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赵长宁是在老宅睡的,当她把书递给老爷子时,赵峥嵘接书的手明显顿了顿,看向她的视线变得意味深长。
电话里,温志远说会有人送过来,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是长宁。
赵长宁被爷爷的意味深长视线看的不太舒服。
略略一想,终于明白,温致远又在给她了个挖坑,人在外地,她手里拿着他的书,送到自家爷爷手里,很难不让人多想。
她忍着打电话问候他的冲动,无奈解释:“我就是帮忙跑腿的,物业开的门,别多想。”
赵长宁心里对物业说了无数声对不起,江湖救急,能怎么办。
老爷子依旧是神神在在,手上抚摸着略带年头的书皮,喝一口茶水,眼里晕开零星笑意:“我说你和志远了吗?”
赵老爷子醇厚的声音如同撞钟一般,把她敲个清醒。
真是,
要命。
这就是所谓的…不打自招吧!
晚上,赵长宁裹着被子和周舟视频通话,一头短发被揉的乱糟糟的,电话另一端是周舟止不住的狂笑。
收到警告,笑声戛然而止,周舟板起脸,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做的对,小宁子,人还没追呢,怎么答应,我告诉你,一旦女人特别容易追到手,男人还有几个珍惜的,要我说,你就晾他个三五载,磨平他的性子,让他往东不敢往西,让他吃饭不敢喝水……”
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话题是越跑越偏,长宁下巴磕在枕头上,越听越困,这个连一段恋爱经验都没有的人,还反过来教她,可拉倒吧。
在她的长篇大伦中,听到三年五载的她清醒了几分,她合着眼算,今年温致远二十七,三年的话,他就三十一了,五年,温致远三十三。
她心不在焉,三年五年,都太长了,她默默的替他减刑,顶多,一年就够了吧,她想。
晚间温度降下来,一扇窗半掩着,清风徐徐,很是舒适,赵长宁伸了个懒腰,突然没了睡意。
印花的窗帘被吹起一角,露出静谧的夜色,她索性抓着手机爬起来,踱步到窗前,拉开窗帘,月色如银,铺满大地。
老宅有一个独立院落,墙边种着竹子和柏树,月光倾撒,倒颇有水中藻荇交横的意味。
老人家睡得早,此时已经在房内休息,她轻手轻脚的下楼,可到底是老人家觉浅,路过老爷子卧房时,赵峥嵘咳了一阵子,“外边凉,出去加件衣服,别冻着。”
赵长宁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收回来,应了声“知道了”。
老爷子近几年身体愈发的差,自奶奶离世后,老爷子大多数时候都对着窗户发呆,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仿佛整个人失了生气一般。
这种事情,只能自己走出来。
出门不过八点一刻,正是年轻人活跃的时候,她顺着人流,在街边闲逛,霓虹灯闪烁,很唯美。
不知不觉走到她的高中,学生此时还没有下晚自习,整个校园都灯火通明,有老师夜巡,抓逃课早恋的学生,板起一张脸,看着无比吓人,可她也见过私下里有多少老师在毕业季红了眼眶。
进学校还算容易,在进出记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即门卫放人。
路边的红底光荣牌上,一个个挂在路灯上,排成了一排。
她一个个看过去,偌大的校园,牌子不少,逛了半圈也没发现有自己,倒是看见了温致远的照片。
她和温致远差着届,她进高中时,温致远早已毕业。
学校的路灯主要是用来照明,亮的吓人,赵长宁抬头看,照片中的人还带着少年的一丝青涩,脸部轮廓没有现在的硬朗,却也不难看出他的帅气,他嘴角微微上扬,穿着的白衫,一如学生年代所特有的干净,澄澈。
有夜巡的老师过来,手电筒打在她的身上,嘴里还嚷嚷着:“哪的班学,不上晚自习,在这里瞎逛什么,还有,校服呢?”
她出门时套了一件宽松卫衣,下身一条浅色牛仔裤,配一双小白鞋,一中女生都是短发,倒是和她的发型不谋而合,很是青春。
中气十足,隔着好远就能听到,赵长宁却是笑了,这声音耳熟,特别耳熟。
看着面前矫健的小老头,赵长宁笑得温和,多年未见,老刘头威严不减当年。
和老刘一起的还有不少老师,都抓着手电,齐刷刷的光打在她的身上,活像电视剧里翻墙头刚好被抓。
老刘眼神不好,待走近了,才关上手电,认清人,赵长宁恭敬的喊了一声“老师。”
鬓角斑白的老刘笑得满脸褶子,乐呵呵的向别的老师介绍,自家学生有出息,谁看到不高兴呢。
老刘今晚高兴,就连晚自习的巡视都没打算去,赵长宁跟在老刘的身后半步,问:“还带毕业班呢?”
“对。”老刘想给她倒杯水,被长宁连忙拒绝后,举着空杯子的小老头还有些失落,却转而想起什么,在柜子里拿出许多零食,放在桌子上。
唠唠叨叨:“现在的学生不省心啊,花样多,特别不好管,我心力交瘁,就带了一个毕业班,往年我怎么也能带两个。”
依旧是那个精神抖擞的小老头,爱唠叨,赵长宁笑着接话,“您就多歇歇吧。”
“也是,那群小兔崽子,虽说又皮又废,可一个个聪明着呢…”老刘说起学生就停不下来,他这一辈子,都奉献在教师岗位上,对待学生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下课铃响起,已经九点,两人不知不觉聊了半个小时,有学生进来问题,怕打扰,长宁想要离开。
没想到,却被老刘拦住:“先别走,学校加了半小时自由问题时间,他们过一会儿才放学,咱去教室,你也帮着看看。”
还是一贯的爱抓壮丁,上学时就这样,老刘总是会时不时让高年级的学生进班里刚一圈,用智商来碾压他们,搞得整个班在那几天后学习热情空前的高涨。
再次进入班级,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安空调了,桌子椅子也全变成新的,各科老师搬着凳子坐在最后一排,给学生解决问题。
见到赵长宁,一众人也见怪不怪,明显对老刘的操作早已免疫,几分钟前,温致远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哪,长宁如实汇报。
老刘在讲台上介绍,打断了她回消息,最后一条“我过去接你”被她完美错过。
老刘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咳咳,注意,注意,这位可是**届的理科状元,有问题的快问,绝对过了这村没这店。”
此话一出,学生看长宁的眼神热切起来,状元的光啊,他们都想沾沾,一股脑的,全涌到她桌子前。
赵长宁却是无比尴尬,心里想,数学物理她还好,英语也还OK,可是生物化学她都多少年没看了,早还给老师了,要是答不上来,岂不是很尴尬。
视线飘到老刘那里,他正在喝水,和其余的老师聊天,完全一副撒手不管的样子,赵长宁十分无奈。
过程倒是有惊无险,化学生物题没太为难她,赵长宁凭借着零散的高中知识,倒也能回答。
只是最后收尾,还是没能躲掉,她手里转着笔,看着卷子上的有机化学大题,十分无奈。
轻微的开门声,在讨论声中微不可查,来人轻轻向后排的老师点头示意,然后双手插兜,淡然自若的走向教室中心。
教室里多了一个人,不可能没学生发现,先是一个人注意,再后来是一圈人,渐渐变成所有学生。
刚刚还是乱糟糟的教室,此刻却是静了片刻,一众学生看着突然从天而降的俊雅男人,一时噤了声。
赵长宁手里验算不停,却总是的不出一个正确化学式,她抿紧了唇,视线里带上了几分执着。
长宁身后有一片影子打下来,映在桌面上,和卷子黑白分明,她以为是学生,没分心,还在继续钻研。
“官能团错了。”试卷上突然伸过一只手,白皙且骨节分明,食指微微弯曲,指尖落在一个答案上,轻点了两下。
听出来人,她下意识的向后看,身后的人却长臂一伸,支在椅背上,嗓音温润对她说:“别分心,继续,我们不能误人子弟。”
视线回归,顺带回了神,她眼神定焦在出错的地方,粗略一看,恍然大悟,她说呢,难怪加成反应不对呢。心里有了答案,笔尖在纸下飞快书写,行云流水。
果然帅哥的吸引力就是大,几分钟后,拥戴赵长宁的人全部临阵倒戈,随着最后一个学生离开,她盖上笔帽。
撑着下巴,看着被学生包围的某人,她有些惆怅,长得帅的人,到哪里都“招蜂引蝶”。
老刘头还在后边喝水,见赵长宁过来,他放下手里的水杯,扫了一眼过分热情的学生,十分满意。
“闲下来了?”老刘向着热闹的方向呶呶嘴:“有落差没?”
赵长宁摸摸鼻子,其实还好,学生都挺体谅她的,知道她学的建筑,问的题基本都是数学和物理,过来时,她瞥了一眼温致远手下的题目,生物化学居多。
她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下,把一缕落在脸颊上的碎发别到耳后,莞尔道:“还好,高中时化学就是短板,现在倒是落得清闲。”
“你倒是豁达。”老刘睨她一眼,不紧不慢的呷一口水,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换了个话题:“你高三那年,我给了你一本化学知识点总结,记得吗?”
赵长宁点了点头,怎么不记得,厚厚的一本,图文并茂,高中化学知识点全部囊括其中,从头看到尾,整个知识框架全部明了。
最主要是,全手写,就是不知道谁写的。
当时化学对她来说,一直处于拉分状态,零散的知识点在她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那一本知识点就仿佛救命稻草。
看她的样子,像是不知情:“他写的,托我给你。”
老刘说完这句话,一杯水也已经到底,该放学了,他合上盖子,起身。
赵长宁脑子第N次宕机。
没有理会怔住的人,老刘苟着腰,头也没回,他说:“下次,不是请我喝喜酒,别来见我。”
自从教室出来,赵长宁一直沉默,温致远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在看着面前的姑娘就要撞在电线杆上,他勾住长宁的卫衣帽子,轻轻向后一拉。
为了他的小姑娘,他可是特地赶回来的,他垂眸看着心不在焉的人:“怎么?想和电线杆来一个亲密拥抱?”
今晚月亮很圆,就挂在他身后,镀上一片银色光辉。
她的腮帮子鼓鼓的,眼前的人带着笑意,勾着唇的样子渐渐和光荣榜上的照片重合,她倒是觉得,此刻更像是照片中的人吸了月光精华,走了出来。
赵长宁做了一个深呼吸,她总是爱不自觉的蜷起掌心,“你怎么过来了?”这个时间,他不应该在临省吗。
耳边是无奈的笑,被她瞪一眼后,他乖巧的收了嘴角,话语里带着一丝宠溺:“刚刚,给你发消息了,你没回,怕你没看见,只好过去找你。”
哦,原来是这样,好像在她关手机时,是有一条消息没来得及看。
赵长宁向上翻了翻,确实是有一条,她心不在焉的踢着脚边的小石头,老刘的话再次在她耳畔响起。
她问他:“那本化学笔记,你写了多长时间?”
温致远没料到她回知道,手指摩擦着下巴,想了片刻,“好像,一个月吧,记不清了。”他只给了大体时间。
赵长宁脚步倏的停下,那个时候,她还不认识他吧。
高二,她化学总是听不进去,试过了很多办法,只要老师一讲课她就犯困,气的化学老师口不择言,问她是对化学有敌意还是对他有敌意。
期末放假前,老刘突然给她一本笔记,至于谁写的,老刘只字不提语,只说好好看。
她回家翻了,高中三年的全部知识点,甚至习题,延展题,竞赛题等等,都在里面,厚厚一本,一个寒假,凭借这本笔记和她自己的钻研,高三开学月考,她的化学首次考到九十以上。
医学界里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话,只要专业选的好,年年期末似高考。
他自己的学业压力够大,却还记得她的问题,赵长宁屏住呼吸,好像,每次那个牵着她走出困境的那个人,都是他。
她也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就像是星星突然有一天,自己落在她的怀里,沉甸甸的。
山海错落,他满身星月静栖,令人沉沦。
不远处就是篮球场,晚自习后,学生有一小时活动时间,不少男生在打篮球,投篮后的欢呼声一浪浪传至他们这边。
青春洋溢。
赵长宁背过手,轻抬着下巴,一双杏眼微微弯着,笑意暖暖,直面迎上他温倦的双眼,他眼里有光,很亮很暖,光与暖中,包围的是她的剪影。
他永远都是温吞的,斯文淡雅的干爽样子,和球场上大汗漓淋的少年一点也不挨边,可她也知道,温致远的篮球技术,曾经肆虐整个一中。
她的心一动,略带期待的对他说:“我喜欢的男孩子,他会打篮球,可惜我没牵过他刚打完球脏兮兮的手,也没看见他投进三分球后冲着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