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在一众臣子的推举下,大理寺卿刘卓之子刘业登上骠骑大将军之位。
下朝之后,众人纷纷向□□贺喜。刘卓一边笑一边自谦:“哪里哪里,犬子不成器,今日才稍有所成,以后还需要大家多多提点才是。”
刘业无心听别人的恭维,他一心在找何彻,
终于,他在离开的人群中找到了何彻,他大步走上前:“何兄,我抢了你的位子,你可莫要记恨于我。”
何彻斜睨了一眼一脸小人得志的刘业,冷笑:“岂敢。你既称我一句兄,我怎会记恨后辈?”
刘业抽了抽嘴角,叫他一声兄不过是给他面子,他还蹬鼻子上脸了?
“不过,何兄,这对骠骑大将军的礼数我还不是很了解,何兄是老人了,还望示范于我,以免有的人偷工减料。”刘业说道,他今天非得要何彻当着众人的面对他礼拜不可。
何彻自知他是何想法。周边偷听的人越来越多,何彻挑了挑嘴角:“心诚则灵。”
说罢便直接离开了,刘业的表情他看都不想看,再精彩他也觉得恶心。
远观的杨百升抬袖遮笑:“小音子,狗饿极了,可就不认主了呢。”
何彻在书房练字,说是静心,实际上还是迷茫的很。
父亲为别人的江山丢了性命,并把自己也绑上这个位子,教他无论如何也要效忠自己的国家。可是所有人还都在轻视他,觉得他不及他父亲,现在竟连刘业这样的货色也敢在他面前耍威风了?!是不是只有他死了之后,所有人才会惺惺称赞他一句?可是那亡后虚名,又有什么用!?他要的是活着时的辉煌啊!
自己与楚怀瑜从小一起长大,他视他为亲弟。但是所有人都清楚,楚怀瑜并不适合做一个皇帝,他的软弱和一味的退让,白白消耗的却是自己!
楚怀瑾呢?那个撒手皇子,一声不吭地就逃离了这里,将自己的责任撇的干干净净。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何彻唯一佩服人的也就只有楚怀瑾了,他才是当皇帝的不二人选,可是当他逃走,留下一堆烂摊子的时候,何彻明白了他不仅和楚怀瑜一样软弱,还如此任性!
沈清渺?沈清渺到底看上楚怀瑜什么?!明明他样样都不如自己!不过是、不过是一个空有其表的皇帝罢了!若自己是皇帝,不出十日,杨百升刘卓刘业张廷这样的货色必定连根拔除!
为什么他要被囚在这受此等屈辱?什么兄弟情深?自己不过是个挡箭牌罢了!
“主子。”君佑推门进来,欲言又止。
“何事?”何彻手中的笔未曾停歇。
“杨百升来了。”
这一捺,写偏了。
“何将军好雅兴,练字修身养性。”杨百升坐下喝了口茶,笑道。
“你所来何事?”何彻不接茬,继续练字。
“何将军,你这几日可受委屈啦。”杨百升忽地又收起了笑容,擦着眼角啜泣道,“咱家都看不下去啦,是他们欺人太甚!”
“所以呢?你来看我笑话?”何彻对杨百升的演技无动于衷。
“咱有话就直说了,何将军也是明白人,咱说话不像在宫里那样累得慌。”杨百升说道,“咱今天是来帮将军夺回失去的东西。”
笔尖一滞。
“哦?”何彻重新蘸了蘸墨,换了张纸,这张写废了。
“咱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那些个伎俩不过是仗着他们人多势众才得以奏效,但谁还缺那几个人不是?只是何将军,您缺。”
杨百升看何彻没啥大的反应接着说道:“咱这小皇帝没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只会一味让将军受委屈。可是这不公平啊,明明是他自己没有能力,还非要在那个位子,每次一出事,挨刀子的都是将军。将军的能力其实咱心里都明白,老将军要是还在世,看到将军您受了这种委屈,心里还指不定多痛呢。说是兄弟情义,可还不都是为了绑着您耗着您?况且……况且再缺德也不能抢别人老婆呀是不是?”
何彻搁了笔,瓷笔磕在瓷砚上清脆欲碎。
“哎呦,您慢点儿。”杨百升心疼笔。
“所以呢?你想要什么?”何彻靠在椅背上,垂着眼帘看杨百升。
“咱就直说了,咱就不想让没有能力的人坐着皇位,这天下,还得是将军这样有能力的人来坐。您要是不放心您兄弟,咱可以封他做个小王,封片地就完事儿啦!而且,这皇后,您是想娶谁就娶谁。”杨百升把笔放好,笑着看何彻。
何彻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好大的胆子,想撺掇我谋反?”
“逆臣还是英雄,还不是胜者来定。何况,您这没了军权,举步维艰,您就不想拿回来?咱这江山交给有能力的人,才是造福百姓呀。”
“你就不怕我去揭发你?”
“揭不揭发,将军定夺。咱家是那句话,您这边,可没人。”
杨百升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说:“将军您自己想想,奴才就先告退了。”
杨百升离开之后,何彻拿起纸,没想到这阉人的字写的如此有骨有形。
“胜者为王”。
南林。
初夏的阳光并不炽热,从竹林间透进来,投在少年人的身上,舒畅又自在。
楚怀瑾看着看着手里的地图,道:“约摸还有三四里地便是蓉城了。卿词姑娘是否要歇息会儿?”
“是有些累了……不如就在此处歇息会吧?”白卿词小小的喘着气,调整着呼吸。乘着这会儿,她将心里的疑问说出了口:“楚公子为何执意要来蓉城呢?公子有亲人在此处吗?”
楚怀瑾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嗯……亲人倒是没有。姑娘有所不知,这蓉城自先皇起,便是朝中许多重臣平步青云的关键点,现如今这宫中势力,多半同这里有关。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便来此地一探究竟。”
“楚公子真是厉害,这样的朝中秘事都如此清楚呢。”白卿词眯着眼,笑得像一只猫。
“呃……也、也没有多清楚……”楚怀瑜像是被抓住了小辫子,局促不已。
说来,记得小时候,爹爹和小辈们说起旧事时,总是对蓉城的经历一笔带过,只是说那不是个好地方,若是哥哥做了官,千万别去那里。那说不定,蓉城和自家没落也有关系……想至此处,白卿词认真地看着楚怀瑾,道:“那……我可同公子你一起,探探这蓉城吗?”
“姑娘若是愿意,在下当然乐意如此。只是……”毕竟她是白家遗女,若是在这水深的地方被发现了,可不是好办的事情。
“啊,公子不必担心。那时我还很小,不会被认出的。”她如宝石般的眼睛闪着执着的光,望得楚怀瑾竟有几分迷失。忽地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楚怀瑾尴尬地撇过头,低声应道:“嗯,那当然最好。”
眼前的少年青涩的模样,着实也令白卿词微红了脸颊。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地笑了,只觉得这时光真好,轻快地仿佛梦境,和过去相比,真是幸福得不真实。她体会着周身的暖意,对那边仍在和自己别扭的少年道:“走吧?”
“嗯。”楚怀瑾赶紧挥去莫名其妙的扭捏,和白卿词并肩前行。
他们刚走到蓉城城口就听到一阵喧闹。前方围着一群人正在看热闹。
“官爷……官爷,求求你们了,你们不给钱可让我怎么活呀……官爷……”
“去去去,不就是几碗破粥?老子今天没带钱,下次再说,反正你一直在这摆摊。”
“官爷,这已经这个月里第十次了呀,求求你们各位大人了,就给我一条生路吧……”
“你烦不烦啊,老子今天还就不给钱了!滚!”
楚怀瑾本不想一来就和蓉城官兵起冲突,但那老妇哭得实在可怜,加上这官兵的确是霸道得很,他实在是看不过去。
他回头准备让白卿词在这里等他的,没想到白卿词比他先开口,且十分气愤:“哪有官兵这么欺负人的?!走,公子我们一起去看看!”
楚怀瑾:“……”
这白姑娘看起来柔弱,但其实性子是惹急了也炸毛吭……
他们走上前的时候,一个官兵正准备把摊子掀了。
看似楚怀瑾只是轻轻按住摊子,但那官兵却是再不能将桌子挪动分毫。
楚怀瑾看了看他们的衣饰,心下了然,不过区区巡街,竟敢如此猖狂。
那要掀桌的官兵双手使劲,黑面憋得通红都抵不过楚怀瑾的一只手,失了面子,恼羞成怒:“你他妈哪冒出来的小白脸?管什么闲事?信不信老子拘了你?!”
剩下的两个小兵拔出佩刀叫嚣着:“老大拘了他!让他吃牢饭!”
哟,原来这个要掀桌没力气的,还是个头头。
楚怀瑾笑了一下,唰的一下撤手作礼:“原来是巡街大人,失敬失敬。”
他这一收手,桌子一下脱了力,那头头猝不及防失了重心,仰面摔倒,桌子狠狠拍在了他的脸上。
“老大!”另两个人赶紧去扶。
“老、老大,你……”小手下面露惊恐。
巡街老大摸了摸自己的嘴,门牙被拍掉一个,满嘴是血。
“给我打!”他漏风悲鸣。
两个小兵扑了上去,楚怀瑾一手反拧一个胳膊,他俩就疼得动弹不得。
“不过区区巡街,嚣张如斯,身为官兵,欺压百姓,不知廉耻。”楚怀瑾冷哼。
看那两个手下疼得哼哼唧唧,已无还手之力,楚怀瑾松了手:“再敢让我看到今天情景,你们这胳膊就不只是疼了。滚!”
三个人哼哼唧唧地跑了,巡街老大回头漏着风,狠狠地说:“你给我等车(着)!”
看热闹的人欣慰地散了。的确也不能怪他们,都是平民百姓,谁也不想惹祸上身。
白卿词早就将老妇扶起,拍去身上的灰:“老婆婆,您没事吧?”
老妇的泪依然止不住地流:“我家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此言似有隐情,白卿词道:“老婆婆,您有什么难处您说,我们一定帮您。”
“帮不了……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是好心,但这件事谁也帮不了啊……”老妇捂着心口,“我家阿盈那年十五……”
袁盈盈出门浣衣一日不归。袁父袁母央求邻里,发动了好几个壮年,都一无所获。然而半月之后,一个孩童在柳河下游的河滩上,发现了袁盈盈的手镯。
袁母泣不成声,袁父拿着镯子上官府报案。不知怎么回事,对于此事,官府总是置之不理。又一次上报无果之后,袁父进了酒楼,欲借酒浇愁。他坐在角落里,身旁不远处有一桌已酩酊大醉的纨绔子弟,正拍着桌子大声嚷嚷着自己所谓的光辉事迹。
“袁盈盈?她老爹这几天天天来,烦都烦死了!”一黄衣男子喝得满脸通红。
“他还真傻,这么多回了,还来。”旁边的紫衣男子搭住他的肩膀,眼里充满了不屑。
“谁知道!不过他女儿可真烈!嘶……别碰!”
“哟,这么多天了,伤口还没好啊?那妞爪子够毒啊嘿嘿嘿。”
“长得也水灵!朗哥你是真的赚了~”
黄衣男子面上露出令人作呕的□□,同几人说起了荤段子。而一旁的袁父只觉得血气上涌,四肢冰冷,怒气攻心。他想冲上前去,想用尽全身的气力,把拳头砸在那人的脸上。
但他停住了。因为那是县令家的公子,王朗。
此人作恶多端,风流成性。仗着家中势力,带着几个依附于他的纨绔子弟各处撒野,每家酒楼都有他们的影子,每家青楼都有他们的寻欢声。
他一个寻常百姓,实在是惹不起。
但是作为父亲,他的女儿……
拖着疲惫的身躯,袁父从阴影中离开。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酒精浇在自己无能与软弱的伤口之上,或许是一时冲动,或许是真的心如死灰,袁父投河自尽了,带着一个父亲的无助和绝望。
接连得知噩耗的袁母哀莫大于心死。打听到有人说,县令公子曾经在城西酒楼里大肆谈论奸污自家女儿的过程,又得知有人碰巧在那天见到袁父亦在酒楼喝酒,她明白了什么,心中冤恨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
可是,一个没有任何关系与背景,讨回公道怕是比登天还难。袁母想着绕过县令,直接前往京城投案,却在半路就多次受到他人威胁。再不死心,到了京城,大理寺更是没人愿意接了此案,甚至连一个官员都见不到。
自此,她觉得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为官不仁,死亦无方。
白卿词沉默了,家破人亡是什么感受,她再清楚不过了。
“我一个老婆子年纪大了,只能出来赚点茶点钱养活自己,可这些狗官,连这一点点钱都不放过啊!我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妇声泪俱下,悲伤不能自已。
二十五年前?楚怀瑾在记忆中搜索,他记得杨百升是三十年前进的宫。楚怀瑾沉思着,他忽然意识到这里面似乎有什么蹊跷,似乎与他所想之事有几分关联。只是他目前无法确定这件事是否与杨百升有些许干系。罢了,与杨百升有何牵连他暂且不明,此事确实透着一股子肮脏交易的味道,着实该查。
他扶住老妇:“老婆婆,这事我应该可以帮到你。”