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洛之所以受到极大震撼,是因为凌邦说的那句话:“大势非不可逆,天命非不可违,所谓势易时移,归根到底,不过‘事在人为’四字而已。”
世人皆相信天命,然而在凌邦等智者眼中,所谓天命竟也是可以改变的东西。他们相信事在人为!只要你去争取、去拼搏,一切就都有可能!
这改变了叶洛原有的看法,并在他封闭的心灵世界中打开了一扇天窗,让他猛然间有了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而《张天师赞》则进一步刷新了他的三观,并深深地改变了他往后的人生。
张天师是天一观的创教祖师张古源。张祖师父母早亡,小时候在一个富贵人家里当奴仆。从小受尽他人的欺凌和压迫,尝尽世间人情冷暖。渐大后,跟在富家少爷身边做书童,常伴左右读书,结果少爷读书不成,反倒是张祖师学有所成。只是张祖师出身低微,注定不可能考取功名。
张祖师十二岁时,富贵少爷家道中落,父亲因贪污受贿下狱,张祖师等下人遂散。后因缘巧合张祖师加入一家道观,成了一名出家的小道士。
张祖师天资聪颖,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一看便知,一学便会。不久,便被道观的观主看中,并收为弟子,悉心教导。
得此机缘,张祖师更是努力学习、奋发上进。十八岁时,张祖师已遍览道家典籍,学习道法。常人学习道法时无不是将前人所作的典籍奉为经典,生怕记漏一字、弄错一语,不敢有一丝违拗;张天师则不同,他博览群书,彼此参照,并亲身体验予以印证,若察觉有不妥之处,立即予以修改。观主见他竟擅自删改道家典籍,不由大为光火,斥道:“此皆为我道家经典,古时先贤心血凝结之作,汝一小儿,何敢妄自涂抹亵渎?”
张祖师道:“先贤所作固然经典,然而先贤亦凡人也,岂能没有错漏之处?”
观主见他不知悔改,还敢顶嘴,心中更加生气,狠狠责罚了张祖师一番。然而,祖师依然坚持己见,篡改经典如故,其后更是作诗曰:
今人未必不如古,未来看我亦贤圣。
我说古时不如今,代代新人换旧人。
世事变化本无常,万物更新向前行。
后人自有新意出,何须假借先贤名?
古时人与兽无异,衣不蔽体肉生食。
谁说今时不如古,我说未来胜今日。
岂可盲目从经典,还当实践悟真知。
贤者不乏失误语,圣人亦有错漏时。
请君试看东流水,日夜奔腾永不息。
观主认为祖师离经叛道,将来必为异端,于是将他驱逐出了道观。张祖师也在介意,从此孤身游历天下,沉心静气,感悟世情,研习道法。二十年后祖师总结前人所述,集道家之大成,自出机杼,创立出新的道法,并于仙霞山上创立天一观,立一家之言,成一派祖师。
张祖师从太祖时起共历四朝,传闻一百余岁时仍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共著有《武道杂学论》、《大道至简论》和《太源经》,曾自创道法吐纳导引术、百宝炼体诀、控火十八式和太源入微功。张祖师认为,前人所著固然经典,但也不乏窠臼。时人可参考学习,但不必盲目崇拜,认为只要是古时先贤所言便是真理,便绝对正确,无一字可更移。《道德经》有言:“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应该向天地自然学习,通过身体力行去感悟天地大道、寻求真理,而不是盲目地跟从先贤经典,一味地听信他人的言论。
这对叶洛的心灵冲击很大。对于像他这种一直生活在底层的人来说,崇拜先贤,盲从权威几乎是必然的,然而,张祖师却说不应该这样。他觉得万事万物就像那滚滚流动的江水,一直是向前进步发展的。当世的人未必不如古时的先贤,多年后,现在的人对于后来者来说,同样是古人,是圣贤。所以,他说“今人未必不如古人,未来看我亦贤圣”,而古时先贤所著经典也不免会有错漏之处。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张祖师才游历天下,向天地自然学习,亲身体验世情,最后集道家之大成,自创出新的道法,不逊古时圣贤。
这是何等的胸襟和气魄!一时间,叶洛对张祖师崇拜到了极点,心中也像着了一团火,暗暗发誓要像张祖师一样,不为前人所束缚,开创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有此志向后,叶洛每天一有时间便研习誊抄下来的《医学基础论》《应急药方》,同时不顾危险一个人独自上深山采药,然后不断实验,意图研究出更合理、更有效的新药方出来。
叶洛是想自行研究出一个筑基习武的配方出来。因为别人也不会给他,叶洛欲习武却不得其门,唯一的办法便只能自我摸索。在叶洛看来,大道相通,筑基既然是用药物辅助自身打熬筋骨,可见所用药物必然是可以促进身体发育以及最大限度激发人体潜能的药草,而每一个筑基秘方不过是在这些药草中挑选最好的那些,选择最合理的搭配方式制成,从而使得打熬身体的药效达到最大同时又将副作用降到最低而已。
不同的秘方不过是选择的药草不同,各自用量也不同而已。选择不同的药草,用量不同,便可以衍生出无数的配方来。效果不错的自然就是好的筑基秘方,顶级的甚至可以世代传承,成为不传之秘。
叶洛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研究出一个打熬身体的秘方来。要知道,那些筑基秘方不可能凭空得来,也是前人所制,既然前人可以,他自然也行。
不能说叶洛的想法有错,应该说他这思路是正确的。只是好的筑基秘方都是经过千百年来无数人的努力,中间耗费了不知多少人的心血才总结出来的,又岂是普通人随随便便就可以研究出来的?叶洛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而又低估了此事的难度。
要知道,叶洛至今只看过《灵药图鉴》《医学基础论》《应急药方》三本医药方面的书籍,又无人指导和传授,完全靠自己摸索,想要研究出一种新的筑基药方来,其难度可想而知。
也就叶洛这种愣头青,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才敢这般异想天开。换作是年龄再大些的人,根本就不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或念头。
不过,也亏得是叶洛这样的愣头青,才会不顾一切地这样去干。至于结果,虽然几乎不可能,但万一成功了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叶洛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研究新药方里。只是,才刚开始,他便犯了难。到底选哪些草药,君臣佐使如何搭配,各自乃是多少,他全都一无所知,也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最后只好用笨办法,一个个去试。关键是,除了他自己,谁会帮他试效果?于是,叶洛只能如神农尝百草般自己尝起了药草。当然,不是每种草药都送到嘴里尝,有些是捣烂了敷在身上,有些是浸到热水里泡,还有些是制作成药丸吞服。
只是,这草药哪是能随便尝的,苦自不必说,有些对身体还有害。这中间叶洛可是受尽了苦头,好几次差点一命呜呼,也幸亏他熟读三本医书,对各种草药的药性与禁忌都了如指掌,一发现危险立刻采取了急救措施,最后倒也有惊无险。饶是如此,叶洛也是后怕不已。好几次都想要放弃了,然而一想到若不能习武,自己将永远被倪向天、张叔然之流踩在脚下,家中的母亲和妹妹也将一直受苦受累,他便又硬挺着坚持了下来。
既然决定自创药方,又岂会一帆风顺?如今不过刚刚开始而已,岂能就这么放弃?饶是叶洛已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但还是没想到,此事竟如此之难。
叶洛不知道自己失败了多少次,中间虽然不断给自己打气鼓劲,但又如何能掩下上百次失败后失落的心情?他的信心被一点点蚕食,渐渐变得麻木,到最后,便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动摇:是啊!若自创药方这么容易,别人早去做了,还等他?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天资迥异、聪明绝顶的天才,他们都研究不出,他何德何能,却能自创出一个新的筑基秘方来?自己还真是异想天开啊!
然而,每当叶洛沮丧之极决定要放弃时,倪向天、张叔然等人又会重新让他坚定信念。他们只要一逮到机会,便会整他、为难他、欺负他。就算他再忍耐、退让,甚至是求情、讨好,也没有用。他们只会更得意、更嚣张,然后欺凌他欺凌得更多、更狠。
在他们眼中,叶洛就像马桶,要用时就拿过来用一下,不要用时便远远地丢开,连看一眼都满是嫌恶。就算他做的再好,他们也不会感激,或是哪怕给予一丝尊重。若是做的不好,就更加不用说。如果叶洛不改变,他将活的十分艰难,而且看不到一点希望。这是最令人绝望的事情。所以,叶洛别无选择,只能反抗、反击,就算付出一切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每次叶洛快要坚持不下去时,他便去自己刷马桶的地方、去粪池、去云松的炼丹房——去那些自己曾经受人欺辱、鄙视的地方,在心里反复地提醒自己:“你不能忘,除非你想永远被人踩在脚下,一直被人看不起,否则,你就只能拼尽一切,研究出秘方来。”
“加油,叶洛。”无数次,叶洛在心里暗暗给自己加油鼓劲:“你行的,张祖师不就自创出道法了吗?你一定也可以的。”
三月后,通过亲身尝试,叶洛终于初步选定了十余种药草,接下来,便是按照君臣佐使的原则进行合理搭配,以达到最佳效果。这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整个筑基药方最核心的地方。十余种草药,何为君、何为臣、何为佐、何为使,各自用量多少,中间排列组合,可以形成无数种配方,而要在这无数种配方中选出最佳的一种,无疑比登天还难。
叶洛没有人指导,只得用笨办法,一个个去试。半年后,在失败了不知多少次后,叶洛终于勉强配出了一个药方。以热水浸泡全身后,不过十数日,叶洛果然感觉与之前不同:一是精神充足,每日不管多劳累,一觉起来后便重新神采奕奕、神完气足;二是气血旺盛,越来越有力气,食量迅速增加,身体生长的速度也明显加快。
叶洛心中大喜。又不断改良配方,直到最后试出最佳效果,这才罢手。等到最终确定配方,又已过去了数月时间。这期间,叶洛不知上深山采过多少次药草,中间亲身尝过上千种草药,十数次历经生死。当然,收获也是巨大的。通过这种不要命地笨方法,叶洛彻底掌握了三本医书,且明白了许多书上没有的东西,懂得了许多宝贵经验。所谓知行合一,一通百通之下,叶洛对采药、辩药、制药等都已十分精通,普通的看病治病、炼丹开方也不在话下,而易容、解毒、针灸等术也有所涉猎,虽不敢说医术国手,但绝不比一般的老中医逊色。其中,采药、制药、解毒之术尤精,看病开方、易容针灸之术稍逊,惟有房中之术,因为无法亲身体验,仍只停留在理论之上,尚未融会贯通。
解决筑基秘方后,叶洛白日做事,晚上便用热水浸泡药剂开始打熬身体。同时,一有时间便锤炼打磨自己,习练基本功。比如:站着马步刷洗马桶,绑着沙袋上山砍柴采药,双手平举提水,每日清晨于山间打坐吐纳,夜间跳入池水中练闭气、迎着河水练大刀长枪等。
这些大多数是他在观中听其他弟子提到过的修炼方式。不过,叶洛只听说过,却不知具体怎么练。比如:打坐吐纳如何气沉丹田、运气周天?沉入水中如何延长闭气时间?迎着河水站都站不稳,又如何舞长枪大刀?
但叶洛不怕,前面研制筑基秘方给了他巨大的信心。他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不断地钻研摸索,总有一天会成功。不会运气,叶洛也依然坚持每日晨间打坐;不会闭气,叶洛便暗自数数,每次都逼着自己在水中尽量多呆几秒;在河水中站不稳他便先跑到山中瀑布下,迎着瀑布练功;不会武技,他便拿着斧头砍刀每天劈砍一千下,反正他也要砍柴、劈柴。
就这样,叶洛每天坚持不懈地练功,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但最后又一次次站起。两年后,叶洛已长大成十六七岁的英武少年。打熬身体之余,叶洛同样不忘读书,几年中他又陆续搜罗了些书来读,不断丰富充实自己。所谓天道酬勤,经过日夜打熬,勤练不辍,如今的叶洛,身高已近七尺,且浓眉大眼,英武不凡:面容坚毅沉稳,眼神坚定有力,内外兼修,精华内敛。撇开杂役弟子的身份,叶洛可以说已是一个才华横溢、勇猛绝伦的英姿少年。
正是:
劝君惜取眼前时,莫要蹉跎等来生。
前路坎坷君须记,天道无情却酬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