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看着仙人掌发呆的时候被49号跑过来打断了——他是来告诉张旭应该正式投入工作了，毕竟他们现在正在靠近另一个危险星系的边缘，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危险还没真正的到来，但是也快要到来了。这是一个挑战，他们每个人必须早做准备，以便在暴风雨到来的时候可以从容不迫的面对。
这个意思并不是说一定会有危险，不过张旭也没有那么乐观。在很早的时候，吴云就在长征基地的课堂上说过太空旅程并不是过家家那样简单，甚至极有可能遇到完全无法扭转的局面（自然是最坏的局面），那个时候，照吴云本人的话说，就连耶稣在世也救不了。
其中，穿越星系排在危险排名的第三位——第一位和第二位分别是恒星坍缩与强引力干扰。那是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才会遇到的，所以把前两位忽略掉，说穿越星系是最危险的也不为过。
正是因为如此，黑幕号上的四个人个个都表情严肃，如临大敌。就好像即将上战场面临枪林弹雨的士兵，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不会因为害怕而发挥失常，况且这是第一次战斗，他们还都是新兵。
返回操控室的时候，49号走在张旭的前面，带着抱怨的语气说道：“从沉睡中一觉醒来就要将脑袋塞到机器前面，连一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我还好，不比187号，他才真是刚刚醒来——当他勉强能站起来以后，才开始踉踉跄跄，42号就把他摁在武器操控室的椅子上了。”
张旭可以想象的到当时42号的表情，他微笑着说：“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他是我们的进攻系统和防御系统，他越早恢复过来，我们就越安全。谁也无法预料下一秒会不会有一个大的陨石朝我们奔来。在我们之中，除了42号，187号是最重要的了。”
“别这样说，咱们之间没有谁更重要一说，再说了，要是论这个的话，我就成了最没用的人了——毕竟一个医护人员在很多时候发挥不了用场。不过，你们却离不开我，我有这方面的自信，不只是我丰富的经验使然。我的老师也曾说过，战场上可以没有巨大的炮塔，可以没有先进的武器，但不能没有救命的战地医生。所以别再说哪个更重要了，你和我，我们四个都是无可取代的。”
“我倒有些好奇你的老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看法，因为在我看来，有时候一个优势的武器是可以主导战争的胜利的，而一定的牺牲是有价值的，毕竟无可避免的，总要死很多人。但是你知道的，别怪我说的话太过于冒犯，战地医生忙碌一天一夜也救不了多少人的，这是事实。”
“你说的很对，我并不在意，的确，战争时期医生的发挥比不上和平年代，杀死一个人比救他容易多了。我们的能力有限。可是21号，这不是一个晚上能救活多少人的问题，这是关乎于战士们敢不敢向前的问题。”
“敢不敢向前的问题？”
“对啊，你想，如果你是一位战士，在战场上，你所能想到事情的有哪些？”
“有哪些？我的家庭、爱人、朋友、孩子、财产······”张旭低着头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向前走着，如果上战场的话，在枪林弹雨中，这的确是他会想到的。
“我不是说这些，我是说此刻。在战场上的此刻，你的眼前就只有生与死，而不是你所挂念的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东西。说东西也有些不恰当。我真正想表达的，是你对于这场战争的思考。”
“那我会评估一下双方的战斗力水平吧。”
“那是将军们的事情，与你无关，记住，你只是一位不知名的战士，一位死的时候都没人记得你的名字的战士，一位死后连墓碑都没有的战士。除了服从命令，你还会想什么？”
在49号的引导下，张旭缓缓地说出了那句49号期待已久的话：“我会想我要尽可能的活下来。”
“对了，21号，你真是个聪明人。正如你所说的，士兵们往往会这样想，但是没人可以转头就从战场上离开。逃兵的下场你是知道的。与将军们迫切的想赢一样，这个时候的士兵迫切的想要活下去。所以在这个时候，能不能赢或是能不能杀死敌人都是放在后面的。”
“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证明你老师说的那句话呀。我是说那句——大致的意思是：可以没有尖端的武器但是不可以没有战地医生的那句。”
“你先别急嘛。这当然不能说明问题。我还没有开始说服你，你就急着反驳我，耐心些。”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梯子，这是回操控室的必经之路，49号为张旭让出了一条路，让他走在前面，随后跟上：“让我们假设一下好了，假设一下战场上没有战地医生。我们可能还要设定一下场景：你是一位被子弹击中的士兵，子弹伤到了你大腿根部的大动脉，这个时候你倒在了废墟里，耳边传来了嗖嗖的子弹的声音，你可以做什么？——除了呻吟，你什么也做不了。或许你还可能会抱怨，抱怨那些子弹不长眼睛，径直朝你的腿上打。你也可能会庆幸，庆幸你没有被打到头立即死去。但是不管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你最后都会崩溃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个时候没人能救你，当你中弹的那一刻起，你的死亡就已经注定了。不仅如此，疼痛还会席卷你的大脑，让你痛不欲生，让你觉得还不如来一颗子弹直接了结了你痛苦的人生。”
他们爬上了梯子，那上面是一个开阔的平台，有一个不算小的褐色装置摆在那里，他们需要绕过去。
“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我会毫不犹豫的自杀。”张旭在插话时还不忘抬头看一眼装置的顶部，那上面有一个红色的阀门。
“不管你是自杀还是流血而死，这两种情况与你而言并没有什么，你已经注定是一个死人了。可是你要想想，战场上不止有你一个人，你的身边还有宝贵的战友呢。他们看到了会怎么想？让我来替你回答。他们肯定会想：如果我像他一样我怎么办？当他们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事情就越来越坏了。因为这个想法本身压根就是一个陷阱——不论他们在心里得到什么答案，他们在潜意识里就已经开始害怕了，害怕会受伤。对，你没有听错，是害怕受伤，而不是害怕牺牲。一旦受伤了而没有死，他们就必须面对两个选择：在痛苦中死去还是自我了结。人们往往缺少后者的勇气，战士也不例外。你也许觉得这种情况没有什么，但是一旦多起来：你的左边一个人呻吟的死去了，你的前后方一个人朝着自己的脑门开了一枪，你旁边的战友流着泪祈求你杀了他······相信我，是个人都会崩溃的，久而久之，战场上的氛围就变了，大家都开始畏首畏尾了。没有人敢前进，也没有人振臂高呼：兄弟们冲啊！这个时候，战争多半会失败的。”
张旭沉默着没有说什么，他觉得49号说的的确有道理。
49号继续说道：“反过来，如果你倒在了血泊里，绝望之间忽然从背后杀出来了一群白衣天使，他们跑过老捂着你的伤口高呼着：还有希望！还有希望！快抬下去！那一刻你会觉得他们比你的亲妈还要亲，那就是生的希望啊。周围的战友也会被激励的，他们知道自己还有后路——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这是那位老师说的，他父亲的父亲就是一位战地医生，老爷子经历过第三次世界大战，是个爱讲故事的老头。当然他早就死了，但是他把他在战场上学习到的东西教给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又教给了我的老师，我的老师又教给了我，这是一种······用一个古老的词汇就是，传承。对，传承，这个词真好。”
操控室就在前面，那里亮着刺眼的灯光，一瞬间有如白昼。他们两个加快了步伐，42号或许已经等急了。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但是不全面。你也可以假设一下如果没有先进的武器，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这样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这有什么好假设的——你的历史白学了吗？那么多的实例，无论是第三次世界大战还是更早一些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以落后的武器打赢战争的事例还少吗？最最经典的上上个世纪一个东方国家就是这样建立的。他们没有先进的武器，但是他们有一个伟大的领袖，有更伟大的精神。所以我说，在任何时候武器都不是打赢战争的唯一条件，精神才是。而战地医生就是组成这些精神的一部分。”49号在最后还不忘偷偷地抬高自己一下。
“不过，其实就算把战士们从战场上抬下来，他们多半也是救不过来了，医生往往要替他们做出选择。这个时候，医生的压力是最大的，但是照我看，那些选择没有意义。”他们终于走到了走廊的尽头，49号抢先握住了门把手：“不过我有很强烈的直觉，这是出于职业的本能，我预感到，总有一天，我是会被需要的。”说完，他调皮的朝张旭眨了一下眼睛，继而把门打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