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眉州东面,有一条南北绵延千里的大江,岷江。
此时的岷江江面,一艘挂着“服牛帮”三字五彩旗帜的庞然大物,正矗立于波涛翻涌江水之上,裂浪而行。
这是一艘隶属于服牛帮的载客楼船,共有三层,数百舱室,从上往下看,宛如一个方形的水上龙宫,船体表面雕檀映日,画栋飞云,奢华至极。
时值中午时分,楼船三楼的一个舱室内,阳顶天俯身看着窗户外的景物不断从眼角划过,感慨不已。
据他所知,服牛帮是大陆七大商会之一,它经营的产业如它朴实的名字一般,不外乎衣食住行。织物锦帛、食材饭馆、建材药材、代步车马等一概有关民生的产业,都有服牛帮的名字在其中。
而这利用楼船运送客人,也是服牛帮的产业之一,但它也是为数不多的能用得起楼船载客的商会。
阳顶天此前听从了朱贝的建议,打算到眉山渡头乘船前往嘉州城,再步行四五十里去峨眉。
当他带着郎志传赶到时,恰好遇见了服牛帮的楼船停泊载人,而这艘楼船的主人,一位名叫刘景云的员外,在得知阳顶天是太吾传人后,盛情邀请他搭乘他们的船,因此他便“却之不恭”的上了船。
船上的客人很多,除了阳顶天外,身份尊贵的不在少数,刘员外在将他和郎志传送入船舱后,就没有再管他们,去招呼别的贵客去了。
他们中午登的船,直到下午,楼船驶入了青神县境内,刘员外才第二次进入了他们的客舱。
身宽体胖、一脸福相的刘景云一进舱室,便笑着说道:
“太吾小友,我实在是太忙了些,到现在才得空过来,还请见谅,特地带了些糕点过来,聊表歉意。”
刘景云说话的时候,一个婢女端来一盘糕点,放到了客舱内的饭桌上。
阳顶天连忙摆手:
“刘员外言重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小子已经受了员外的恩惠,哪敢再奢求其他。”
见他年纪轻轻却谦卑有礼,刘景云哈哈笑道:“不过一盘糕点而已,小友无需客气。”
阳顶天只好拱手道:“那小子就厚颜收下了。”想了想,转念又道:“听闻员外你们服牛帮也经营金石、木材等建材生意?”
刘景云问道:“小友莫非是要修置一些房产?”
阳顶天点了点头:“实不相瞒,如今我们太吾村中的屋舍实在太过寒酸,我准备过些时日差人重修一些屋舍供村民们居住。”
刘景云笑道:“好说好说,届时需要多少木材、金石等材料,小友直接传信给我即可,我自会吩咐他们将货物送到太吾村去,且以最低价格卖你。”
阳顶天闻言一喜,再施一礼道:
“那小子就先谢过员外了。员外的恩情,小子必铭记在心。”
刘景云再度摇了摇头,表示无须客气,又与阳顶天客套几句后,便借故告辞离开了。
刘景云一离开,郎志传就问道:“天哥,要修屋舍的话,咱们村子里有的是木头啊,再将那些废墟、乱石堆整理整理,石材不就有也有了么,何必去找刘员外买呢?费钱又费时。”
阳顶天笑了笑:“我可没说买他的材料是为了修建咱们村子的屋舍。”
“那买来干啥?”
“卖啊。”
郎志传沉默了。
......
阳顶天在离开太吾村前,自然是将他所能想到的事都安排好了的。
无论修建祠堂、驿站,还是重修屋舍,村子里都有材料,只是缺乏人力,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驿站是打算借着郎志传家的屋子改,所以用不了多久就能建成,但建成后还需一个合适的人来打理。阳顶天将它交给了潘德铮来打理。
潘德铮虽是男生女相,却也是博文广识、心思细腻之人,让他来管理驿站,再合适不过了。
除此之外,阳顶天还有一些私心。
一是为了朱贝,将潘德铮变相的限制在驿站附近活动,方便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二是为了郎志传,由于郎志传和他一起前往峨眉,“郎追玉”计划的大战略方向也将被迫转移,由亲自递送改为书信往来。
而水明玉在得知书信是郎志传送的后,就未必会再到驿站拿取了,这时候潘德铮的作用就出来了。
潘德铮是个仁善宽和的男子,村民们对他几乎没有戒心,看在郎志传一片痴心的份上,他答应了为郎志传偷偷送信到水明玉手上的事,在他看来,这毕竟只是送信而已,伤不了和气。
直到他后来无意中发现了信的内容......
而当阳顶天紧锣密鼓的为朱贝和郎志传的感情问题出谋划策时,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
他也想找到一个让他动心的姑娘。
他虽然暗自立誓要像他的名字一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硬汉,
但硬汉,未必就不能吃一吃软饭,是吧?
只是太吾传人倒插门这种事传出去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太光彩?
......
和其他世家大族供自家子弟游玩用的楼船一样,刘景云的这艘楼船也在二楼开辟了一个能容纳近百人的厅室,场景搭建类似于勾栏瓦舍,请人在上面说书、表演戏曲以供乘客欣赏解乏。
但并非所有乘客都能进到这个厅室中去,由于座位有限,只有接到邀请的乘客才可进去。
而在刘景云的楼船里,勋贵们都会被安排在二楼和三楼,能接到邀请的,一般也只是住在二、三楼的人。一楼住的多为寻常百姓,自然得不到优待。
阳顶天住在三楼,赫然在受邀之列。
接到传讯小厮的的邀请后,阳顶天正好闲来无事,便领着郎志传往二楼厅室去了。
等二人走进厅中时,厅中座位已经坐满了大半,戏台上的琴师也已经摆放好了木琴,正在调试音色。
忽然,正在过道上走着的阳顶天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不,准确的说是一件熟悉的袈裟,室述辅的袈裟。
穿着袈裟的是一个不怒自威的魁梧僧人,旁边还有两位打扮与他相似的僧人,看起来似乎是他的同伴,却是不敢与他邻座,可见他的威慑力之大。
阳顶天很识趣的从旁走了过去,没敢出声询问。
雷虎曾说将袈裟卖给了一位名叫嘉央顿珠的僧人,想来就是这位位了,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他曾听义父说过,无量金刚宗多是凶狠淫恶的妖僧,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和他们打交道。
沿着过道走了十几步,阳顶天总算看见了周围无人的空闲座位,急忙领着郎志传坐了进去。
然而他们两人刚坐下不久,旁边又走来了三五个身着黑色衣衫的人,见四周都没有座位,便坐在了他们旁边,和他们中间只隔了两个座位。
一见其古怪的衣着,就知这几人并非中原人士,其中似乎有两名女子,带着黑色的奇异面纱。
感受到这些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厚重气息,郎志传正襟危坐,不敢东张西望,但阳顶天哪里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直接转头向他们望了去。
旁边刚坐下的女子瞬间察觉到了阳顶天的目光,也将头转了过来。
由于女子带着面纱,阳顶天只能看到她那对如蓝宝石般闪亮的眼眸,但观其眉宇间的风采,她至多不过二十岁。
见她明亮的目光中带着几丝好奇,阳顶天嘴角勾起了一个他自以为温暖和煦的笑容。
女子忽然眯了眯眼,伸手掀起半截面纱,露出了两瓣樱桃般红润的嘴唇。
突然,正当阳顶天面露疑惑时,女子小嘴一张,一条粉嫩的舌头吐了出来,而她的舌苔之上,竟伫立着一只拇指大小、狰狞可怖的虫子,那虫子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正紧紧盯着他。
“卧槽!”
阳顶天吓了一跳,险些滑下座椅,连忙用脚尖撑地,方才坐稳了身子。
“路馨!”
一道饱含责备的声音在正嘿嘿偷笑的女子旁边响起,名叫路馨的女子瞬间将小嘴闭上,把面纱拉了回去,最后端坐在了座位上,好似波澜不惊的大家闺秀一般。
责备过后,路馨旁边的女人扭头扫了阳顶天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而惊魂未定的阳顶天连忙和郎志传换了个位置,生怕再见到那个叫路馨的女子将那虫子从口中吐出来。
正当这时,戏台上的琴师和歌女都准备妥当,开始了演奏。
袅袅琴音渐渐响起,余音绕梁后,曲至起伏处,歌女清婉的歌声适时响起: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调缓音柔,沁人心脾。
唱的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无论琴曲和唱功都无可挑剔,厅中众人默默欣赏了起来。
但阳顶天却从琴音中听出了一丝不对,好像有些熟悉的感觉,但细细回想却又感觉并无异常。
不久后,歌曲作罢,琴师和歌女退了下去,小厮又搬上来一张茶桌,一把木椅。
一个手持羽扇,白衣飘飘的中年男子走了上来,说几声暖场话和自我介绍后,坐在椅子上讲起了一些雅俗共赏的故事。
和在场的许多人一样,阳顶天被这些曲折离奇的故事深深吸引了,渐渐听得入了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阳顶天突然回过神来,装作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那个叫路馨的女子。
而那路馨像心有灵犀似的,几乎同时转过头来看他,朝他眨了眨眼,伸出青葱玉指指了指某个方向。
阳顶天登时心神巨震,急忙看向自己的肩膀,惊恐的发现上面站着一只与先前那只非常相似但又有所不同的虫子。
惊慌失措的他来不及多想,急忙捏着衣袖将那虫子拍飞。
但他并没有控制好方向和力度,那虫子被径直拍到了郎志传的衣领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