就要属于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她强作镇定,从轿帘的缝隙中打量着汴梁城中的一切。詹访云骑在马上的背影让她想像着他口中的那个霍清远。

彼时一群女眷正劝慰着霍家老太太杨氏,原来宫里送来她同胞妹妹杨婕妤没了的消息。杨氏抹着眼泪,“我这妹妹真是个福浅命薄的人,在宫里无依无靠,想必是受了一辈子委屈,所以走在我的前面。”杨氏的闺中好友阎氏劝道:“我每次进宫给娘娘看病,必去阁中看她的。好在她生性恬淡,纵然不是先帝亲近之人,至少也享了很多年的清福。你要往好处想,节哀保重好身子。这才是她在天之灵希望看到的。”“我如今一把老骨头,不如早日去了和她作伴……”说罢开始老泪纵横。“你啊,说糊涂话,正是享天伦之乐,儿孙绕膝的时候,咱们女人一辈子最轻闲的时光就是现在了。”段倾媛闻听此言,赶紧命乳母抱过她还不满周岁的女儿,欲宽解老太太。杨氏只瞥了一眼,“唉,你也知道我们霍家人丁稀少,我盼着子孙满堂,估计这辈子是没那个福气了。”段倾媛心里很不是滋味,强忍着怒火,抱着女儿退到一边。这时,外面值事的婆子进来走到杨氏贴身侍女的身边,耳语了几句,贴身侍女又来到杨氏身边,看了看阎氏,向杨氏俯身禀道:“您派去江南的采办回来了,已经进府了。”杨氏用帕子擦了下眼泪,勉强镇作了一些,“先带她去住处歇着吧。明天再带过来我看看。”见阎氏有些面露疑惑,便解释道:“有个门客的朋友要为一个清倌赎身,银子不够来周转,我便嘱了他一道同去,若是见到好的也买一个来给我的小儿子做妾。”阎氏点了点头看向侍立一旁的段倾媛,笑道:“你也太心急了些,儿媳妇才生了一胎,这么早纳妾岂不委屈了她?”“她委屈什么,妾室所生的子女养在她的房里,坐享其人之福。我活到这把年纪,长子也只有一个儿子。就怕合眼之前看不到我这小儿子的子嗣。”阎氏摇了摇头,“罢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还是少说为妙。”“想来你也是不急,米芾就一子一女,你也毫不在意。”阎氏见杨氏的心情平复了很多,便放心笑道:“我这辈子为宫里的娘娘看病,不敢说自己积了多少德,能看着子孙平安顺遂我就知足了。”

值事婆子出去传话,廖云婵从小轿上下来,见轿子停在一个角门处,詹访云陪着她等复命。廖云婵表面上镇定自若,心里七上八下,看着青砖铺地的院落,长廊旁边的石榴树上偶有雀儿跳跃啼鸣,她抬头看了看天,见亭台轩榭参差掩映,她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如入梦境。虽然一路上詹访云已经和她描述了霍家非同寻常的显贵气象,此时的她还是在手心里狠狠地掐了下自己。一直以来她梦寐以求的生活近在眼前,可惜她却不是这里的主人。刚想到这儿,传话的婆子从角门出来了,告诉她们先去歇息,等老太太传了再进去。于是廖云婵又上了轿,由小厮们抬着又进了一个侧门,婆子在前面领着路。隔着轿帘的缝隙只看到庭院整洁,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紧张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手上出的汗把攥着的帕子都弄湿了。她历来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看见詹访云没有跟进来,知道这应该是进入了内宅。

几个小丫鬟在廊檐下候着,见轿子进了月亮门,赶紧迎了过来。“小娘子到了!”轿子也停了下来,引路的婆子说道:“小娘子下轿吧。”说完挑起轿帘,廖云婵略停顿了一下,看到外面的景像,雕梁画栋,虽是内宅,气派宣赫丝毫不比前院逊色。她施施然下了轿,仅管内心无比激动,但面上沉稳得似一切都司空见惯,波澜不惊。

婆子唤过一个小丫鬟,“小娘子这几天舟车劳顿,带她好生歇歇,老太太那边还有事,我先回去复命了。”说完看了一眼廖云婵,“姑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这几个丫鬟便是,老身先告辞。”说完便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月亮门。

廖云婵一向不喜与老妪有往来,只因她们多刻薄促狭,更喜与年轻的女孩们在一起,在衔月楼中的经验让她一时难以更改。见那婆子走了,反倒松了口气,对几个丫鬟道:“我初来此地,还望姐妹们多提点照顾。”几个丫鬟听了一起掩嘴笑了,大概是廖云婵以姐妹相称让她们有了别的联想。

其中一个上前来道:“廖姑娘客气了,我们都是侍候人的,任人差遣。”一句话说得廖云婵心里很不是滋味,仿佛连同影射了她自己。小丫鬟领着她进入了屋里,廖云婵也的确是累了,坐下来扶着桌子,见上面铺了一层锦,下意识地用手指抚摸了一下锦面的纹理,小丫鬟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一切都记在心上,笑向姑娘道:“姑娘喜欢喝什么茶,我这就去给姑娘准备。”“不必了。”廖云婵正色道。小丫鬟见她脸色不好,改口道:“小公子喜欢喝武夷岩茶,不如姑娘尝尝。”廖云婵听出她话里的机锋,微笑道:“若是你们公子如岩茶一般活泼甘香那真是幸事。”小丫鬟提壶倒了一杯茶,“姑娘有福气,我们小公子最是率真好性情,他和人打猎去了,等回来见到你就知道了。”廖云婵扶了一下头,“姑娘不必为我麻烦了,我的确是累了,想躺下缓缓乏。”小丫鬟赶紧来到床边铺被,看着她躺下便关好门出去了。

一努嘴笑向在外面等着的丫鬟。似有好多话要说,几个人赶紧凑了过来。她们一面走一面嗤笑着,仿佛刚听闻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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