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11年春,史凡生再次搬家。
自从回到江宁之后的7年里,他已经搬了7、8次家了。具体是7次还是8次,他不记得了。他懒得记这些事,反正这些事都和他没什么关系。每一次搬家,他只要跟着人老老实实地走就是了,一切事情都不需要他自己动手。
这7年里,他除了给新生地的部下写了几封信,接见了几个跑来见他的部下,别的就没有什么要他干的事情了。
他可以看看书,听听老师给他讲讲历史上的事情。
他也学着写诗作画,诗和画都是他自己欣赏,老师从来不做评价。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只是从气候上判断,大概还是在江南一带。他坐过车、乘过船、骑过驴。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地方,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一段时间之后,有这么一次搬家也算得上是一次有趣的旅行。如果不被蒙上眼睛就更有趣了。
眼睛上的布被摘掉之后,史凡生看到在他对面坐着的是史健。
7年没见,史健的脸上有了不少皱纹,白头发倒是没怎么见到。算起来,史健已经43岁了。年纪大了,倒是更加的意气风发。
“凡生,这回我给你找了个好地方。这个地方比以前的都好,大,视野开阔,风水宝地。”
史凡生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并不在屋子或院子里,而是在一个岛上。隔着水面,还可以看到远远的岸边。
“真是个好地方,师兄费心了。”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还要请教师兄,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后湖。”
“南京的后湖?果然是好地方。我以前听说,大明的黄册就存放在后湖的岛上。就是这里吗?”
“就是这里,曾经保存了整个大明的全国赋役档案、丈量土地绘制的鱼鳞图册。”
“曾经?现在不放在这里了?”
史健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十几步,开口说道:“凡生,大明已经亡了。”
“我按师兄说的,想了这些年,想清楚了一些事。大明的灭亡,也在意料之中。”
史健又坐回到椅子上,“噢,那你来说说这些年都想清楚了些什么。”
“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史凡生身子前倾靠近史健,直盯着史健的眼睛。
接着,史凡生又自问自答地说道:“我看到的是,你是在桐城浮山开始变的。”
“我什么变了?”
“你以前是个老好人,热心肠,胸无大志,一心就想过过小日子。娶了齐家小姐,开心了好几年。但是,当你开始指挥不动手下人的时候,你就动了心思。”
“我干什么了?”
“你把我派到安庆府,开玻璃店。”
史健把身体靠到椅子背上,笑着看史凡生,并不答话。
“我实在不是个好人选。我年轻气盛,好惹是非,有太多比我更适合的人选了。现在想来,你的目的就是让我去惹事。惹出了事,你就可以把人都抓在手里。我也没有辜负师兄你的期望,真的惹出了不少事。可能都超出你的预期了吧。”
“你是我的好兄弟。”史健笑着说。
“到了日本,我猜,那时候,你不过是搞你的什么研究院,懒得去干挣钱的营生。于是你就把挣钱的苦差事甩给了我。也可能是你当时不得已,我那时候又能打仗,又会挣钱,在大伙当中的地位也是相当高。你还不想和我闹翻了。打仗和挣钱的事,你不但不愿意干,恐怕也不怎么会干。
“我猜,你也没想到我那么快就要取代你了。我的野心还是大大地超出了你的预期。你发现,权力还是要控制在自己手里才好办事。让别人掌权,连点研究院用的银子都要不到。我要是早知道这些,你要多少银子我肯定会给多少,绝对不会有半点含糊。
“师兄你一向是谨慎有余,冒险不足。遇到事情,只会多准备,绝对不会准备不足。当年倭寇的一定风声,就足以让你在江宁城里做好充分的准备。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就算倭寇再多一倍,也难以攻破咱们的防线。
“我不知道你在研究院里都搞了些什么事情。我明白得晚,直到你让我看送给我的枪上的留言,才恍然大悟。以你谨慎的性格,既然一年前已经想到了我会造你的反,肯定有手段把我灭掉。
“我看你特别在意自己的名声。抢劫勒索的事,你乐得让我去做。你跑到海门,就是想让我再做一次坏人。你自己呢,还要捞一回好名声。为大明打击倭寇,让我在大明最富庶的地方搅个天翻地覆。
“那时候,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把重要的手下都派到新生地送死。现在我想明白了,那些人跟着你的时间太长,和你情同手足、父子,不好管束,不如都让我杀了,换上新人。
“你看到我野心起来了,就做了不少事,都在逼着我杀了你。一个是让我替你折腾一下大明,更重要的,我猜,是想告诉大家,所谓的民主,不过是你不着边际的胡闹。大家选出来的人,比你这个天纵奇才差得太多了。
“我想,你肯定后悔早些年里和我们说的那些个民主、自由什么的鬼话。要把那些鬼话收回去,可是花费了你好大的心力。假我之手除掉那些老人,也是收回鬼话的一部分吧。
“经过了几年倭寇的袭扰,再加上我闹腾这一回,大明的气数已尽。大明的灭亡,也不是师兄亲自动手的吧?”
“大明北面的敌人,从来就没有消停过。”史健点点头说道,“这些年,大明民生凋敝,朝廷还要钱要人打倭寇,打瓦剌、鞑靼、女真,收刮得越来越紧,钱花的越来越少。人活不下去了,国内流贼四起,边境四面楚歌。这样的局面,神仙也没办法。
“但是,你小子也不怎么地。真正打起大规模的战争,就只有2个月你就打不动了。要是你能多到一些地方,我还可以少等几年。”
“师兄说的是,要说打一两场仗,我也许还能和师兄对付一下。要论运筹帷幄、谋划大局,我比师兄差得太远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师兄的一个棋子,摆来摆去,都是在为师兄的目的拼命。
“到头来,你留着我这条小命,可以展示你的宽宏大量,还可以利用我收服新生地。师兄这大棋局,哪里是我能够走得出来的?”
“要不是你野心太大。我们现在还都在新生地,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不要瞎扯了。没有我史凡生,也会有张凡生、李凡生。只要有这个花花世界,就会有人想要抓住这个世界。最后,都得是师兄你来抓住这个世界。
“师兄,现在你抓住了这个世界吗?”
“世界之大,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抓住?环地球一圈,共八万里,大明的地界才有多远?何况大明也还不在我的手里。”
“大明亡了。师兄就可以当救苦救难的菩萨,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外却蛮夷,内灭流寇。然后可以威震四海,统一全球也未可知。就是师兄再也不能安安稳稳地过着舒服的小日子了。不知道师兄日后会不会后悔。”
“大丈夫可以建万世基业而不为,如何立于天地间?”
“很好,很好。我就在这里等着师兄的好消息。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师兄,现在有多少儿子了?”
“不过6个儿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