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婆!”
“在……老婆子在。”
“本县问你,门大沙赫你可知道?”
“回老爷,大官人的名号,在峰谷县谁人不知?我在街边缝缝补补的,见过好多次呢。”
“之前可有接触?”
“没有,他家有钱,绫罗绸缎多得是,即便衣服破了,也是换新的,怎会找老身缝补呢?没有,之前话都没说过。”
白管家心中“咯噔”一下,这婆子的言语,明显不利于东家。
“金莲口中所说,是真是假?”
“小媳妇没有说假话,大官人是通过我找的她。”
“可还记得当日情形?”事实很快浮露水面。以他的判断,这件案子本就明了,只不过如何收场,才是关键。
细婆一五一十回答道:“记得,记得。”即便是收了颇丰的钱财,得到不少好处,可如今出了命案,惊扰了官府,更何况那日功都统怒气冲冲,上门兴师问罪,受到不少惊吓,如今哪敢隐瞒?“那天官人和白管家突然出现在我家小铺子门前,浑身湿透透的。老身心里虽然纳闷,可不敢上前询问,招惹不起。幸亏白管家和我也算是旧相识,能够得着说话。于是,我趁着他们左顾右看的空档,就一旁小声地打招呼。”
“大人,你也听到了,那天是这细婆主动找的我们东家。”白觅骅抓住一丝希望,意欲混淆视听。
“哎,我说白老头,你今天是怎么了,倒打一耙?”细婆显然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被老相识这样算计,开始反驳,嗓门也大了起来。“那天,我是偷偷和你打招呼,可不是找门大官人,怎么说是我主动呢?再说了,你主仆两个虽然上下湿透,是需要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巧的是老身的铺子也兜售衣服,可是那些破烂能入你们的眼吗?还记得门大官人那天是怎么说的吗?”
白觅骅一时语噎,没有接话。
“细婆,门大沙赫那天和你都说了些什么?快快讲来,不得隐瞒!”县令一拍惊堂木,呵斥道。他知道,这是本案的引子,稍有偏差,会直接决定之后刑罚的轻重。
“是,大人。那天,门大官人站在街边,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和白管家悄悄说上几句。我瞅着时机,就示意老白头过来,想打听一下,说不定还能帮上小忙,赚俩赏钱。再不济卖出去两件衣裳,也不白忙活不是?大官人见我俩一旁嘀嘀咕咕,就问道:‘白管家,你们认识?’白管家回答道:‘认识,是老邻居。’大官人来了兴趣,往铺子里瞅了瞅,说:‘哟,没想到着不起眼的小地方,也有衣服卖。巧了,爷们浑身不自在,瞧瞧里面有什么布料。’”
“那后来呢?”县令知道,单凭这点,即便是门大沙赫主动找的细婆,也不能和本案牵扯关系,没什么帮助。
“大官人进了铺子,我和白管家在后面跟着。店面小,容不了几个人,两个转身,就逛了一圈。都是些粗麻布,东西家缝缝补补,碎布头也不少。”细婆回忆着。
“捡要紧的说,与本案无关的就不要提了。”显然,大人不高兴了。现在是关键时刻,哪来的闲心听她叙家常?
“是,是。”细婆心惊胆战的,也不知道什么事重要的,哪些是不重要的。“大官人随便换了身衣服,给了不少赏钱。问隔壁邻居卖炊饼的事情,男的是谁,女主人是谁。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是打金莲主意了。”
果然如此,门大沙赫生性风流,定然是他不经意间看到金莲姿色,才有后来的种种。县令心中本就这样认为,如今得以确认。想到这里,不免视线左移,细细端详金莲容貌了。究竟是怎样的花容月貌,能让门大沙赫这样的主流连垂涎,以致日后殒命?
因为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此刻再经端详,金莲果然颇有姿色,再加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果真令人神往。不过,终究是经验老到,如此明目张胆,被人发现,难免落人口实。只见县令快速扫视一周,有旁观的谜底揭开一样的原来如此的表情,白管家心如死灰的无奈,功楼的无动于衷的威严。
“白管家,你有何话要说?如有隐瞒,故意包庇,罪加一等!”
白觅骅无话可说,毕竟此事却由东家贪人美色所致。
“细婆,既是门大沙赫经你手认识功金氏,那么,是怎样一个过程?”
“大官人提及金莲,我就知道这里面有戏,定然是钟意这小媳妇了。”好像有功劳一般,她有些兴奋,笑容也多了起来,开始侃侃而谈,“我就把金莲原籍住址、怎么卖到本县的、如何成为大郎的老婆,以及大郎为人怎样,都告诉他了。”
“果然是你这贼婆子从中作梗,才让我大哥枉死!”功楼一声断喝,早知如此,那日就该连她一起杀了。公堂上虽有冲动的念头,不过念及县令脸面,不好让其难堪。更何况虽然自己是杀人凶手,然而情有可原,罪不至死。如果当众杀人,那罪过可不小了。为自己这一层考虑,功楼只是如此,也只能如此。
“功楼,请不要扰乱本官办案。我一定会查明事情原委,不会让你兄弟白白死去的。”县令转头继续问道,“后来呢?”
“回大人,老婆子只想挣俩赏钱,都是努力讨好的活,顶多是找个绣花的借口让金莲和官人见面。之后的事,我都不曾参与,也不知情。至于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感情进行到什么程度,还有都统杀门大官人,大郎的死,我都不知道。”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本来想巴结巴结,为日后的好生活多谋划一点,哪料到事态会越来越严重?想她一个妇道人家,无依无靠的,平日里除了张家长李家短的唠闲嗑,何曾见过这么大阵仗?想想前几日,她还以“门大官人干娘”自居呢,着实长脸增色不少。
“功楼,你是如何得知你嫂嫂与他人有染?”
“回大人,我兄长在本县卖炊饼多年,认识不少人,其中西街有个偷鸡摸狗、混巷穿街的毛文,两人关系不错。毛文这人毛病不少,但只是个小贼,大些的坏事一件也没做过。我任职期间处理的些许大案子,也提供不少线索,所以为人倒也值得信任。那日,他偷偷摸摸和说我,这妇人和门大沙赫的关系扯不清。我当然不信,他信誓旦旦说是亲眼所见,这细婆就是中间人。而且,他说我大哥也知晓这事,只是惧怕门大沙赫家大势大,所以忍着不提。”
“你询问大郎没有,他是如何说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事情已然发生,被人知道,也是早晚的事。
“我当时就回到炊饼铺,问大郎知不知道。”
“他怎么说的?”
“他说:‘兄弟,既然你也听到一些风声,那我也不瞒你了。你嫂嫂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只不过门大沙赫是谁,那是在都城都有靠山的,咱别招惹他。你如今也做到了都统,日后定然飞黄腾达,切不可为了兄长这事,断了前程。我看这事,都是细婆那厮的错,如果不是她从中引见,他们怎么会认识?’我兄长忍辱多时,顾及我的前程才只字不提。他如此待我,我不为其雪耻,还算是人吗?”
“所以你一气之下,单凭两人言语,不问青红皂白,便开始行凶?”县令呵斥道。
“大人明察,功楼虽是一介武夫,但也不至于鲁莽行事。听得大郎言语,便去了细婆那里,询问清楚。她交代自己却有参与,我就知道此事不假。于是直奔沙赫府上,当面对质。哪知那贼人不仅没有否认,还出口侮辱。身为官差,我当然知道衙门做事,讲究礼法,就要提他来官府审问。可是,他仗着自己一群家丁,目无法纪,怂恿家奴一拥而上,想了结我。”
“这么说来,你杀害门大沙赫,是逼不得已、情有可原了。”县令说道。
“大人,切不可听他一面之词!我看他就是仗着武艺高强,杀害我家东家。虽然大官人有错在先,可如何处罚,当由我大昂国律法裁定。功楼公报私仇,罪无可恕!”白觅骅眼见县令有意纵容,如何肯善罢甘休?
“本官自有定夺,无需你提醒!”县令继续问道,“功楼,你刚才所说之言,可有凭证?”
“大人,那日鲁莽,未来得及带着手下,兄弟们自是不能作证。虽然门大奴仆都知道我有意提审,可定然不会为我洗刷清白。”
县令何尝不明白他的弦外之音,自己虽然没有证据,可那些仆从都是门大沙赫的人,所有证词定然偏袒,不足采信。
“既然你拿不出有利于自己的证据,而门大沙赫已死,你这谋杀的罪名,可洗脱不了了。”话音一转,问道。“功金氏,我且问你,你为何谋杀功大郎,是不是为情夫报仇才如此这般?”
为什么要杀大郎?被问及这个问题,金莲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功楼,却没有回答。
“啪!”惊堂木响声乍起,也打断了看热闹人群的交头接耳。“杀害功大郎一事,你可认罪?”
“我认,大郎是我杀的。”金莲依旧坦然。
“为什么杀他,可是为了给门大沙赫报仇?”县令问道。
“给他报仇?我杀大郎的时候,叔叔也只是前脚刚走而已,他还没死呢,我怎么给他报仇?”金莲本不想狡辩,也懒得搭理。这番言语,虽说是回答县令提问,但更像是自言自语。
“你深知功统领武艺高强,门大沙赫定然不敌,此番前去,定然能雪功大郎心中之耻。所以一切你都料到,与其等他回来问罪与你,索性先下手为强,趁大郎醉于苦酒之时,下的毒手,是与不是?”县令似乎早已心中明了,问道。
听到大人这般推测,无人不服,旁观者暗自点头称奇。所有的猜测虽然还没有下定论,不过其合理性还是被大家接受。
“大人,大郎是我杀的,至于为什么杀,重要吗?”金莲既不反驳,也没承认,只希望早点结束。
“大人,请你三思,这个案子死的可不是功大郎一人,我少东家和府上几十个仆从的性命,可都搭在里面呢?”白觅骅突然站起,厉声说道。
谁都明白,这是给县令施加压力呢。虽说门大家事罪魁祸首,可也是受害人,而且家族势力摆在那里,处理稍有差池,你这顶乌纱帽可保不住了。
县令当然明白其中利害,也知道审理只是表面工作,定刑才是关键,怎么做才对自己有利呢?一味讨好门大家族,不免令手下寒心,想自己一地方官员,如果没有下面的人鼎力支持,何来业绩,又怎么升上去?指望靠山提拔的话,一旦靠山到了,自己又拿不出政绩,到时候就会深刻体会到什么是“爬得高、摔得惨”。至于驳了门大家族的面子,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哎,说来说去,都怪师爷。平日里点子最多,自己善于办案,他却精于收尾。如今他回乡下,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结尾了。想到这里,他顿时有了点子,说道:“案子的来龙去脉,本官业已查明。其中尚有不清晰的地方,是功金氏的杀人动机,是蓄谋已久,是为情夫报仇,还是受人胁迫,尚不知晓。”他拿起惊堂木,“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左右听令,本案涉事人员,一律收监,待疑点解开,再做定夺。所有证人,居家等候,随叫随到,不得离开。案发现场,严密保护,再仔细探寻,看有无遗漏蛛丝马迹。”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