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另寻了处僻静处，杜和煦腰靠着阳台栏杆，头发被风吹的凌乱，他也不甚在意，随手扒拉了两下。
温致远笑望不远处热闹的人群，依旧是那副闲闲的样子微微弯腰肘部撑在栏杆上：“这些年怎么样？”
他找了个话题，多年不见，二人再难恢复原先那般，再加之当年二人根本算不上熟稔。
杜和煦撇了撇嘴，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就那样吧，改名换姓，吃穿不愁，过的还不赖。”他笑得讽刺：“啊，不对，还姓杜。”
温致远大致猜到怎么回事儿，杜明正—杜家给他改的名字。
杜和煦不愿多说，他直起身，朝他一笑：“不说这些糟心玩意了，带你转转？”
温致远没拒绝。
而此时杜万钧正到处找温致远，楼上楼下都跑了一遍没找着人，慌慌张张的让他大儿子查出入记录，生怕温致远一声不吭的离开。
他心里发慌，盘算着要是搭不上温家这条线以后该怎么办。
逛了大半圈，见温致远和他二儿子在一起，杜万钧从来没觉得这个让他气出血的老二这么顺眼过，他随手把老二打发走，恭恭敬敬的引着温致远向金凤华庭的会客室里走。
杜万钧含着笑将茶递过去，温致远也笑着接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杜万钧见他接了茶，心里想着应该有回旋的余地，先随意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见温致远并没有露出不耐的神色，遂进入正题。
笑呵呵的说：“听说温医生和城北那边相熟？”很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夹杂正前面铺垫的话题之中，并不觉得让人突兀。
温致远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表盘，法华寺离这里并不近，驱车最快也须一小时，和住持约的斋饭怕是快来不及了。
“不熟。”他敛了眉，语调平缓，声音端的平缓。
杜万钧表面笑得憨厚，心里却在打着算盘：“瞧，温医生真是谦虚了，前两日犬子还曾在城北见过呢。”
前两日？温致远皱了皱眉，前两天回大院，好像确实有个年轻人给他打招呼。
温致远搁下手里的茶杯，不清不重的一声，却砰的一下，像是砸在他的心里，砸的他心颤：“杜总不妨有话直说，何必绕弯子小心试探，浪费彼此时间呢。”
杜总一听，立刻笑着接话：“温医生是个爽快人，聪明。”他换了笑脸：“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们杜家只是想让温医生帮个举手之劳。”
“您说。”他抬起手将茶送入口中。
杜万钧打量对面气定神闲的年轻人，咧嘴笑了笑：“这不今年征兵快开始了吗，您与温家相熟，我想替不争气的二儿子某个职位，不求多高。”
怕温致远不答应他立马表态：“您放心，好处只多不少，而且我听说附院里秦副主任好像要升主任了。”
他缓缓抛出条件，足够诱人。
古香古色的会客室里，二人谁也没再说话，温致远挑了下眉，垂眸盯着茶杯外壁，手指摩擦着外沿，不知想什么。
杜万钧见他沉默，自认为是心动，他添油加火继续鼓动：“温医生只需一句话的事儿，我得了我想要的，温医生也会得到你想要的，两全其美不是吗。”
他认为，温致远没法子拒绝他给出的条件，医院里晋升并不是易事，杜家这些年也攒了些人脉，提拔一个小小的副主任医师并不是难事，诱人又有捷径可走，他没理由拒绝。
听到这句话，温致远终于有所反应，他轻轻笑了两声，像是听到什么可笑之事，带着轻蔑却又像是单纯的两声笑。
还未来得及琢磨他这声笑是什么意思，就听见温致远语气玩味的他：“杜总怎么就确定我会和温家攀上关系？”
“温医生真会说笑。”杜万钧替他添上茶水。
温致远笑而不语，杜万钧收回茶壶时不经意间对上他温润纯良的眼神，笑得杜万钧心慌。
他忽然心里没了底，一颗心高高吊起，略略一犹豫，心里思索着大儿子的消息总是准的吧，他说曾看见温致远那辆大众出入城北和谐街12号。
结合姓氏，姓温，又出入大院，却开一辆看起来几万而已的大众，温家嫡系小辈总不至于连一辆车都这么穷酸吧，温致远应当是能在老爷子面前露个脸的旁系小辈。
大院里，有头有脸的他不敢凑上去，所以他打上温致远的主意。
可他却并不太想依赖于温致远，说实话，他仅需温致远牵线搭桥而已，可这个桥，很难找。
好脸色已经摆够，而眼前的年轻人既没说答应也没拒绝，吊足了胃口，杜万钧心想，若不是他没门路搭上城北，他才不来受这窝囊气。
电话铃声响的突兀，杜万钧下意识掏出自己手机，没有来电。
温致远接起电话，向着杜万钧致歉，侧身接电话：“忙完了？”
全然不是刚刚那副拒人千里之外难搞的样子，语气温和，不是公式化的那种，露出那种温润感由心散发。
电话另一端，没有听见长宁声音，却是一声声的起哄声，嘈杂里，温致远听到有人推搡，隐隐约约的几声“说呀”透着听筒模模糊糊的传过来。
温致远眉头皱了皱，大致猜到了那边长宁是什么情况，近些年大兴的饭桌游戏，长宁怕是运气不好。
长宁那边有椅子挪开擦地的声音，嘈杂声不再，似是寻了处僻静处，只有长宁轻轻浅浅的呼吸声顺着电话传过来，通过话筒，带着些微弱的电流声。
温致远把手机贴进耳根，一只手遮住不经意间柔了的目光，他声音蕴含着笑意：“说什么？”
拿手机的那只手食指有节奏的点在手机后壳，一下又一下极富耐心般等待。
又等了三五秒，长宁小声的声音才传过来：“我大学舍友知道我有男朋友了，她们不信，非让我打电话。”
听完问题，温致远轻声笑了一声：“开免提了？”温致远答非所问，电话那端具是起哄的声音，温致远忽略那些，轻声说：“我一会儿过去接你。”
温致远挂了电话，慢条斯理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茶水入口已凉，带着丝丝冷意滑入他的喉头，温致远不动声色的咽下，再不走，法华寺的路可不好走了，他将茶杯倒口在桌上，已是不想再谈之意：“杜总为什么认为我会答应？就凭一个小小的副主任医师？”
语气不难让人猜测，这是不想了。
杜万钧一愣，也是没反应过来，身居高位已久，如此不给面子的人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好声好气的求，拉下脸面来陪着笑，他心里早就不耐烦了。
他脸色有些不好，语气也发了狠，眼睛一眯，本就不大的眼更小了，冷笑一声：“温医生，多个朋友多条出路嘛，虽说杜家不比温家，但好歹有人脉在，再说温家犯不着为一小辈来得罪杜家，您说呢？”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温致远离开的脚步一顿，搭在把手上的手慢慢收回来，温吞的转过身，理了理微皱的衣摆。
他眯了眯眼，难得的将杜万钧气急败坏的模样收入眼底，勾着唇角：语气微凉带着丝丝冷意：“那确实，不过…杜总大可试试。”
威胁谁不会呢？温致远嗤笑一声，缓缓开口，“您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不猜，也不太想猜。”
温致远微顿，直面杜万钧，笑得威胁，气场全开：“但杜总，想要踩着温家平步青云，杜总怕是异想天开。”
《管子?明法》言：“有法度之制者，不可巧以作伪，有权衡之撑者，不可欺以轻重。”
温老爷子告诫小辈，立责先立身，立业先立人。
以权谋私，温家之大忌。
“您说，若我温家真的做了这等事，您的一封揭发信，温家落马而您只单单损失一个关系不怎么亲近的儿子，舍一个儿子拉夸整个温家，不得不说，杜总好计谋。”温致远冷着眼看他，“但是，杜总，谁又是傻子呢，呵。”
温致远勾唇冷冷的笑了一声，说完这句话，再不停留，直接离去。
一室静谧，独留被点破心思的杜万钧，刚刚那一瞬，他居然对着温致远心生怯意，脸色黑沉的要命。自我镇定几分钟后，还是被气的掀了桌子。
他心里愤愤的想，不就一个小小的医生，在这里给他拿乔，他一定要让他在医院混不下去。
身后是瓷器坠落碎掉的声音，温致远再没在意。
温致远赶去大厅时，赵长宁正被一群人围在一起不得脱身。
“长宁”温致远在远处唤她，他含着笑，声音一如既往，带着温倦，他逆光站着，冬季的光软绵，光影在他周身跳跃，给他渡上一层暖光。
他的声音即使是在喧嚣处缺依旧有破力，穿过各处纷杂，温润清晰。
他身姿挺拔，一步一步缓缓走过来时像踩在人心上一般，刚刚还热闹的氛围此刻想被按了暂停键，众人都秉了呼吸，注视着这位气质斐然的男人。
他们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自一出现就能轻易的吸引人的目光。
赵长宁终于松了一口气。温致远没留意众人神色，很自然的牵过她的手，将人护在身边。
怕他对现在这个情况不了解，炽热的眼神，团团围住，活像是几十年没见到肉的人，赵长宁稍稍踮脚，拽着他的袖口将他微微拉低一些，轻声耳语：“他们没恶意，我们玩游戏，我同学抽中大冒险要…表白。”她还是有些害羞的，赵长宁轻咬了咬下唇。
被别人表白本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但赵长宁只觉得尴尬的要命。
小陈同学和她一届，上学时二人也没交集，赵长宁不知道他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她也从未在公共场合被人起哄，她说她有男朋友，众人却以为她是在找借口推脱，起哄声更大。
其中她原来的舍友刘晓鑫最甚。
直到她真的给温致远打电话时，还有不少人依旧不相信。
尤其是刘晓鑫，不怀好意，轻飘飘的直接对着她说：“真是男朋友呀，不过扇扇不是说你没男朋友吗？”她嗤笑一声，似是对赵长宁的说谎十拿九稳，心情很不错的猜测：“难不成…凭空变一个？”
毫不意外，温致远猜到了被表白的人是她，只是无声的看着赵长宁，眉头上挑。半晌后他出声道：“表白？”
赵长宁身边是正牌男友，三步远处是表白未遂的小陈，小陈脸色被憋的通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没能蹦的出一个字。
温致远视线未离她，很是轻松的笑了笑，声线干净温和：“她不需要。”
她在这里也是不自在，没人相熟，自己一个人被安排在大学同学这一桌，刘晓鑫向来喜欢和她对着干，赵长宁悄悄勾了勾他的尾指：“我不想在这呆着。”
温致远反手将她的手拢住，不清不重的捏了一下，略带安抚的意味，他不经意间摩擦着长宁的手背，不清不重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
温热的指腹在她的手背上游走，从小指处逐渐向上，经过骨结时稍稍停留，轻轻捏一下复而向上直至手背，最后握住她的手腕，在腕骨突出处轻轻摩擦，一下一下似是找到新乐趣。
自从她的手被扣住，赵长宁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手上，渐渐走了神，酥酥麻麻的触感却令她极有安全感，这个男人，只要有他在就满心觉得舒适感。
“去拿东西。”温致远放开她的手。
“啊…哦。”她脑子慢了半拍，只是慢吞吞的走的放包的地方。
周围的嘈杂感渐渐随她远去，众人七嘴八舌的谈论在她左耳进右耳出，不远处的温致远不知和旁人说着什么，听不真切，他依旧是笑着的模样，反倒是刘晓鑫脸色有些黑沉。
待她回来时，温致远又很自然牵上她的手，赵长宁微微抬着头，只看见温润的男人和往常笑得没什么两样，勾着唇，轻弯着眼睛，笑意却不深，浮在眼尾处，一贯的斯文温和知礼又纯善的模样。
他的手还在轻柔游走，赵长宁在自己的神游中回过神，瞪了他一眼，略为无奈的捏住他作乱的手。
她那一眼实在是没什么杀伤力，美人微愠总是令人心中荡漾，温致远眸色深了深，不动声色的挡住身后众人的视线。
温致远果真不再闹她，他收回手，闲闲的插在兜里，“那走吧，带你去法华寺。”
她拿个包的功夫，温致远这就解决了？能走了？这群人刚刚不是还说舞会没开始，不放人的吗。
“啊。”赵长宁没反应过来，只能随着他无意识的应。
温致远眉目舒展，把话题抛给她：“不是不想在这里呆了？”他轻揽着她，随着说话间已然走出不小一段路程。
赵长宁朦胧的随着他的步子，不紧不慢。
好像他说了几句话后，他们就让走了，赵长宁挠了挠身边人的手心，小声问道：“你刚刚和他们说什么了？”
温致远速度一直不快，配合着长宁的步速，闻言只是弯着唇短促的笑了一声，浅浅又短短的一小声，随即销声匿迹于寂静中，极淡一声，淡到她差点以为是个错觉。
赵长宁有些不懂，他这一声笑是想说还是不想说的意思。
其实都不是，温致远刚刚只是想起长宁室友被话噎住时那种要说却说不出时的一脸菜色，他只是想起了长宁，若她做出那一套表情，绝对不会是苦瓜那般。
长宁或许会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抱臂站在他面前，杏眼微睁，带着些许不可置信，眉头皱着，肯定还会想着说什么能把他怼回去。
气场一米八却能轻易的在他面前淡下去。
温致远想象下这种场景，太像梵蒂冈倨傲的模样，挺可爱的。
所以他不厚道的笑了，但又想到后面一群人，笑意生生被掐住，变成一种发而未出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