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天气很凉爽,辜星推着凌展风在医院的绿化区散步。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后来,还是辜星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告诉凌展风,“医生说你下个月可以开始进行复健治疗,这个治疗一共分为三个阶段,如果坚持得好的话,你站起来的机会是很大的。”
“很大?是多大?80%还是90%?你告诉他没有100%的把握就别他妈说这种话!”
凌展风的情绪有些激动。
辜星怔住,深深的内疚感再次涌上心头。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一丝颤抖,“对不起……”
凌展风搁在轮椅上的手不易察觉地收紧,明知道这样会伤害到她,可他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这时,辜星有电话进来。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稍作调整,“喂,舅舅。”
当她听完范海辛的话,双眼一瞬间撑大,她的声音透着不可置信,“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范海辛说:“丫头,你快回来送钺少最后一程吧!”
辜星回到新加坡,推开侦讯社的门,赫辉正坐在沙发上等她。
辜星看了他一眼,说:“有什么话,让他来亲自跟我说。”
她的表情很严肃,语气更是十分坚决。
“丫头……”范海辛试图说什么,却被赫辉伸手拦了下来。
赫辉走过去,将手里一个黑色的盒子递到辜星面前。
那,分明是一个骨灰盒,里面装着的是洛君钺的骨灰。
赫辉说:“这是钺少生前最后的心愿,他希望由你送他最后一程。”
辜星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径直脱下身上的外套,说,“麻烦让让,我还没吃饭呢。”然后她回头问范海辛:“舅舅,冰箱里还有剩饭剩菜吗?”
“嗯?哦!还有还有。”她反常的平静,让站在她身后的范海辛感到深深的不安。
赫辉为她让开了路,摇摇头,将手中的骨灰盒轻轻放在茶几上,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辜星打开冰箱,端出饭菜便坐在餐桌前吃起来。
范海辛急忙说:“丫头,我去给你热一热再吃。”
辜星摆摆手,不以为意,“没事,这样很好。”
范海辛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去了洗手间。
等他从里面出来,竟看到辜星将所有的剩饭剩菜混合在一个大大的瓷碗里,一面不停地往里面倒着辣椒油,一面拼命地用勺子将饭菜往嘴里塞。
“辜星!”范海辛震惊不已。
“舅舅,你买的辣椒油怎么一点都不辣呢?”说着,她继续往里面倒,“真的,一定都不辣!”她朝范海辛笑笑,那抹笑容却是那么的勉强,“不然你看我怎么一点眼泪也没有呢,以前我可是最怕吃辣,一吃准会流泪的,对不对?”
“丫头,不要这样!”范海辛试图夺下她手里的东西。
她不许,还把红灿灿的饭菜使劲往嘴里塞。勺子使不上力,她直接用手抓。直到她的嘴巴再也塞不下,最后随着一声剧烈的咳嗽,将那些饭菜一口全都喷了出来。
她不停地咳,不停地咳,仿佛要将自己的整个肺给刻出来。
良久良久……
她兴奋地对范海辛说:“舅舅,你看你快看,我流泪了,我终于流泪了!”
泪,于那一刻,轰然而下,茫然,无助,心痛,一股脑儿地向她涌来,把她逼到了痛苦和绝望的边缘,进不能,退不忍。
心,尖锐的痛着,仿佛所有被她刻意屏蔽的感觉,突然间复苏了。如同用锋利的刀划开饱满的橙子,刹那间汁水四溢无法停止,那柔软的果肉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一切脆弱都无所遁形。
范海辛伸手抱住她,哽咽道:“丫头,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
辜星终于彻底失控,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异常寂静的夜里久久回荡……
今夜,没有月亮。
以后,在她的生命里也再也看不见月亮!
“如果有一天将要离开这个世界,我希望最后的归宿是在你的怀里。即使喝下奈何桥边那碗遗忘前世的孟婆汤,来生,我依然能够带着对你怀抱的记忆去找到你。正如你说的,如果下辈子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这,是装在那个黑色骨灰盒的一张纸条,上面是他刚劲有力的字。
辜星抱着他的骨灰盒,手里紧紧拽着这张纸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眠,整整三天三夜。
直到身体达到承认的极限,她终于晕倒在了地上……
铅色的浓云堆积在天空中,遮住了太阳的芒光,沉沉的好似要塌陷下来,压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静谧无声。
一阵无情的冷风吹过,细密的雨丝从天而降,被风吹地扭曲着身子斜斜地飘落,潮湿了龟裂的土地,也潮湿了迷茫的心情。
好像,所有的悲剧都发生在雨天,所以注定人们总会在这样的天气里感到悲伤。
洛君钺的葬礼是海葬,一如他的性格,洒脱不羁。
为他送葬的人不多,除了辜星、赫辉、范海辛,就是陈耀辉和他的妻子刘倩茹了。
辜星站在白色游艇的甲板上,她穿着一袭黑裙子,轻薄的裙角在风中款款摆动,犹如一片随风欲舞的黑色羽翼,仿佛下一刻就真的会飞起来一般。
她静静地盯着眼前那一片深蓝色的海域,陷入了回忆的境地。
那些,属于他和她的回忆。
他说:“尹辜星,我喜欢你的小心眼,越小越好,最好小到只能装下我一个。”
他说:“尹辜星,上辈子你是我身上的一根肋骨。只有找到你,我的胸口才不会隐隐作痛。”
他说:“尹辜星,如果你说是左边,我绝对是左边,如果你说是右边,我绝对是右边,重要的不是哪一边,重要的是信任,你的心也是,我的心也是,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说:“尹辜星,我喜欢你长长的发丝穿过我手中的感觉。”
……
低凉的海风,将辜星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吹起,映衬出她脸上那凄清的苍白。
长发为君留,散发待君束。
长发情结,寄托一梦,长发系心,如今还能为谁而留?
于是下一刻,辜星从随身的手袋里掏出一把剪刀,毫不犹豫地将一头长发悉数剪去。
她将洛君钺的骨灰撒进海里,和她的发丝一起,随风飘飞……
我答应,送你走的那天,我决定不掉泪,迎着风撑着眼帘用力不眨眼。
叶子,是不会飞翔的翅膀。
翅膀,是落在天上的叶子。
天堂,原来应该不是妄想。
只是,我早已经遗忘当初怎么开始飞翔。
爱情,原来的开始是陪伴。
但我,也渐渐地遗忘当时是怎样有人陪伴。
当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故事的结束,却不知道,这其实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洛君钺的葬礼过后,陈耀辉找到辜星,将一份遗嘱交到她手中。
陈耀辉说:“君钺去美国之前,将自己名下的财产进行了分配。其中,他将卓尔集团30%的股权留给了他的哥哥。剩下的,全部留给了你。这里面包含花舞人间,斯丁格尔,babyhouse、他的公寓以及一座私人岛屿,评估价值大概有一个亿。”
辜星木然地接过那份遗嘱,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陈耀辉说:“他希望自己能最大限度的给你安稳舒适的生活。”
辜星离开了陈耀辉的住所,佯装平静的她,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情绪,蹲在路边失声痛哭。
痛,好痛!
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慌乱地从手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她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手臂上划下去。
那上面,已经有了无数道深深浅浅的伤口,令人触目惊心!
那些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感染红肿,有的鲜血长流,正是她刚刚划下去的那一刀!
当她的心痛到无法承受的时候,只能用这样自残的行为来缓解疼痛。
仿佛,身体痛了,她的心也就跟着麻木了!
过往的行人向她投去目光,有震惊,有诧异,有怜悯……却谁也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
直到,一张脏得不像话的破手帕出现在辜星面前。
“姐姐,你的手在流血,赶紧擦擦吧!”
辜星抬起泪眼,只见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乞丐”正蹲在她身旁关切地看着她。
他的脸已经脏得辨不出颜色,然而那一双修长的丹凤眼,却深深触动了她的心……
四年后,中国b市一家大型商场里。
“星姨,我们给展风叔叔买一台这个回去好不好?”
此刻,与辜星说话的,是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男孩。他正指着一台全自动按摩椅对辜星说。
男孩的个子比同龄人要高出许多,皮肤白皙,五官分明,一双狭而长的丹凤眼闪着灵动的光芒,尤其漂亮。
是的!
他,就是当年那个在路边向辜星递去手帕的“小乞丐”,名叫蒙天放。
辜星笑着摸摸他的头,“你展风叔叔不见得会用。”
天放看着辜星,眼神清澈透明,“展风叔叔总是坐在硬邦邦的轮椅上,会腰疼的。有了这个,就能随时随地帮他做按摩了,多好。”
“那就买吧。”辜星说。
孩子的善良,她不忍拒绝。
“星姨,相信我,展风叔叔一定会用的。”
只要回去悄悄跟他说,这台按摩椅是星姨特地为他买的,就准没问题。
的确!
在蒙天放心里,他十分希望辜星能和凌展风走到一起。再加上凌展风母亲奥妮雅的“教唆”,他更是想方设法地撮合他们。
他们买完东西回去的时候,凌展风正在自己的录音棚里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