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都统虽然是戴罪之身，但念及其有功于本县，免跪受审，就站着吧。”县令正襟危坐，开口道。
“草民早已卸去统领之职，如此蒙受县令悯恤，功楼就此谢过。”堂堂七尺男儿，打虎的时候何曾动过半点怯意？即便面对门大官人一众家丁，也是临危不惧，手刃仇人于当场，内心波澜不惊，没有快意恩仇的洒脱，没有自信满满的爽朗。此刻，竟有些感动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年少离家，没有亲人过多的关怀；拜师习武，整日的呵斥与坚持；浪荡江湖，一向以行侠仗义为准绳。如今，好不容易荣归故里，有小时候的玩伴，有亲人在身边，带着随从穿梭于弄巷，肩负守卫家乡之责，内心的满足，不再四海为家，这突如其来的安稳和满足，他似曾相识，又如何不珍惜？
这一切，虽然都是自己凭靠本事挣来的，可是，县令大人，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他未来的命运，也许就是一直站在县令左右，他升迁，自己也当时在他处担任更大的官职了。
“门大家族那边来人了没有？”点头示意功楼之后，县令问道。
“启禀大人，门大家族中只有门大沙赫一人遇害，功大哥……功楼并没有伤及无辜，只是争斗中几个仆从受了伤。”看来功楼当值时对兄弟们不错，此刻还帮他说话。“不过门大沙赫的几个夫人都受了惊吓，不敢来府衙对质，指派了管家一人过来。”
“青天大老爷，你可得为少东家做主啊。”那人话还可以说完，一老头听见提到自己了，慌忙“扑通”一声跪下了，忙哭喊道，“朗朗乾坤之下，这贼人胆敢入室行凶，杀害我门大府上三十余人，受伤者有五十之众。如此丧尽天良之人，草民恳请大人主持公道，为民除害！”老者鼻涕眼泪一大把，开始见县令有意放纵，不让其下跪，而后衙门的官差又是那番言语，明显是从轻发落的征兆。于是先发制人，才有了刚才的举动。其实，为了更逼真一点，他恨不得上前挠抓功楼脸面，奈何身体悬殊，对手身高马大，孔武有力，自己早已不复当年。
下跪哭求的人，县令知道，是门大沙赫的管家，为人精明能干，也会做事，自己从门大沙赫那里得到的好处，都是他精心考量的。办多大的事，该多重的回报，他心里明镜着呢。自己呢，也挺佩服他的眼力劲。“老管家，本官自会秉公办理，你休要啰嗦。念你年事已高，也别跪着了，坐着听审吧。”县令知道，这管家可是门大老爷特意指派辅佐门大沙赫的，碍着都城那边的人情，这份薄面也是要给的。“来人，赐座！”
县令说话的同时，瞄了一眼功楼，见他并没有显示出不满，方才稍稍安心。
“细婆带来了没有？”作为本案的关键人物，细婆的口供，可是裁决定罪的主要依据。
“大人，老婆子我在这呢。”只见堂下门旁边的拐角处窝着一堆白布，如果不说话，还真难发现那是个活物。
县令大吃一惊，坐了这些个时间，竟没有发现堂下异样。他问道：“细婆，你这一身白布是怎么回事？”
“回禀老爷，沙赫前些日子认老身作干娘，那也算是我半个儿子不是。如今，他被功二郎杀害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老身穿上素麻，权且充当一份心意。”声音悲惨凄凉，再加上这一身着装，即便十分威严的衙门，也顿觉凉风习习。
“呔，你这刁妇，也配作我家少爷干娘？”坐着的管家倒是看不下去了。
他这一顿呵斥，细婆当真不敢反驳，低下头，嘴里不知道小声嘀咕什么，怯怯懦懦，继续跪着。
庭外人群开始涌动，还没有开始审呢，好戏就开始了？听得聒噪声，县令道：“白管家，配与不配得有本官说了算。你再这样阻碍审理，休怪本老爷不客气了。”
“是，是，老爷教训的是，草民不敢了。”双手抱拳作揖，算作赔礼。
县令看了看左右，没了师爷在场，左右又被指派下去提金莲去了，顿时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只见他坐直了身子，越过人群头顶向外望，没有让开的意思，看来犯妇还在路上。不能干闲着，又开口问道：“仵作，是否对功大郎和门大沙赫的尸身做了检查？”
“回大人，具以查明，业已记录在案。”说着，便递过来一叠纸张，“请大人过目。”
“暂且不看，等一会审理的时候再一旁诉说，与原告对质，看是否匹配契合。”
“是，大人。”
几乎所有的准备都已妥当，就等着金莲一到，立刻开审。可是，单单是等那么一个人，就得有许多人陪着。本是明媚的天，顿时像骄阳似火一般，好多人开始急躁不耐烦了。
“报！”
总算，平静的衙门开始出现插曲，虽然县令对本案颇为烦恼，涉及多方面的利益，马虎不得。既有官府的威严，更不能授人以把柄，还不能冒冒失得罪本县大家族，何况门大老爷的背后，还有京都官员撑腰。不过，明明知道波涛汹涌避无可避，可这之前的平静，着实让人心里着急。
听得声音，人群自觉让开一条道路。“禀老爷，犯妇功金氏带到！”
“宣！”
转眼之间，金莲便被押解到了大堂。她左右看了一眼，同样是案子的主要人员，却有人跪着，有人站着。门大沙赫的管家，她也见过，叫白觅骅，却坐在一旁。这下，她倒是不知所措了。
“罪妇金氏，这起祸事皆因你而起，证据确凿，今日是定夺你的刑罚。还不跪下？”县令刻意撇开她的夫姓，道。
“犯妇金莲深知有罪，还望县令老爷不要怜悯，以律处罚，当缓解我的罪孽。”说罢，便缓缓跪下。不为自己开脱，也不争辩，倒是赢得观众一些理解与同情。
“如何处置，自有我大昂刑律为依据，既不袒护，也绝不纵容，妇人休要多嘴。”县令话头一转，问道，“金莲，你且说，你是怎么勾搭门大沙赫的？”
虽然“勾搭”一词很不妥当，不过自己也懒得狡辩了，她一五一十，从容说道：“回禀大人，那日大郎外出卖烧饼，我在屋中打扫。在阁楼上擦了桌子，偷懒一下，索性将污水从窗户中往外泼，不曾想下面有人，就这样认识了门大官人。”
“当真是无意为之，还是看见门大沙赫从下面路过，蓄谋已久，刻意为之的？”终究是县令，审理案子颇有经验，敏锐抓住了这一关键点。
“大人有所不知，我那……，不，是功家炊饼铺子虽然临街热闹，可是后面却是一片空旷了许久的小园子，平日了除了几个小孩在那玩耍，根本见不得大人。我听得下面没有欢笑声，才泼的水。”她回想起往事，记得了，“对了，大人，那天白管家也在场，他可以作证。”
“白管家，她所言是否有虚？”
“回大人，”白觅骅并没有起身，回道：“那天我和少东家确实从巷子路过，听得开窗的声音，刚抬头，一盆水便泼下来。草民以为，定当是这金莲在窗后窥探许久，待得合适机会，才下手的。”
“你胡说！”莫名被人诬陷，即便自己心如死灰，也不容的这般乱扣帽子。
“是真是假，自有大人明辨。”他知道，只要能证明是金莲先勾引少东家，而不是少东家主动上门的，那么这案情就大不相同了。“依我猜测，定然是金莲知道门大家族声望，蓄谋已久。”
“没有证据，怎能妄自定论？”县令呵斥道，“后园既然空旷许久，你主仆二人，为何大街不走，却穿梭于巷口？”
“这……”不能明言是寻花问柳，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才走的胡同，白管家开始吞吞吐吐。
“这什么？敢有所隐瞒，定当不饶！”他看了一眼桌角的行令牌，作以警示。“速速讲来！”
“小民不敢，”只得招来，“那日官人和我去收房租，回来的时候听说一僻静处新开了家红坊，就去溜达一回，所以才路过那园子。”一五一十交代，稍稍略作修饰。
红坊，就是本县的风花雪月场所，县令如何不知？再说，老鸨缴纳的孝敬，也着实丰厚呢，所以记忆深刻。县令说道：“本县所有商铺均已登记，那踏雪阁位置是为偏僻，新开不久。”怕人误会，忙转移话题，分析道，“既然新开，说明门大沙赫是碰巧路过。而金莲后窗泼水，怎知那天他会出现？既然事前不知，便排除蓄谋已久的可能。对此，白管家可有异议？”
“这……大人说的在理。”辩无可辩，只得无奈接受。
“大人明察！”金莲虽然一个人在说，不过从旁观者交头接耳的现象里不难得知，他们也接受了这样的推理。
“之后呢？”县令颇为满意，继续问道。
“而后民妇见污水溅得官人身上，便惶恐无措，口中道歉不止，怕因此招来祸事。”金莲说道。
“事出无心，而后又表达歉意。既无瓜葛，如何牵扯在一起了？”
“回大人，时候奴家从官人口中得知，他那日归来，尚未尽兴，略有失望，心中忿忿不平。可是，自打奴家招惹那一次之后，他便念念不忘，动用一切手段，非得查明贱妾底细，于是便找到了细婆。”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那堆白布动了动。凭声音知道是金莲言语，不过自己并没有抬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