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他看了我许久,才说:“林出云的父母迁居到澳大利亚,她当然也会跟着过去。我们不是一起走的。”
“什么日子?你是什么时候走?”我语气急促到好像很想他马上走。霁清,你要离向泓之远一些。
“事情打理好了,就走。”
“那好,我也走了。”我转身就跑。
一路上,心情茫然而魂不守舍。此时天还未亮,大街上的路灯还亮着。静寂无人的大街道,两个男人从后面推倒了我,用力扯走我的手提袋,粗糙的沙石摩擦在膝盖上,我不禁惊喊了一声。
另一个人影迅风般从我身后追赶上去,我只听到前面传来几句呼叫,几个倒映在墙上的人影纠缠着,然后我看到霁清站在我前面,把手提袋甩在我面前。
怎么他在这里?我心中一片迷茫。
“不是说向泓之会好好对你么?为什么他会让你半夜跑出来,现在又让你一个人回去?恬音,这段时间你苍白消瘦得像个鬼,你看,他并没有好好照顾你。”他蹲下身,仔细检查我膝盖上的伤口,骤然吻上我,我跟他一样迷乱,回应着他,泪水流到唇边,我尝到了,是苦涩的。
感觉到我的回应,他全身一震,颤栗地轻触我的脸:“恬音,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就在我计划好一切……”
“回到我身边吧,我不在意你的退而求其次,我会对你好,加倍对你好。”他扣紧我的手。
意识回笼,我张大眼,震惊、错愕,好半晌无法反应,半天我推开他:“不行的,不可以这样。”
他面色一沉,声音阴仄逼人,仿佛一腔愤恨无处发泄:“不行?那你刚才我吻你的时候,你干嘛不给我一巴掌?你一时心血来潮就跑到我的公寓前。你知不知道,你这些举动是很容易让人误会的。为什么你可以一边看着我痛苦,一边继续用漠然的神情自处。”
“霁清……”我没有想到事到如今他还存了这样的想法,心中混乱得如同一团乱线。
“够了,就是这样吧。以后我们也不要见面。我送你回去,这是我陪你走的最后一程路。”他又恢复了那种空寂清冷的表情,站起来。
“不用了,霁清,现在我要去向泓之那边,不久后我们会去美国结婚,我们现在同居……”我不敢抬头,只低头看着地上的尘埃,风吹来卷走了灰尘,眼线模糊起来,那风好像卷走我身上的全部温度。一切都回不去,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忽然间笑起来,笑声中多了一种自嘲的意味和一份释怀的情绪,像是他放下了什么,或从什么解脱出来。
“我也会伤心的,我也会痛苦的,伤心痛苦了就会想逃走,不可能还留在原地里一直等你。我一直想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可能这就是了。我真的没有那种万能胶,心碎了还是可以补起来。”
这几天我更沉默了,表面上向泓之看不出什么,有时我望着他,眼光却穿透了他,到达一个无知知晓的角落里。
他问我在想什么,我对他笑笑摇头,一切都掩盖过去了。
向泓之说我现在很像一个家庭主妇,时不时我会在房子里各处打扫,整理餐具,打理厕所。有一天我还把地毯和窗帘折下来清洗。
“记得八年前那时我搬到新屋你也是这样帮我打理房间。恬音,我觉得我们又能回到过去。”
我还是对他温婉静淡地笑着,笑容飘忽地到达不了眼底。
下午裴漾柔要过来找我,说是要是参加一个N大旧同学的结婚典礼。我跟着她过去。
在结婚典礼上竟会遇到程书洛,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他变化很大,远远就能闻到他嘴里喷出的
那股威士忌酒味,一对眼睛布满血丝,软沓沓的嘴唇倨傲矜持地向上弯起。室里开着冷气,他还是浑身冒热气,额头挂着黄豆般的汗珠,我注意到他颈背上的肥肉都堆在衣领外,这副模样让人联想到酗酒暴饮,耽于享乐。
他看到我显得很惊讶,我走上前问了他一些关于程伯伯的事,听说程伯伯最近身体更不好了,又不好好吃药,还不肯动手术。
上次我过去看程伯伯,他竟抓了我的手,问杨霁清为什么不跟着一起来。程书洛解释说,程伯伯现在的精神状态也不好。
程书洛随便敷衍我几句,他现在似乎更阴沉难懂,距离这些近我能感觉他呼吸里带着恶心的恶臭,以及强烈的酒精味。这段时间我对气味很敏感,胃里一阵痉挛,难受极了。
他走过去跟裴漾柔聊了几句,目光带着几分探寻意味看向我这边。
“听说你跟杨霁清离婚。为什么……嗯,现在跟向泓之破镜重圆……”他拿着酒杯走到我面前,享受着周围人对他的奉承拍马。
我没想到他会直接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冷凝,幸好裴漾柔过来解围。
等到我和裴漾柔坐下来,我看着她的侧脸出神,长长的眼睫毛投下阴影,鼻子挺秀弧度优美,长相甜美,个性温柔,这样的一个瓷娃娃,能引起人的全部怜惜之情,要时时勤拂拭,以免沾尘埃。
“在想什么?”她问,声音甜美好听。
我直接说出来:“你不知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向泓之放弃你真是失策。”
“缘分天注定,半点强求不来。这些年我在国外一直在他身边,等待着他的一个回眸,他却始终没注意到我,他的心里装的都是你。回国后更让我看清的,感情不能老在一棵树上吊死,现在我也交了男朋友。”她认为向泓之心里装的都是我,其实易地而处,如果那些年陪伴着他在国外的人是我,可能他念叨的就是裴漾柔,男人有时就是犯 贱,得不到的总是好的。不过,向泓之还真的配不上裴漾柔。
裴漾柔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怎会理解向泓之复杂难测的心思?向泓之素来不肯认输,心高气傲,占有欲极强,哪怕是他曾经抛弃的也不允许别人拥有,我的“移情别恋”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他不甘心。
“现在这样也好,你也回到他身边,感情的事就是这么奇妙。你知道么?今天新娘就是你以前你以前的同班同学林思婉,大家喜欢叫她婉婉,她那时老说要抱单身主义,现在也结婚了。”
“对了,新郎叫什么名字。”今天临时被裴漾柔找来,我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待会儿还要敬酒呢。
“于正辰。”她说。
结婚进行曲喧嚣的响了起来,一串爆裂声夹杂着弥漫的烟雾和火药味对我扑面而来,我感到天花板在我头上旋转着。
于正辰,于正辰,于正辰……这个名字为什么会那么熟悉,我转向程书洛,八年前的回忆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那一天的一个午后,我和霁清看到于正辰和程书洛在实验室那边拥吻。
几天后,就传出了霁清论文剽窃事件,后来霁清存在程伯伯办公室的论文底稿又不翼而飞,然后在学校领导开展调查时霁清莫名失踪几天,这就相当于默认自己的剽窃行为。后来霁清有过一段放纵荒唐的日子,打架斗殴,不断生事,在一堂课上问着晦涩难懂的难题让程伯伯难堪,最终退学。霁清失踪快一年,然后我是在黑市拳击台上找到他。
这些年程伯伯和程书洛对此事讳莫如深的态度,还有霁清从不参加N大旧同学的聚会,对当年的事也是三缄其口。
这些事都有关联么?迷雾越来越大。
震天价响的鞭炮声,音乐声,鼓掌声……那对新人转过身子来,在漫天飞舞的彩纸屑中往我们这边走来,于正辰的脸,跟照片的脸重合了,我晕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床上,裴漾柔笑吟吟地对我说:“恭喜你们啊,恬音,你们又有了小宝宝。”
我快速转头,对上向泓之铁青的脸和冷冽的眼神,那种模样仿佛就要扑上来将我撕成碎片。我全身都发起抖来。
“恭喜你,你怀孕快三个月,孩子心跳强而有力。”走进来的医生说。
我的手抚上腹部,神思昏乱,这一段时间发生这么多事,我对我身体的变化毫无知觉。
它是怎么来的呢?我想起离婚那天小木屋里狂风暴雨般的激情。原来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以前我和杨霁清那么盼望一个孩子的到来,它却总是与我们无缘,但就在那神魂颠倒的一瞬间,我的身体里竟然孕育出一个孩子。在这一刹那,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我只是感到一个纯然的母亲骄傲。
我要保护它,我要爱它,我要将它安全地生下来……我的身体得到一种奇异的力量,使我勇敢地回视着向泓之。
向泓之那种性格绝受不了他喜欢的女人怀上别人的孩子,但自尊自大的他更不会对着众人承认这样的事实。
可能他到现在还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在和杨霁清的婚姻里,始终为他守身如玉,为他保留着身心。如今这样的事实打击到他,他冰冷的目光慢慢地扫向我的腹部,那眼神像要把我拆皮剥骨。
“泓之,我好高兴我有了孩子。”我对他娇笑着。
向泓之,你一定没想到,在你强迫我将霁清的爱连根拔起,我心里也慢慢根植下对你的恨。一个母亲想要保护孩子的力量是任何人也难以想象的,如果你想要对我孩子不利,我会跟你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